“呼……”楚天轻轻吐出一口气,再三四顾确认周围已无一人后,心有余悸地回到后台,望着沾着无数人指印的长笛,心疼地皱了皱眉,打开狭长的乐器箱细细擦拭起来。
灯光的暗角里,倚门而立的少年静静注视着她认真专注的样子,眼里不由渐渐蓄起了柔和的笑意,顿时为脸上那些桀骜的线条点染上了不一样的色彩,于暗淡的灯影下更显轮廓分明。他这样瞬也不瞬地立着,似怕惊动了不远处的少女,良久,方轻轻道:
“天儿。”
楚天一惊回身,却只见一个挺拔的身影从暗影中走了出来,独具特色的海胆头被灯光勾勒出狂野的轮廓,衣领大敞露出了胸前小麦色的皮肤。看清来人的一瞬,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咕哝道:“唔……太好了,我还以为又是校报的人……”
白启在刚收回后台的三角钢琴前站定,打开琴盖,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审视地打量着钢琴内错综复杂的弦与键。良久,他突兀道:
“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练长笛的样子。”
“咦?”楚天的目光诡异地在他身上停顿了半晌,随后冷静道:“由于我对自己练习那地方的隐密程度很有自信,所以……毫不夸张地说,我觉得你见鬼了。”
白启没有反驳她,只是在琴凳上坐了下来,手指若有所思地抚过光滑的琴键,轻声道:“小学的时候,你总是会到越涧河后面的树林里练笛子,一开始总有个男人和你在一起,但从某一天开始,就只有你一个人了……天儿,你今晚吹的曲子让人听着那么难受,是不是和……那个消失了的男人——我猜是你爸——有关?”
身后忽然沉默了。白启亦不言,食指轻抹,挑掉了黑键上一处一点也不显眼的灰尘。
“呃——”半晌,楚天终于开口道:“——不得不说,你的跟踪力和观察力的确惊人——”她洒然一笑,道:“没错,你看到的是小一——嗯,我爸……但我通常不这么叫他——五年前他因为某个很无聊的原因到天堂旅游去了,至今都不回来,真是任性得连我都汗颜——”
“咚——”一声清脆的琴响打断了她的话。简单而悠扬的前奏过后,白启左手优美地抬起,再自然不过地从琴键上游走而过,只留下一连串熟悉到骨子里的动人旋律。一霎时,头顶似铺展开了万倾碧空,云朵悠游飘动,眼前分明便是云端之上嬉闹游玩的天使。同是“天空之城”,但从琴键下涌出的乐律却明朗轻快,不动声色在人心中留下了汩汩流动的温暖。
乐声响起的一瞬,楚天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却慢慢的随着音乐的流淌而柔和起来,笑容一分分漫开,终于跃上眼角眉梢赶走了一切深藏的阴云。最后的音符落定,她一怔,一抹遗憾之色从眼中掠过,心中暗道,怎么竟就这样结束了?若是可以——
“天儿……”白启站了起来,却没有回头,声音里突然有了几分前所未有的肃穆——
“我不知道伯父到底对你有多重要,可是我觉得,既然有天空之城这样的音乐存在,去世的人们就有可以安心的地方。他们都可以过得很快乐,作为还活着的人,我……我不许你——”
他好看至极的手指轻轻握紧了,指节渐渐发白,内心似在进行着激烈的挣扎。终于,他霍然回头,深褐色的眼睛深深注视着少女沉黑的眸子,眼里陡然亮起了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不许你这么难过!”
那张一向帅气阳光甚至有几分玩世不恭的脸一刹间变得如此坚决,也丝毫未掩饰眼底的心疼担忧乃至气恼。楚天只觉胸口尖锐地一疼,一种无名的情绪已悄然蔓延在心里。良久,良久,她一笑转身,悠悠道:
“人的情绪如此任性,许,又如何?不许,又如何?”
下一瞬,还不待她反应过来,一双温热的臂已蓦的将她紧紧揽在了怀里,下颔轻轻抵在了她肩上。霎时,那样从未靠近过的只属于少年的阳刚之气覆遍了全身,坚硬的发不经意地磨擦着雪肤,有着狂野的热力;那双臂是这么有力,几让她喘不过气来。这太奇异的感觉陡然让楚天失去了一切反应的能力,怔怔站在原地,隐约间仿佛听到耳边语气蛮横的低语:
“我就是不许!”
谁也没有发现,此时门口,那个忽然僵硬了的清瘦身影。镜片后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淡漠无波,但却似有一分分细细的裂痕从眼底最深处悄然蔓延。
似过了一秒,又似过了一个世纪,他下意识地扶了扶眼镜,转身无声地离去了。
——为什么?这不合逻辑。
——哦,让逻辑见鬼去吧。
——冷静,他们其实没有做什么。
——胡扯。
——即使做了也与你无关。
——有道理。
——所以你到底在恼火什么?
——我没有恼火。
——骗人。
——我没有恼火,我很冷静地想冲上去打断他的鼻子。
——见鬼,这可不像你。你平日是理智的。
——我现在非常理智。
——你自己也知道这不是真的——
何远浩猛的停了下来,默默向四周看了看,改变方向走进了这附近最大的超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