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晚,我最大的愿望是她能在外面被冻死,永远别再回家。
我的头不由自主地向右偏,眼睛不停地眨巴眨巴的,鼻子向上抽。我左手的一根食指少了一截,右腿有点跛,这一切让我走起路来,十足地成了一个专业的体操运动员
在本质上,我是一个肉体丑陋,思想卑劣的家伙!我怎么能在此时此刻希望一个善良而美丽的与自己生活了七八年的妻子死去呢?难道仅仅是她的无用(她没有生育能力了……)。
对!就该让她被冻死!她让我断子绝孙了啊!这样的女人要着干什么啊?这种几乎让我绝望无数的念头摧残着我的心灵——七八年了啊!——我们谁也没有战胜谁!
时间让痛苦塞满了我们的每一处肉体,灵魂也因此而变得黑暗。
如果她死了,我会不会从楼上跳下去,可惜我住的这层单元楼只在四层,高度可能让我担心上帝不会接受我;相反的结果可能会让现实加倍地折磨我(假如我想死的念头还终将没有战胜我)。
年老的父亲已经习惯了我们之间的战争,从最初的狂怒大叫到现在的沉默,而母亲依然如故,每每如此,都是泪流成河。
我是他们惟一的儿子,父亲用他微薄的工资养活着他们二老,而我就在楼下一个小门面开了一个书摊。书分两种:一种是售卖,另一种是出租。由于这条街上多了几个书摊,生意就不如从前那么火了,但勉强糊口倒还是没问题。
眼前,让妻子死去的恶念仍在我大脑中盘旋,因为她像极了我生活中的另外一个女人——这个让我终身都奢望要的女人!从十几岁到现在三十几岁,二十几年了,全被现实这条宽阔而漫长的鸿沟阻隔着。人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已不再像二十几岁时那样因想念她而羞愧不已了!尽管这种羞愧绝对不是没有,更确切地说,它们已在我的心里形成了一层厚厚的茧,因时间的长久而无多少知觉了。
如果某一天我真正死了,我们的白骨能拥抱在一起吗?
事实如是这样,而我是谁呢?——是卡多——一个可笑的名字—一个自己就恶心自己的人。
这个人就是我,我叫卡多!你们不会相信我叫这个名字,其实你们相信与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名义上不是残废而实质上是残疾、肉体不仅丑陋而且心灵也是黑暗的人,这就是我,我的名字叫卡多。
你用你觉得我的人和我的名字同样可笑的思维方式来理解我的存在,那么一切可引起你疑虑的事情就显得非常简单、明了了。
你,你们可以吗?——我拭目以待。
“卡多,现在快到深夜两点多了,就出去找蕾内吧,天这么冷!”
母亲不知什么时候走进了我的身旁。
“我们的事情不用你管!”
“可是她如果有个三长两短,即使她的家人,亲戚不来找你,我想雷公都不会放过你的!”
“有那么严重吗?”我冷冷地回答。
“没有那么严重?假如她死了,你不怕她的鬼魂来缠着你?”
“哪来的什么鬼魂?别瞎扯!”
“我们不知是哪辈人作了孽啊!……”
我和母亲的谈话在两个世界里,我希望父亲能在另一间屋子有什么响动,可等了几分钟依然是沉默。
“你不去,那我去了!”
“还是别去了,说不一定她已经在什么地方入睡了,我们都是在瞎操心!”
“可是几个小时以前,你都对她做了一些什么难道你不清楚?”
“我比你们更了解蕾内,这么多年,你难道不知道?”
我的一席话让母亲整晚积聚起来的担心消除了一大半,也许正是这消除了一大半的担心更加剧了她内心中莫名的恐怖。
“我还是出去看看吧!”母亲说这句话的时候仿佛已冲出了心中的某种障碍。
“你执意要去,可得把衣服穿厚一点,外面很冷!”我依然冷冷地说,说这话的目的与其说是让她去,不如说是让她不去。
事情果然凑效,母亲带着一种常有的那种难以言表的面容回到了父亲的房里。她脸上的泪水已形成了两条模糊的泪痕铺在了整个脸颊上。
的确,父母都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而且身体不好。由于我的存在,这个家愈加显得不复存在了。
别人才不会管你的家是否存在呢?——这是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念头。
我轻轻推开窗户,风在霓虹灯的闪烁中像无数把看不见的锋利的刀刃向我的脸刮割而来,疼痛仿佛成了一种多余的东西,这种东西激起了我心中某种道不明的快感!我希望我的生死在这种快感中平息。
在我的想象中,我的整张脸已经血糊糊的一片了。但我没有用手去抚摸,抚摸会惊动我的平息!一旦平息失控,我想我不知会对自己或对别人做出什么,至少我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变成一个疯子。对!疯子,一个在等待爆发的疯子。
霓虹灯都是从那些漂亮的楼面上飘散出来的,有节奏、有规律。里面长满了欲望的虫子,男人、女人用交易把彼此给占有、撕碎!……
一切都在进行之中,这最合适。
假如世界上所有的楼宇都变成废墟,那么男人和女人的存在都将是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的裸身,如果他们还有什么恐惧和对对方存在的不合适,那么这只能说恐惧的是这些遮掩他们裸身的楼群及夜晚。
裸身、楼宇、夜晚,男人和女人的故事没有止境……
卢梭曾说过:社会越是进步,道德愈是堕落!而我却不相信,现实世界就像是一台用特别丰富的物质构造成的机器,它正用巨大的力量把一群群男男女女推向无遮羞布的原始社会。
眼前的世界对于蕾内来说,仿佛就是一个悖论,她嫁给我就是一个例证。这也许就是乡村与城市的区别!
乡村是贫穷的原始社会,而城市是富裕的原始社会。
所有的存在在形式和本质上都是相违背的,尤其是在当前这个“原始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