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花子对咲子的母亲根本不加理睬。
花子当然不知道这种场合必须和在场的人适当地打招呼,表现很有教养,十分有礼,但是花子除了自己特别喜欢的人以外,别人在与不在都没有区别。
花子如此任性,因为她是个残疾孩子,所以没人计较。
咲子心想,不管多么喜欢花子,如果是我,我可不带个盲孩子在银座大街上走,因为别人看着确实显得品位不高。
老实说,咲子回忆起火车里同花子相遇的事还有些害臊呢。
但是,一心一意地倚靠明子,认认真真地和她好,对于远处的声音侧耳谛听的花子,别人看起来就是自天而降的天神之子。仿佛散发着神圣的香气。东京的美貌少女们,和来自乡村的花子相比,实在是相差甚远。
“真是个非常漂亮的孩子。”
咲子的母亲深感不可思议地仔细瞧着花子。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给人以神圣感的孩子。”
“是!”
明子点头。
“这样来看待花子,我就深深感到无论如何让这孩子突然之间说出话来。我就想,是不是能够让他用美好的声音,说出类似神的语言,使大家为之一惊。”
“真的。也许能那样哪。现在有的哑巴能说出漂亮的话来了。”
“是么?”
“聋子,总而言之就是哑巴吧。耳朵听不见,就不知道怎么才能说话,所以结果就成了哑巴。只要记住发声的方法,即使聋子也能说话。聋哑学校教给呀。”
“是啊!”
明子很高兴,摸着花子的刘海说: “花子,花子,大家说的是花子也能说话呢。过去什么也不能说,只能沉默,所以积存了很多的话吧?”
“不过,像婴儿学话那样,不是突然地就会说各种各样的话。”
咲子母亲笑着说。
花子不会说再见,她把咲子的手抓住,久久不放。
和一般的握手不同,而是把咲子的手夹在自己的两手之间,抚弄对方的手指。
因为是星期日,明子穿着漂亮的“友禅①”料子做的短褂,那又长又宽的衣袂,足以装进花子,领着花子消失在杂沓的人群中。
①“友禅染”的简称。相传为宫崎友禅斋创造。绸子上染上花鸟、草木、山水。
咲子母亲几次回头,然后说: “真是个好姐姐,和那个花子是亲戚?”
“根本没有什么亲戚关系。”
“可是为什么那么亲切地照顾她?”
“大概是因为可怜她吧。”
“仅仅因为这个?”
“呶,妈妈,我们三个人在一个学校多好,那位姐姐不是也说了么?”
可也是,你也希望有那么一位姐姐吧?可是,学校就……你指的女子学校吧?”
“对!”
“那就不行啦。你上女子学校之前她就毕业了。”
“哎呀!”
咲子大失所望。
“不会的!”
“那位姐姐一直等着你上她那个学校么?还没看见过为了这个蹲几次班的哪。”
“可那位姐姐说了,要上同一个学校的嘛。”
“很难成为事实的话。”
咲子母亲笑出声来。
不论多么难成事实,可是咲子却愿意这么想。她以为,也许到咲子上女子学校的年龄之前,那位姐姐一直像现在这样,总是长不大,等待着咲子…… 明子画了她家和花子家的地图给了咲子。并且告诉她: “花子刚到东京,没有朋友,所以嘛,你去上野公园的时候,请你顺路到她家玩玩。”
咲子把那张地图——在她最紧张地学习的时候——拿出来铺在桌上看着。
那图画得详细,路就容易找,标的字写得漂亮,明子的家那方面,还写了电话号码。
咲子不等到星期天,到了星期六傍晚,她说: “明天我上明子那里去,行吧?”
她边说边把裙子叠得整整齐齐。
“这不眼看着就是期末考试了么?现在正是忙的时候,打个电话问候一下……”
她立刻挂了电话,接电话的好像是女仆,她说: “小姐出去了,少爷在家。”
“谁?”
传来对方的男人声音,接着说: “喂,喂,我是达男,什么事?”
“达男?”
咲子吃了一惊,所以反问了一句。
“对,是达男。你是谁?你是个小女孩吧?”
“对”
“叫什么?你得告诉人家你叫什么呀!”
“我?叫咲子。”
“咲子?嗯,不认识咲子。你是往哪儿挂电话呀?”
咲子害了怕,喊了一声妈妈: “喂,喂,我可要挂断啦,行吧?”
“啊,我找明子姐姐……”
“什么?认识我姐姐?你是女校的学生么?”
“不,是小学的学生。”
“我猜是这么回事儿呢。一听声音就明白。你是谁家的孩子?”
“有个叫花子的孩子和明子姐在一起的时候,在银座……”
“啊,是啊,明白啦,请原谅,请原谅,在火车里和花子一起玩过,你是一个好孩子啊。”达男好不容易开了窍似地: “那么说,你是找明子姐有事?不论什么,你只管跟我说吧。”
“好,明天我想去姐姐那里。”
“你来?好,来吧。你一个人来?还是和母亲一起来?”
“不!”
“是么?有能耐。你一个人,啊?等姐姐回来我告诉她!”
“好,谢谢。”
咲子说她一个人来,可是她是个什么样的孩子,达男却有些放心不下了。
咲子这方面呢,她想: 说话像放连珠炮,能说会道的男孩子,也许任性、淘气。
初次到她家,他那么能说会道,也许我像挨了欺负似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况且,真要在她家,说起来只是在银座见了一次面就去人家家里,也怪不好意思的。
真想去明子家,但是星期天早晨,咲子改变主意去了花子家。那是和她想象大不相同的房屋,非常寒酸,只有两根脏兮兮门柱的门,几乎紧挨着大门的门厅…… 真想让花子这样身有残疾但看起来却非常高贵的孩子,住上童话故事里公主住的华丽的家,可事实上…… “花子,花子!”
咲子站在道路上就喊她。
花子的母亲拉开二楼的纸窗: “啊!”
她吃了一惊,赶紧跑下楼。
“啊,谢谢你来看我们。怎么知道我们住在这儿?和你父亲来的?还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对!”
“一个人?”
花子母亲颇感奇怪,可是咲子却点点头。
“大娘,花子呢?”
“在家,在家,请上楼吧。”
“我和花子上动物园去行不?”
“啊,谢谢。先上楼吧。”
楼下是六张席的一间,四张半席的一间,一共两间,不过席子和拉窗纸还是新的。
从山间小镇的站长家里运来的家具等等还没有放的地方,只能堆在屋子的各个角落。
“窄吧?花子到处挨碰。一不留神她一个人溜出去了。最危险的就是汽车,东京可不是好呆的地方啊。”
花子母亲这么说。
站长去世的事,咲子是在银座时听明子说的。
“不过,大娘我和花子都结实,这就很好啦。”
花子母亲笑着说。
“大娘我最近总在用功哪。我从前当过学校的老师。所以,我想今后当个盲哑学校的老师,现在得拼命用功。”
“啊!”
“我只要看到和花子一样的不幸儿童都能上学,就心情舒畅。”
“大娘,有人说哑巴孩子也能说话,是么?”
“对,对,能说话,就是瞎子吧,也能写作文,而且写的很好。”
说完她站起身来,说: “我把花子叫来,那孩子喜欢二楼。因为山里小镇上住的是平房,所以觉得二楼新鲜。”
此时花子一只手摸着墙。很灵巧地咚咚咚地跑下楼来。
“危险哪!”
咲子看了喊了声危险,她母亲只是摇摇头。
“跑得不错吧。就说楼梯吧,花子走过的只有山间小镇车站的天桥,其次是神社的石阶,除此之外没有走过。来到这里,觉得家里有这玩意儿很有趣,所以一天上来下去练习跑二十遍。甚至三十遍。看起来,花子很有毅力呢。”
咲子和花子握手之后,花子把两手扶在咲子的两膝上,用她那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仰脸看咲子的脸。
她母亲说: “到这个家来的,只有明子和达男。你是出乎意料的客人,所以花子非常高兴。”
不过此时的咲子拿不定主意。从现在起,和花子怎么说话才好?怎么玩才合适。
她把送给花子的礼物缎子发带系在她的头发上。
“啊。这颜色真好看,好像春天的花开放一般。花子该道谢呢……”
这时她母亲敲了敲她肩头,花子便规规矩矩地坐好。两手拄在席上行礼。
“啊,可真好看!”
花子低头行礼时,那个大缎带也跟着往前倾一倾,好像春天真的来到这里…… 花子高兴地站起来,把做手工用的花纸的盒子拿来。她把缎带叠好放进盒子。
好像是做给咲子看的。
然后把那算盘放在膝上。
她每扯出一条缎带就拨拉一个算盘珠。
一、二、三、队……慢慢地认认真真地,那手法就像算数成绩较差的一年级学生。
十分辛苦…… “啊!”
咲子只有吃惊,目不转睛的地看着她。
缎带一共八条。
咲子想,这样数下去的话,等下一次再给她带两条三条来。因为再加上两条就是十啦。
“这就是花子的算盘?”
咲子伸手投了一下算盘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