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绫子的背影来了。
过了一会儿,绫子回过头来说道: “我已经画好了。”
说着,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直美连忙说道: “喂,别动别动。你再保持一会儿那种姿势吧。我马上就画好了。”
“哇,你在画我呀?”
绫子一下子羞郝得面红耳赤,但还是顺从地坐回到了椅子上。
绫子那像是散发着甘美芳香的纤纤脖颈,还有那被僵硬的校服包裹起来的单薄身体……直美在无数次的失败之后,终于捕捉住了绫子的特点,画出了一张少女的背影写生。
“谢谢,我画好了。怎么样?还多少有点像绫子吧?”
直美愉快地展开写生簿,拿给绫子看。
绫子点点头,仔细地端详着直美的人物写生,可一旦想到上面画的是自己的背影,就连对赞赏对方的技法也感到害臊了。
“画背影,不是反而更难吗?因为没有显而易见的特征。”
“是的,不过,绫子的脖子和后背很有特点呐。”
听完这话,绫子凄凉地笑了。
而且非常难过地低下了头。
直美琢磨着其中的缘由,带着鼓励的口吻说道: “我家的哥哥,就是我姐夫,是一个摄影高手呐。他拍了很多我姐姐的照片,其中不少是背影。他说,照片其实并不一定要拍人的脸部,无论是从背后,还是从别的任何角度,都可以一眼分辨出那个人是谁的。”
绫子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
“马上就到午饭时间了。你该去教室了吧。”
直美用一只手拿着椅子,站了起来。而绫子却好像变得更加胆怯了。迟疑了片刻之后,她突然冷淡地说道: “你不用管我的……”
说完,她看也不看直美就迈开脚步走了起来。她的脚…… “哦,原来如此……”
直美仿佛被钉在了原地似的,整个脸庞陡然间变得冰凉冰凉的。刚才的快乐心情蓦地烟消云散了。
“哦,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她的眼睛里透着一种凄迷的神情……”
绫子拽着一只瘸了的腿,凸起的后背一起一伏地走进了校舍的廊子里。目送着她的背影,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哀紧紧地攫住了直美的心。
直美好不容易重新打起精神回到了教室里。她马上翻开写生簿,全神贯注地对背部和肩膀的线条进行加工。
直美从绫子那与少女极不相称的曲背中咀嚼到了一种深深的悲哀,恨不得用自己的双手悄悄温暖她那瘦削的肩膀,让那肩膀在自己的体温中膨胀壮大……此刻,她要把自己的这种心愿传达给作画的双手…… 看到直美怔怔地沉浸在刚才的惊愕里,另外两个温习英语课的同学忍不住走近她身边,想探寻个究竟: “森,你怎么啦?你到底在画什么呀?”
“哎呀,真讨厌。这画还未完成呐。”
“未完成?真是一个精彩的措辞。”
“不是那么一回事。我不过是在乱涂乱画罢了,所以,绝对不能给别人看。”
直美用从未有过的执拗使劲地摇着头,然后抱着写生簿一溜烟逃走了。
“那好吧,我们不看了……瞧,这不已经到午饭的时间了吗?”
“你带盒饭来了没有?”
“带了,跟郊游一样,带的是紫菜卷寿司和煮鸡蛋。”
“我带的是三明治。我分一点儿给你吧。”
话题被岔开了,直美这才如释重负地打开了课桌。
“有谁愿意去打点茶来吗?”
“还是用猎拳来决定谁去吧。”
三个人坐成一个圆圈,开始了清拳。
输掉的那个人嘴里哼着歌曲,高高兴兴地到走廊上去了。
“绫子肯定是怀着无限悲哀的心情决定不去春游的。一直到毕业为止,恐怕她一次都不能去远足旅行呐。”
一想到这儿,特意带来的三明治也变得难以下咽了。
真想和绫子手挽着手,昂首挺胸地向前走去。
第二天,直美惦记着绫子,早早地来到了学校。由于春游归来的一年级学生获准延后一个小时上课,所以,此刻校园里依旧人影稀落。
她悄悄地从一年级教室的前面走过,看见绫子正独自一人阅读着什么。
“绫子。”直美想呼唤一声,但声音却堵在了喉咙里。
绫子的身影带给人一种感觉:仿佛她为了掩饰自己身体的可悲之处,早已套上了坚硬的盔甲。
之所以会萌生这种感觉,或许是因为直美的内心里也产生了某种芥蒂的缘故吧。
二年级的教室里今天仍旧是空空荡荡的。
没去春游的另两名同学还没有到校。
(难道就没有办法去安慰绫子吗?我该如何把自己的心情传达给她呢?——对她不幸的身体,我非但不讨厌,反而还渴望着给予它温柔的体贴……不过,她是一个那样倔强好胜的女孩,如果认为我是出于同情的话,那她是断然不会接受我的好意的吧。其实,在我还不知道她的腿脚不便时,就已经渴望着和她成为朋友了——我必须让她明白这一点儿……) 突然之间,直美开始像个“大姐姐”似地思考问题了,她寻思着,要在今天之内使绫子多少明白自己的这种心情。
她担心着,如果不抓紧时间,没准两个人之间会产生难以愈合的龃龉,而使得刚刚萌芽的友情在转眼之间夭折…… 直美决定趁着早晨教室里没人,把信交给绫子。
校舍两侧的墙壁上,爬满了密密匝匝的常春藤,藤架上挂满了花朵凋谢后留下的小果子。
“写什么呢?”
动手草拟不知从何下笔的信件,对于直美来说,还是破开荒第一次…… 说起写信,以前直美不外乎用来向英子姐姐撒娇,或是死乞百赖地要什么东西罢了。
而今天却不得不改变以往的口吻和写法。
过去总是自己耍小孩子脾气,而这一次自己不得不扮演作为姐姐的角色…… 直美一边思忖着,一边回忆起英子姐姐在《花的日记》中所写的信。据说那日记本是她学生时代从高年级的同学那儿得来的礼物。
绫子: 这封信似乎写得过于唐突和冒昧,但我和你不是在 昨天就已经成为朋友了吗?所以你一定能原谅我吧?
在信的一开始,如果不拿出咄咄逼人的攻击势头,似乎就很难降服对方,所以要趁着对方来不及犹豫狐疑,就一下子向对方宣告: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如果绫子是因为自己的身体原因而变得胆怯和脆弱 了的话,那么,你的想法无疑是大错而特错的。要知道 即便是你如今的样子,也没有任何值得害羞的地方。请 千万别因为一点儿区区小事而放弃和我成为朋友。
其实,你尽可以明朗而快活地大耍威风。
而且,如果你真的心情温郁,想对人渲泄一下的 话,那么,请首先选择我吧。我已经自诩为你最好的朋 友了,你会认同这一点吗?
我只是想更深入地了解你,而且也希望你能了解 我。
而且,我的这种愿望与你的身体状况毫无关联。
如果你能更加珍惜现在的你,从而变得更加坚强的 话,那该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啊!
只要力所能及,我将全心全意地帮助你。
为了迎来绫子的快乐日子,难道不能让我也尽一点 儿微薄的力量吗?
那么,就请看着我吧!
直美 她读了一遍又一遍,总觉得像是一篇拙劣的作文,其中“而且”这个词也用得太多太滥了。
俨然摆出了一副找人斗嘴的架势,而且,动不动就抠道理,跟男孩子写的信没什么两样…… 不过,像这样咄咄逼人地主动出击,或许对于心灵罩上了一层甲胄的绫子来说,反倒更适宜吧。
直美终于下定决心把信交给绫子了。于是她急匆匆地跑下楼去。
整个上午,直美总觉得有些害羞,以致于就像是故意躲避着一年级学生的人群一样,没有到操场上去,下午,她想试探试探绫子的心情,所以,尽管并没有事情,却还是故意从一年级教室的前面走了过去。
恰好这时,绫子她们班抱着书本朝着理科实验室走去。于是,直美她们三个留在学校里的2年级学生就与绫子她们在裁缝室前面偶然相遇了。
一年级的学生们吵吵嚷嚷着与直美她们擦肩而过,直美不由得凝神搜寻着绫子的身影。
只见绫子与人群稍稍拉开了一点儿距离,兀自紧挨着墙壁向前走着。她的视线也落在了直美身上。
“哎?!”
直美的眼神中流露出想要询问什么的表情,于是,绫子的脸上也倏然掠过了一抹像是在回应她似的神色。
直美陡然间变得精神焕发了。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她故意对同伴说道: “哇,今年的一年级学生,个子都长得挺整齐呐。”
一进裁缝室,三个人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开了: “我呀,今天要缝单衣的很呐。”
“斜纹哗叽布要把接缝处全部剖开,对吧?”
“是的,每个接缝处都一样——对了,随便你采用锁缝还是锯齿形针脚都行。”
“我用锯齿形针脚,因为那样美观得多。”
“那我也跟你一样吧。”
三个人把崭新的哗叽布铺开在裁缝板上。其中一个人欠起身来,到杂务室取火种去了。
直美把10部熨斗一齐放在火上加热。等它们温度升高以后,再轮番用来熨平接缝处。
上裁缝课时比上任何别的课时都更容易凑在一起聊天。有时候,几乎整节课都守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