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浪漫言情绿色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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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色爱情》(7)

6、战争之神在召唤(2)

小兴安岭雪大,风更大。远处迭障的山峦一片银白,厚厚的白雪裹着亭亭玉立的白桦、白杨,就连昂样向上的杉树也挂满了大朵大朵的雪花,在阳光下煞是好看。可风说来就来,“嗖嗖”的北毛风穿过森林发出歇斯底里的吼声,雪就像一块巨大的棉絮,被一个巨人七手八脚撕扯得稀烂,大块大块地抛下来,盖住山,盖住树,盖住一切。落叶松的松针被一簇簇从母体撕下,扎进厚厚的雪地。那风还不时搅起满天的雪花和冰粒朝人扑来,打得人脸上生疼生疼,厚厚的羊毛手套羊毛大衣羊毛大头鞋此时薄似一层纸,不停搓手,不停哈气,不停跺脚,不停地跑啊跳啊,也无计于事。一个兵的鼻涕流出来还来不及抹就被冻在了脸上,另一个去撒尿还没有完,就被冻出根抛物线。在冰刀雪剑面前,才意识到人本是万物中最虚弱的。营长说:“今天零下43度”,他又用望远镜看了看远处设置的目标,满意地说:“我们可以走了。”此时已经下午4点过了。

早上从屯里出发后,解放车跑了一个多小时,来到这片视野宽阔的空地上,营长说到了,才停下来。一脚下去,雪没到漆盖,跑一会活动开身子,开始在雪地里忙起来。我们营部指挥排加一、二连的指挥排共60多名兵的主要任务是为明天的打靶设置目标

说是目标,其实就是在冰冻的土地上刨些坑,再把从森林里伐来的小树一一栽上去,让明天的炮弹一一摧毁。一锹下去,冻得结结实实的地上只留下一个小白点,还把手的虎口都震裂了。只好从车里放点汽油浇下去,点火烧得软些,再挖开坑装火药炸。辛苦了一上午,累的人气发紧,脸发紫,才把30多个目标搞好。可营长一看就说:“不行,不行,30多个目标有一半在观察所里看不见,能看到的一半,打的时候,炮弹又要全部从观察所上空飞过,打一炮有10多道程序,哪一道错了,炮弹都有可能掉到观察所,我们就会壮烈牺牲!”这理由充分得我们无话可说,谁愿意这么年轻就去见马克思?就说还是吃了饭再干吧,饿的实在不行了。

送饭的车来了,虽然在饭盆上面搭了几件大衣,从车上往下搬时还是冰凉冰凉了。营长带头开吃,说比当年志愿军打美国鬼子时不知强了多少倍。我们在心里却嘀咕,那时你不也就是个孩子怎么知道?再说了当时是什么条件现在又是什么条件?吃完饭我习惯地向后一伸手摸手套,却傻了眼,手套不见了(手套一般吊在前面,为了干活方便就把手套绳一缠摔在身后),在这么冷的天没有手套不仅不能干活,而且手还会冻坏。营长听说我手套丢了,也有些恼了,嘴里直说:“这兵,这兵,干什么事都这么不小心!”他问我上午都干了些什么,我说在森林里伐木头。他马上就开过来那辆北京“212”带我去找。车先在外面兜了几圈后,跌跌撞撞钻进了森林,好在这里除了我们兵,没有其他人来过,一到上午伐木处,就看到了那双绿色的皮手套,旁边还有一滩结成冰的黄色的尿迹,肯定是上午撒尿时丢在这里的。“撒尿就撒尿,怎么会取下手套来?”营长边开车边嘀咕。

下午的效率要比上午高些,兵们有了上午的经验干起来是轻车熟路,再说都想早点干完回去围着火堆坐在热炕上吹吹牛、唠唠嗑,谁愿意久在冰天雪地里呆?营长看完目标后,就让大家登车先走,让小车也去来时的一条公路上等。他叫我们排留下几个人跟他再进森林里走小路,顺便看看还有没什么伐木、打猎的人没有撤走(起码这几天不能在里面活动,如果正式打靶的时候人从林里钻出来,那时哭天抢地都晚了)。他说本来从炮阵地到目标的中间就有一个大伐木场,为了还债,数九寒天都有人还在室外上班,因为部队打靶却不得不停下来。昨天当部队的同志去找他谈时,场主说着说着哭起来了。可是人命关天,谁敢马虎?

营长手拿一把砍刀,边走边习惯往路边的松树上砍一下,留一道白色的刀痕,他说:“这样既使是迷了路,也能顺刀痕找回来。”他的嘴有毒,走着走着,我们就真找不着路了。我们开始走的是林中的一条小路,一会小路没了,或者说是被大雪封得干干净净不露一丝痕迹,我们用棍反复探(防止掉进雪窝里),又摸索走了一段,可这片森林怎么还是一望无际,没有尽头。只好掉头往回走,营长叫电台通知车去我们设置目标的空地接我们,偏偏这时无线班的破电台关键的时候掉链子,里面除了电流的“滋滋”声什么也没有,好像是强磁场干扰,天知道这地下面有什么东西。那老兵更是急的满脸冒汗还在拼命叫。一会更好,连电流声都听不见了,电池没电了。他们根本没想到今天会用上电台,不仅没带备用电池而且还在电台里听了一天的歌,现在是后悔莫及了。营长没有责怪那老兵,继续在林中寻找树上的刀痕,谁知道雪又把我们来时走过的脚印也给埋了,顺着刀砍的痕迹走一会又回到了原地。看到天色越来越晚,营长的脸上越来越焦虑,他取过一个兵肩上的冲锋枪,朝天就是一梭子,林子里除了空旷的回音什么都没有,再一梭子,却惊起了远处的阵阵松涛。为了保持体力,我们不得不停下来休息。本来我没当回事,进了小兴安岭,感觉什么都很新鲜,可从营长越来越严峻的脸和老兵的沉默不语就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一些在屯里听老百姓讲的传说又浮上脑海:什么有人在森林里迷了路,第三天找到时,已经只剩下一堆骨头,不知是被虎还是熊给吃了;什么有人喝醉了酒,掉进雪窝子里,到第二年五月开春化雪时才找到,脸色红润,手里还捏着酒瓶…….我们会死在这里吗?这个问题原来离我们好远好远,可现在就迫在眉睫,不得不让人思索了。营长问:“谁有烟?”我忙递去一支,他抽得很香,大口大口地吐纳,渐渐,他的眉头有些舒展,立即站起来,手里抓起一把雪,朝空中一撒,看了看风向就说:“快起来,快起来,不要冻坏了。趁这时刮的东北风,只要我们一直顺风向走,肯定能走出去……”于是我们就什么都不管,跟着营长走,又走了两个多小时,听到前方有车喇叭声,再一看还有些迷离的灯光,更不由地加快了脚步。我们一迈出这片森林,就看到许多兵冲我们跑来,我们拥到一起哭了起来.。

原来参谋长看到我们没有回去,让电台一直与我们保持联系,他自己带人来找我们。在公路边,一会放枪,一会让汽车的大灯开着,喇叭响着。如果我们再不出来,他就要与森林警察联系,请他们派直升机来。

这都已经是二十世纪末了,如果还有10多个兵因迷路被冻死,不说是惊动****,通报全军的大事,就是传出去,外国鬼子的大牙不笑掉才怪。不提什么信息化、数字化,那都是后来才有的词(据说美军的数字化部队已经达到每个战士都是一个作战平台,人人都有GPS定位系统,从师一级的指挥部就可以指挥到每一个兵),可我们的装备也太落后了,硅两瓦电台一遇干扰根本不能用,电话单机,收线放线,这都是老电影里解放军打国民党部队用的,可我们还在当主装备用。后来我在军部搞新闻时,和一位从事军事战役学研究的上校探讨这个问题,他叹口气说:“我们不是没有新技术,不是没有先进武器,可我们的国家太穷了,军费太少,装备不起,很多新东西都储备在那里,没法大规模的换装列装。”平时训练用的是这些,打起仗来用那些,来得及吗?我脑子里的这个问号越来越大,我仿佛看见一只东北虎干瘪着肚子,焦灼地在林子里窜来窜去……

回到老乡家里,我又累又饿,鞋已和脚牢牢冻到一起了,怎么都脱不下来,拿棍使劲敲下来,袜子又脱不了,就伸进火盆里,直到冒烟,才带着撕裂般的疼痛脱落。脚已有些发黑了,我看过书,知道这是被冻伤的前兆,这时房东和朴老兵一人端进一盆雪,把我双脚摁进去,使劲揉起来,过了很久,我的脚才有了点知觉,知道痛了,颜色也渐渐变红,房东才起来抹把汗说:“好了,这双脚总算保住了!”那会,我已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