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上全是得意之色,竟似忘了女儿还缠绵于病榻。
彭氏面子上挂不住,先前放的话也不能不作数,狠狠一咬牙:“上家法!”
几个姑娘顿时慌了神,全部爬到彭氏面前抓了她裤腿祈求道:“娘,不要!娘,我们知错了!”
夏家的家法很厉害,男子用棍棒,女子则用长鞭,浸过猪油的长鞭往身上一鞭子招呼下去,皮开肉绽,而且经久不愈。姑娘们娇生惯养,细皮嫩肉,只消十几鞭子,就能去了半条命。
姑娘们的哀求毫不能动摇彭氏的决心,她沉着脸,接过长鞭,凌空一挥:“啪!”
令小厮拉了其他人走开,只留夏茉一人巍巍颤颤跪在大厅中央。
夏萱被家丁拉开,想帮忙也帮不了,想求母亲自知不可能,当下真是慌了,再怎么样,夏茉也是她的亲姐!更何况,当初她也同意小整一下夏葶,此事和她也脱不了关系!眼泪不由自主便滴滴滑落,挣脱了家丁,爬到华姑姑面前,低泣道:“姑姑,救救五姐……”
华姑姑低头看了夏萱一眼,嘴唇微微一动,什么也没说。
夏萱却看懂了她的唇形——“别急”。
她心安定了些,身子仍是不住颤抖。
彭氏咬咬牙,一抬手呼呼就是几鞭落在夏茉身上,疼的夏茉满屋子打滚。
夏萱几人看着夏茉受这种苦,抱在一起哭了起来,彭氏眼中通红,嘴唇哆嗦。
三姨娘悠悠在边上喝着茶,嘴角勾着笑。
“姑姑,姑姑救我!”绝望之下,夏茉爬去抱住华姑姑的裤腿,泣不成声,“姑姑……”
三姨娘更是勃然大怒,猛然摔了茶盏,怒骂道:“你还想要你的教养姑姑保你,我没连她一起责罚已是宽容!”
“我瞧着夏府是书香门第,想不到也如此野蛮。”华姑姑忽然在一边轻笑道。
彭氏不由停了手,手指不住的发着抖,三姨娘哼一声,站起身,怒指华姑姑:“正是因为我们是书香门第,所以府中不论何人犯错都要责打,何来野蛮一说?莫不是你想袒护你的学生?”
华姑姑啪的话下茶盏,脸色微怒:“六姑娘也是我的学生,我为什么要袒护夏五姑娘。犯错受罚,责打五姑娘,并不野蛮。但是,三夫人您堂堂府中长子之母,竟与一黄口小儿计较,这才是野蛮。”
三姨娘赫然冷笑:“她毒我女儿,你让我不要计较?掉的不是你的肉,你不心痛对吧?”
华姑姑眼中泛起一抹微光,冷冷道:“令子明年即要参加科举,入朝为官。夏家最重名声,若是其母在家唆使虐打晚辈被人知晓,不知是多大的笑话。”
“你!——”三姨娘张嘴要骂人,话却一时仿佛被卡在喉咙里,手指指着华姑姑也微微发起抖来。
女儿自然是她的宝贝,但是她还有一个更大的宝贝,就是她的儿子。
空气仿佛僵硬在那一秒,彭氏、三姨娘、华姑姑三人相持而立。
夏萱在心里捏了一把汗,只祈求一切快点平息下来!
良久,三姨娘的声音软了下来:“我去看葶儿。”
三姨娘离了房间,彭氏这才定了定神,丢了长鞭,缓缓走近缩在华姑姑背后的夏茉。
夏茉惊怕的后退,对母亲充满了恐惧。
彭氏闭上眼,缓缓转身入了里间卧房。姑娘们一涌而上,华姑姑拦了她们,道:“去请大夫来给五姑娘看看。”
华姑姑把一身是伤的夏茉扶了起来,温柔的好言安慰着,夏茉哭的都要断了气,众人一并往夏茉的卧房走去。
夏萱本也要跟去,忽而想起另一间屋的夏葶不知如何,便独自往夏葶的房间走去。走到夏葶门前,听见里间传出低低的啜泣声,声音很小很小,夏萱不由停住了步子,悄无声息把耳朵贴上门板。
里面的人明显是压低了声音说话,夏萱听不清她们说什么,只模糊的听见夏葶断断续续的哭泣声。
“我再也不敢了……”
夏萱皱皱眉,转身往正厅走去。母亲正在耳房里休息,素娘赶了来在一边伺候着。
夏萱撩开珠帘,踏入屋子:“娘,萱儿有话与您说。”
彭氏半倚在软榻上,温厚的眸子还微微泛着红,极其虚弱,想必是对夏茉这一番打她极其痛心。
原本夏茉是她最给予厚望的一位,样貌出众,古灵精怪,她三番两次盯住华姑姑多加指点,满心指望夏茉能嫁入皇族,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叫她怎么不心痛。
彭氏瞟一眼夏萱,复又合上,仿佛不愿再见她。
“娘。”夏萱可怜巴巴唤了一声,母亲依旧闭着眼,嘴唇轻轻颤抖。
素娘在一边给她使眼色,示意她先出去。彭氏这会正在气头上,素娘也不想把这团怒火再烧到夏萱身上。
夏萱却抱住母亲的脖子,轻轻在她颈窝蹭了蹭,嘴里依旧软绵绵唤道:“娘。”
彭氏心底一颤,不由自主想起已过世的夏芫,忍不住泪水涟涟。
热泪淌到稚嫩的手背上,夏萱愧疚更深,恨不得替母亲承受这种切肤之痛。她一心想安慰母亲,嘴一快便道:“娘,五姐没事的,您不用担心。”
彭氏仍是紧闭着双目,低低道:“萱儿以为母亲在心疼你五姐?不是,我气,我气她竟然做出这种事,丢我的脸,要是传出去,丢夏家的脸!”
夏萱眨眨眼:“娘,这件事五姐有错,六姐自身也难辞其咎。”
彭氏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眼里一抹讶异。夏萱沉稳道:“我两月前就知道五姐想用巴豆捉弄六姐,可是她压根拿不到巴豆。我们厨房看管的那么严格,她花了两个月总共就偷了那么点巴豆,怎么可能严重到这个地步?”
彭氏凝神看向自己最年幼的女儿,似乎很不明白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夏萱也顾不得母亲的疑虑,她将自己的想法如实说了出来:“六姐最不爱读书,前几日却去书房拿了几本书捧读,我当时还奇怪,特地去看她读的书,是几本关于药材的医书。我推测,六姐知道过量服食巴豆会导致昏厥,故意多服食巴豆,把事情闹大,好让母亲惩罚五姐。”
彭氏皱起眉:“此事当真?”
“娘,五姐和六姐之前就有过节。”夏萱又把之前夏茉与夏葶打架的事情说了一通,彭氏这才完全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若有所思:“我知道了。这件事你不要跟夏茉提,免得她又去闹事。现在我只怕你父亲回来责打她。”
夏萱微微笑道:“我们先瞒着,等六姐恢复了,父亲知道了也不会生很大气的。”
彭氏稍稍安下心:“萱儿,你比你两个姐姐还要懂事,若是你年纪再大一些该多好……”
若是她再大一些,母亲明年就会把她送去选秀了吧。
对她来说,这是好事。
又与母亲话了会家常,母亲总算稍稍宽了心。坐了一会华姑姑来催,夏萱便辞别母亲,回了醉月阁。
夏茉还在屋子里哭哭啼啼,谁去安慰也不管事,只有华姑姑在里头陪着她。
夏萱在门口看着她,从小到大从未挨过打的夏茉,经过这一遭,当是收敛些了吧。
这时,家中小厮传话来,说夏老爷回府了,并且带回来一位贵客,让姑娘几个一同前去晚宴。
这里刚经历一场灾难,谁也没心情去吃饭。彭氏怕夏文看出异样,便托华姑姑照看夏茉,自个去上了个新妆,领着三个姑娘前去家宴。路上彭氏千叮咛万嘱托万万不可再提夏茉的事,她又担心府里的小厮不小心漏了口风,好在大家似乎都都醉月阁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
夏萱心知这是晚娘的功劳,也没有提起,只让母亲不用担心。
家宴在宴客厅举行,都是自家人,也没分桌坐,只热热闹闹摆了一个檀木圆桌,几房姨太太按长幼之序依次坐着,老爷夏文挨着老夫人相坐,边上还空着一个位置,就是留给彭氏的。
夏萱还在门边,便瞧着一个一袭青衣长衫的少年郎立在父亲身边。
少年郎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一副养尊处优的富贵之气,脸上却有一抹与年龄不相仿的沉静之色。
父亲见着彭氏便招呼过去坐,并顺手把夏萱抱在了膝上。
“萱儿,又长高了,变沉了,爹爹要抱不动你喽。”夏文看着女儿露出了温柔的笑意。
彭氏在一边掩帕笑道:“萱儿最近又念了不少书,先生夸她学的快。”
“好,好,我们夏家无论儿女都要读书、识字,才对得起书香世家的名声。”夏文说着便问起夏萱三字经来,夏萱早把那些背的滚瓜烂熟,一字不漏的背了出来,惹得夏文哈哈大笑,夸个不停。
几房姨太太也顺着老爷的话夸彭氏教养的好,彭氏脸上泛起浓浓的笑意,一家人其热融融说笑着。
少年站在夏文边上,好似也没有拘束的感觉,他的双眸平静的望着此刻众星捧月的夏萱,不知在想什么。
“三夫人来了。”忽然,素娘小声在彭氏耳边道,夏萱转脸一看,三姨娘还是先前那套装束,脸上神情憔悴,垂着眼帘,好像被人欠了一大笔钱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