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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巴黎陷落后的一个月(1)

(苏)伊利亚·爱伦堡

作者简介

伊利亚·爱伦堡(1891-1967),苏联著名作家、战地记者和国际和平战士。出身于乌克兰基辅的一个犹太人的小康家庭,父亲是工程师。爱伦堡在莫斯科第一中学读书时,受1905年俄国革命的影响,参加了社会民主工党布尔什维克派。1908年被沙皇政府逮捕,出狱后,流亡巴黎,脱离了党的组织,从事文艺活动。1910年开始文学创作。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爱伦堡受聘担任莫斯科《俄罗斯晨报》和彼得格勒《市场新闻》驻巴黎战地记者。十月革命后他回国在苏维埃政府任职。

1921年后又以驻外记者的身份先后在法国、比利时、德国、西班牙等国进行采访和报道。在经历了德军对法国巴黎的侵略暴行后,爱伦堡那无法抑制的痛苦和呼之欲出的愤怒,在通讯报道《巴黎陷落后的一个月》《从基辅想到巴黎》《六月》等作品中发挥得淋漓尽致。1932年爱伦堡再次回国,看到的是一派热火朝天的社会主义新建设和苏联人民积极的精神面貌,于是他渐渐走出了怀疑现实社会主义的迷茫境地,萌发了歌颂祖国和人民的一腔热情,写下了长篇小说《第二天》(1933)和中篇小说《一气干到底》(1935)等代表性作品。由于思想上的决定性转变,爱伦堡重新以饱满的热情投入到革命的前沿战场之中,开始了新闻报道和文学创作工作。

伴着号角,爱伦堡以文字与敌人进行“肉搏”。1941年6月22日,苏联人民开始了历时四年艰苦卓绝的卫国战争,爱伦堡也踏上了炮火中的记者之路。在这场关系人类命运的殊死搏斗中,负责报道的苏联报业和许多战地记者都经受了严酷的洗礼和考验。面对生死,爱伦堡无所畏惧,他同大多数肩挎莱卡相机、手拿纸笔的军事记者们一起,即便在非常危险的情况下,仍坚持不分昼夜地在避弹坑里采访编写新闻。他几乎每天都要在《真理报》《消息报》《红星报》和《前线军报》上发表鼓舞战士斗志的评论和新闻。在战争中,他长时间广泛接触士兵和游击队员,他运用手中的一杆笔,全面详细地记录了战争的全过程,三千余篇作品深刻地揭露了希特勒惨绝人寰的侵略罪行,讴歌了苏联人民气壮山河的爱国主义精神。其中代表作《英勇的塞瓦斯托波尔》的诞生强烈震撼了世人:展现了守卫塞瓦斯托波尔的苏联红军,在三面受敌、一面临水,每天遭受德军飞机多次轰炸的情况下,死死钉在阵地上的无敌气势。

在逆境中,他依然不违背内心的真诚。在对斯大林的问题上,他总是表达得言近旨远,那种有口难言的基调更让人感受到一种强大的压力---一种不比炮火硝烟逊色的精神压力……从这个角度上来说,爱伦堡曾经一度是苦闷的。

1954年他发表了中篇小说《解冻》,当时正是赫鲁晓夫执政时期,这部作品在苏联文艺界引起巨大震动。社会各界对这部作品褒贬不一,毁誉参半。《解冻》也因它的政治敏锐而一时轰动国内外文坛,文学界掀起了“解冻”之潮。爱伦堡在这部作品中以其独特的见解向众人阐明了很多当时苏联的问题,比如社会问题、文学问题以及文学与政治的关系等等。爱伦堡将先前在斯大林时期所受到的怨气和苦闷,于此时完全迸发出来。虽然有人称这部作品是一部“超越了小说意义的小说”,但赫鲁晓夫并没有因为这而接纳爱伦堡。可是不善于克制隐瞒特立独行的爱伦堡仍坚持自我地进行创作,不顾赫鲁晓夫及当时业内人士的种种阻挠。在晚年他又历时五年创作了长篇回忆录《人·岁月·生活》,这部作品直到1960年才艰难发表,在苏联及西方引起强烈反响和激烈争议,被誉为苏联“解冻文学”的开山巨作和“欧洲的文艺史诗”。可赫鲁晓夫借文化艺术界的名流激烈地批评了这本书,甚至称它是爱伦堡“意识形态上的重大错误”。

爱伦堡曲折的一生充满了扑朔迷离的色彩,用爱伦堡自己的话说:“我的许多同龄人都陷在时代的车轮下了。我所以能幸免,并非由于我比较坚强,或是较有远见,而是因为常有这种时候:人的命运并不像按照棋路下的一局象棋,而是更像油彩。”这个饱经风霜的新闻战士、文学大家,在战争中成长,在逆境中坚强,他不违背自己内心的真诚,不去迎逢别人的喜好,凭着一颗勇敢的心,不断在人生之路上创新。他影响了一代人,他是伟大的时代证人。

事件背景

经济发达,拥有300万精兵,号称欧洲头号陆军强国的法兰西共和国,不堪一击,在1940年6月短短的一个月之内被德军灭亡,首都巴黎陷落,法国人民当了亡国奴。战争结果,法军死亡8万4千人,伤12万人,投降被俘190万人。盟国英军损失6万8千人。德军以死亡2万7千人、伤11万1千人的较小代价,占领比利时、荷兰、卢森堡和法国。

巴黎陷落与马奇诺防线被德军攻破有关。法国有世界闻名的马奇诺防线,绵亘于法国东部国境线上,全长750公里。防线内碉堡林立,地下工事坚固,内有地铁、隧道、公路和各种生活设施以及医疗卫生设备。各种火力点互相配合,组成强大火力网。面对德军的猛烈攻势,法军和驻法英国远征军节节败退。5月31日,德军步兵师绕过设防坚固的“马奇诺防线”,出其不意地以大批坦克直插阿登山脉,给法军致命一击,迂回攻入法境。德军坦克师经7天战斗,一鼓作气拿下马奇诺防线。50万法军如釜底之鱼,伤亡惨重,大部分投降,少数逃入瑞士。由于德军闪电式进攻,速度极快,英法联军抵挡不住,一些后撤部队糊里糊涂加入到德军的行列,很快成了德军的俘虏。

5月20日,德军在地空火力掩护下,强渡马斯河,全歼法第9集团军。5月20日,德军直扑英吉利海峡。5月20日,德军占领加莱,距海岸仅数十公里,形成对英法联军夹击态势,40万败退的英法联军在敦刻尔克附近地区陷入绝境。

此时,希特勒突然下令德军坦克部队停止追击,只使用空军轰炸。绝处逢生的英法联军紧急征用943艘舰船,在皇家空军掩护下,将33郾18万名溃不成军的英法士兵撤至英国,未及撤退的4万法国士兵被德军俘虏,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敦刻尔克大撤退”。

敦刻尔克撤退后,法国形势日见危急。6月5日,德军突破“魏冈”防线,直逼法国首都巴黎。6月10日,趁火打劫的意大利投入32个师,从背后对法国发动进攻。法国政府宣布巴黎为“不设防城市”,德军兵不血刃占领巴黎。6月16日,雷诺政府辞职,贝当出任总理,决定停战投降。6月22日,法国与德国签订停战协定。该协定把法国肢解为两部分,德军占领法国北部地区,占领费由法国负担,南部由贝当傀儡政府统治,法军全部解除武装。

法国投降,英国陷于孤军作战的境地,尝尽了多年纵容法西斯侵略的苦果。为了侵犯英国本土,德国沿欧洲北海岸集中了大量舰只和陆军。为了取得制空权,德国于7月起对英国展开了“空中闪击战”,每日出动几百架次甚至上千架次飞机,对英国进行狂轰滥炸。几个月里,英国陷入危险境地。

英国人民沉着应战,首相丘吉尔坚持抵抗政策。10月间,希特勒密令取消入侵英国的计划。在两年左右的时间里,法西斯德国军队席卷欧洲大陆,先后占领了奥、捷、波、比、挪、荷、丹、罗等十余国领土,军事、经济实力空前膨胀。

在占领期间,巴黎街头经常可以看到,德军官兵迈着整齐的步伐行进在香榭丽舍的大街上,炮兵分队开过凡尔赛宫并登上巴黎的象征,他们为能在巴黎度过一个短暂而美丽的假期感到高兴。万字旗在法国政府升起,法国警察给德军指路,巴黎一下变成了德军的休假天堂,让许多的纳粹士兵暂时忘掉战争。

报道原文

6月14日,德国军队开进了巴黎。在凯旋门旁边,举行了一次大检阅。机械化部队穿过了城,开向南方去。巴黎是空虚了:在城的市郊有一些老太婆,在香榭丽舍有一些盛装的女郎,此外就是些奉公守法的举手行礼的警察。这是一个新的幻想的城市,这不是巴黎,而是它的骨骼:房子关上了百叶窗,商店拉上了铁门,长而直的街道没有一个行人,垃圾箱里面装满了垃圾。静寂。猫儿在跑着,鸟儿在叫着。

马达的响声惊吓了猫儿和鸟儿;飞机是成天成夜地,在城市的上空低飞着。

我记得站在邮箱旁边的一个女人;她哭泣着,恳求能从邮箱里把她的信拿出来;她在信里写了一句不需要的话:“我不晓得……”

德国人把时钟都改成柏林的时间了。其实巴黎在被占领之前,时钟就已经提前一个钟头了。按照新的时间在九点钟以前,这就是说在七点钟以后,禁止有人走到街上去。太阳高高地悬挂在死寂的城市上空。后来允许大家在街上走到十点钟,但是很少有人走。黄昏的时候,大家都成群地聚集在大门旁边交头接耳地私语着。忽然间扩音筒的叫声响起来了:“走进房子里去!”这时候就只有巡逻兵的脚步声和飞机的响声划破寂静。

在头几天是没有报纸的。有一个叫做“民族觉醒”的谜一样的电台,报道了许多并不存在的部队的番号,报道了“复仇者”怎样逮捕共济会员①,还报道了关于迫害①共济会是欧洲从中世纪起即流行至今的一种带有宗教性的秘密组织,以诚心互济为宗旨。

和枪杀的消息。

政府在这几个星期中漂泊着,没有人知道它究竟是在哪儿。巴黎在寻觅波尔多的电波,他们听见了主教的说教,这位主教总是固执于“神的惩罚”这一点;他们还听见了贝当上将的不容易明了的老年人的片言。德军占领了里昂、普瓦提埃、拉罗舍尔。每天总有很多的城市被毁灭掉。上将糊涂了,在那儿絮絮不休地唠叨着关于法兰西的“美德”和护卫他自己的投降权。

有一次,我沿着波尔特-罗雅尔林荫道走着。在长凳子上面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喝醉了的流浪汉,他这样叫道:“给我一张有文章的纸头,我立刻就可以签订和约!一、二、三!”

巴黎五天没有报纸了。6月17日,《晨报》和原无政府主义者爱尔维的《胜利报》出版了。卖报的老头儿哑声喊叫着:“《胜利报》!”很少的几个行人都笑起来了。有一个人说道:“好一个胜利!”过了两天,《巴黎晚报》(装上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名称“新版”)、《劳动之法国报》和《最后新闻报》都出版了。文章上署名的是任何人都不知道的人,或者就完全不署名。买报纸的人是很少的。

6月的《胜利报》写道:“巴黎是值得受到尊敬的。”6月24日的《晨报》写道:“和约的条件,首先就是光荣的。”6月26日,讲和的条件宣布了,《巴黎晚报》称这些条件是骑士式的。

巴黎的报纸写些什么东西呢?有一位新闻记者,提议法国人应该“回返到土地上去成为农民”。另一位记者则叫出了一个英雄的口号:“为了拯救法国,就得积蓄金钱!”第三个人这样写道:“在每一个法国人的心里,都隐藏着一个犹太人,我们应该首先杀死我们心中的犹太人。”

广告比文章更能反映出这个城市的生活:“兹有工程师一人,通晓德语,愿担任店员或推销员。”“兹有作家一人,当讨论龚古尔奖金①时曾获得两票,愿接受任何工作。”“鄙人精于绘制家谱系统图,收费公道。”而最多的则是寻觅亲人的广告:寻觅孩子、丈夫、父母、士兵、难民和死了的人。

在大街上,在行列里,在铺子中,在大门下面,大家都谈论着一件事:“你的人①龚古尔奖金是纪念法国龚古尔兄弟的文学奖金。

在哪里?我的人是一点儿音信都没有。”自非占领区来的信,从7月中旬起才开始寄到:人们都不知道他们的亲人是在哪儿。整个的一条大街上,都讲着一件愉快的事情:面包师的儿子找到了,他是被俘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