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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伊拉克战争亲历记(节选)(2)

在科尔伯特一本正经的举止背后,是他人格的另一面。他背上的文身是尚武公主儿时图,色彩很俗气,是路易·罗约发表在《重金属》杂志上的。他每年的摩托车保险要花大约5000美元,因为他有不少野蛮超速的罚款单。他经常骑着那辆雅马哈R1摩托赛车在南加州的高速公路上以150英里的时速飙车。他在原先那辆摩托车的排气管旁边加装了一台模型火箭的发动机,每当他想“把那些上下班的人吓得灵魂出窍”,就让那台发动机往外喷火。他承认自己具有根深蒂固的叛逆性格,但他能控制自己,这也是他还在上中学的时候父母就送他上军校的原因。他说他的生活受到一个简单理念的驱动:“你不想表现出害怕和退却,因为你不想在自己的伙伴面前表现出尴尬。”他之所以能影响其他人,并不是通过自己的体力与个人魅力,而是全靠自己的技能、决心以及几乎毫不掩饰的优越感。在进行山地作战训练时,他成了传奇人物,因为他在踝骨骨折、负重150磅的情况下,完成了最后1000公尺的下山任务。有些陆战队员在谈到他们的密切关系时说,那种神秘的兄弟般的关系是同甘共苦的结晶,科尔伯特使大家佩服。他能独自在帐篷的一角待上很长很长时间,埋头对着一台军用笔记本电脑,研究入侵地图和卫星图像。他的战友们在他身边打打闹闹、说说笑笑,而他却说:“要不是大家都在陆战队,我永远也不会和这些人交往。”

当然,公众中有一种普遍的、默认的看法,认为军队是社会渣滓的收容所,来当兵的都是一些没有工作或者缺乏社会技能的。菲克说道:“我在达特茅斯上学的时候,许多同学都看不起海军陆战队的人。”

但是,看一看第一侦察营普通士兵的背景,你就会发现情况比较复杂。不少人之所以来当兵,是为了逃避街头团伙的生活,有时候是当地公诉人的敦促。有一名陆战队队员在谈到父亲酗酒、母亲心态失常时,显得无动于衷。可是与此同时,你遇到的陆战队队员也可能是刚出教化所就来当兵的,或者是拒绝领取大学数学或游泳奖学金的人。二排最“嫩”(没有经验的)列兵是一个19岁的青年,他拒绝了安纳波利斯海军学院的一项任命,到这里来当一名陆战队队员。三排的机枪手来自加州奥克兰希尔斯一个富裕家庭,有一个姐姐在上哈佛大学。

使他们走到一起来的,是一种几乎不计后果的愿望,那就是在最极端的环境中考验自己。从许多方面来看,他们选择了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不是去实现反映现实的电视节目和流行歌曲歌词中所描述的高级的、消费主义的美国梦。他们没有选择消费主义,而是选择了苦行主义。他们没有去庆祝自己的个人主义,他们使自己的个人主义服从于一个机构的集体意志。他们的最高境界是自我牺牲,而不是自我保护。

他们的努力中不乏理想主义,但与此同时,他们所受的训练却完全是为了那个最终极的禁忌:杀戮。他们的文化就沉浸在其中。在小组简令会结束前,陆战队队员们把手放在一起大声喊:“杀!”为了与这种犯罪的精神状态保持一致,他们还嘲弄在美国社会常规中一些最美好的东西。排里的西班牙裔人说白人是“一帮混蛋”,而白人则称他们为“土包子”,说西班牙语是“土包子的语言”,可是他们却是最好的朋友。

一心想当摇滚歌星的珀森是科尔伯特小分队的驾驶员和无线电通讯员,他对海军陆战队的感情似乎也是相当矛盾的。他来自密苏里州的小镇内华达,“那里的北美汽车大赛就像是州里的宗教活动。”他家境贫寒,是自尊心很强的有工作的母亲带大的。“我们在我外祖父的农场住了几年,就住在一间活动房屋里。我每年能穿上一双从沃尔玛超市买来的鞋子。”在中学时,珀森是个矮胖子,不参加体育活动,但参加了辩论小组,而且还会许多乐器---从吉他、萨克管到钢琴,他都能来两下。

参加海军陆战队对他来说是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对我说:“我原先打算靠奖学金去范德比尔特大学学习哲学,可是有一天我产生了灵感。我想体验一下生活,而不只是停留在想法上。”他也像科尔伯特一样,是个到过阿富汗的老兵,直言不讳地说他完全支持这场战争。这个以前身材矮胖、不喜欢体育运动的小伙子决定参加海军陆战队,加入其中最优秀、最有男子汉气概的部队,可是他背后的驱动力似乎是他对这支部队以及他周围的一切所抱的玩世不恭的态度。

今天晚上,他在帐篷里来回踱步,把小学生为鼓舞士气而给他们写的信大声读给战友们听。他打开一位小姑娘的信,信上说她在为世界和平而祈祷。他把信扔掉。

“嘿,小淘气鬼。”珀森大声说道,“我衬衫上印的是什么?‘美国海军陆战队’!我不是出生在嬉皮士成堆的地方。我是一个与死亡打交道的杀手。在闲暇时间,我做俯卧撑,做到指关节流血为止,接下来就是磨刀。”

卫生兵布赖恩跳起来,手里挥着一本《好色客》杂志,“看看这个怎么样?”“我早就看过了,”一名队员说道,“是一些女人乱七八糟的照片。”

“不,听听这个。”布赖恩边踱步,边大声朗读由拉里·弗林特写的社论,谴责即将到来的这场战争是为了争夺石油。“他是一个很有洞察力的人,”布赖恩下结论说,“诸位,这就解释了我们大家都在这里的原因,卓有见地啊。我们将打一场争夺石油的战争。”

对他所说的这一点,似乎谁也没有在意。有点不可思议的是,关于这场迫在眉睫的战争的外部事实,对这些人来说似乎并不重要。他们生活中的主要特色是这样一个事实:他们生活在一起,对此他们感到非常的舒心。和他们在一起会使人想起一个13岁的小孩在周末和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朋友们在外面寄宿的情景。只有这样的周末才能无限制地继续下去,永远地培育这神奇的纽带,培育这些武士的梦想。

军队具有一个无法否认的特点,那就是像个彼得·潘(彼得·潘是苏格兰剧作家詹姆斯·巴里同名剧作的主人公,是个不肯长大的孩子)。随同第一师行动的一名心理分析医生说:“军队的整个构架就是为了使年轻人成熟起来,做出负责任的行动,同时又保留他们青少年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

大多数陆战队队员都记得他们决心参军的那一时刻。有许多人是受了一则特别的电视广告的影响。那广告中有一个动画场面:亚瑟王的英雄杀死一条喷火的龙,接着就变成身穿蓝色制服、手持银剑、巍然屹立的海军陆战队队员。

31岁的军士鲁迪·雷耶斯是排里最好的武术格斗手---其他人不断窜出来袭击他或者伏击他,为的是用他的高超技艺来检验他们自己。他描述自己对海军陆战队的感情时所用的词语,是新时代神秘主义和连环画冒险精神的结合。“我参加海军陆战队既有理想主义,也有浪漫主义,”他说道,“说理想主义,因为部队里很苦。海军陆战队是自我启蒙的极好的工具。纪律使原先所有的想法都烟消云散了。这样的痛苦成了自我发现的媒体。这是理想主义的一面。说它浪漫,因为我们是一小批厉害的家伙,接受了严格的训练,为的是进入敌后和比自己强大20到40倍的敌人进行斗争。老兄啊,如果这不是浪漫,我不知道什么才算浪漫。”

我到排里的第一个晚上,雷耶斯就对我说:“你到这儿来是你的运气,老兄。我们是一营最厉害、关系最密切的老黑。”就在熄灯之前,有个列兵走到我面前,彬彬有礼地对我说:“先生,我给你找个地方睡觉吧。”

他把我领到把二排和三排分开的雨布帘子旁边,在机枪和一堆军用食品箱之间腾了一块地方,把我的睡袋摊开。熄灯之后我才知道,我躺的地方是三排的人夜里上厕所时的一条通道。身材结实、半裸的人穿着靴子或者拖鞋从我头上跨过,一夜没停。那名陆战队员后来告诉我,把我安排在那里,是他们欢迎我的方式。后来我知道,等他们跟我相处比较好的时候,就会抓住我的脖子,继而用卡巴刀的刀尖顶住我的胁下。

3月16日夜间,从科威特城开过来的必胜客快餐店的送货车一辆接一辆地进入马蒂尔达营。在陆战队队员们看来,这也许说明战争真的很快就要开始了。这家有特卖权的南亚快餐店的工作人员在汽车外面和陆战队队员们讨价还价,以每块20或者10美元的价格出售蛋糕。菲克微笑着说:“我觉得我们可以把这看成是一个非常明确的信号,我们的入侵行动即将开始。他们不会无缘无故地让陆战队队员吃比萨饼的。”

3月17日刚过黎明,陆战队就接到命令,要他们在4个小时内完成悍马车和卡车的装载任务,然后进入靠近伊拉克边境的一个集结地点。二排的人在几乎悄无声息的情况下拆除了帐篷。到上午8点,气温已升至华氏85度以上。每个人都接到命令,要穿上沉重的防化服,这就更让人热得难受。他们背上武器、背包和子弹袋,脸上的汗不断地往下流。每个人都在酷热的梦幻状态下运动。到上午9点,由大约70辆悍马和卡车组成的第一侦察营车队全部装载完毕,进入沙漠里的指定位置,300来名陆战队队员也已列队站好。营里一名军士长站在队伍前面大声喊道:“不想去的举手!”

队伍中发出一阵哄笑。

“好,”军士长继续说道,“你们将进行这个星球上最大规模的一次表演。”

列队结束之后,陆战队队员们一个个跳起来,相互把对方摔倒在地上。有两个与众不同的人从我身边跑过去,嘴里大声喊着几乎同样的话:“就像过圣诞节啊!”他们出发的这股热情未必说明大家都喜欢战争。一位陆战队队员解释了部队在做好战前准备时的特别逻辑。他说:“战争开始得越早,我们回家的时间就越早。”

我打了最后一个电话,然后把卫星电话交给了营长。

这个电话是给我的编辑的,为的是向他报告我的最新动向,可是我决定把电话打给我在洛杉矶的女朋友。我不准备把我们正在离开营地的消息告诉她。她说家里人都觉得战争随时有可能打响。洛杉矶人心惶惶。她的朋友们驱车去阿罗黑德湖边的别墅,在安全的地方等候战争的消息。这在我看来是不现实的。我抑制住自己,没有问她珍妮弗·罗佩兹是否死了。

……

报道评析

把战争的真相告诉世界

本篇报道以通俗易懂的文字,真实地记录了美军这样一支部队在现代战争中的种种表现。从报道中,读者不仅能看到美军基层官兵的家庭与社会背景、思想和心理、军事素质、纪律状况,了解到包括美军交战规则、作战指挥、通信联络、官兵关系、后勤供应、武器性能,以及公关工作等方面的情况,还能了解到在这场不对称的战争中,伊拉克方面在指挥、作战、武器、士气、民心等方面的许多情况。

“如果你没法阻止战争,那你就把战争的真相告诉世界。”这是战地记者永远的格言。

真相是多方面、全方位的。比如战争开始前战士生活如何?埃文·赖特正是告诉了真相的这一方面。尽管他是美国军方同意随军进行“嵌入式”采访的记者,但从翔实的文字里和灵动的思想间的“缝隙”中我们仍可窥见参与这场战争的士兵的欢乐与痛苦,以及关于这场战争的是是非非。

战地新闻报道的魅力在于真实,在于真相的揭示,真实与真相是战地新闻最强有力的生命。战地记者的诞生不是因为他们喜欢战争,而是战争条件下的新闻报道更具挑战性,更具暴露人性深处的东西,在子弹中穿梭,在战火中跳越,这是一种职业的精神和诱惑,更是一种生命情结。透过这篇报道,可以了解美国兵的生活,还有他们对人生、对战争、对世界的看法,和记者对被称为“锅盖头”新新一代的思考。“从许多方面来看,他们选择了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不是去实现反映现实的电视节目和流行歌曲歌词中所描述的高级的、消费主义的美国梦。他们没有选择消费主义,而是选择了苦行主义。他们没有去庆祝自己的个人主义,他们使自己的个人主义服从于一个机构的集体意志。他们的最高境界是自我牺牲,而不是自我保护。”在带有称颂意味之词里包含了整个美国人对战争的复杂情感。

“营里一名军士长站在队伍前面大声喊道:‘不想去的举手!’队伍中发出一阵哄笑。……列队结束之后,陆战队队员们一个个跳起来,相互把对方摔倒在地上。有两个与众不同的人从我身边跑过去,嘴里大声喊着几乎同样的话:‘就像过圣诞节啊!’他们出发的这股热情未必说明大家都喜欢战争。一位陆战队队员解释了部队在做好战前准备时的特别逻辑。他说:‘战争开始得越早,我们回家的时间就越早。’”开战前的一派笑声,既有来自战士的,也有来自动员的军士长。读者更像是在看娱乐新闻。战士最关心的是性感女星珍妮弗·罗佩兹是否真的死了。大战在即,空气差不多要凝固之时,展现的却是轻松、娱乐、悠闲、淡然的一面。

但是,当谈到战争与石油时,却呈现完全不同的另一面---这也许与性感的女星无关:“可是‘老粘儿’却是排里最冷峻的杀手。如果在军营外的大街上看见他,你会以为他是一名普通大兵。这就是他非常危险的原因。”这不是娱乐,与八卦、欢笑无关,是杀戮、战争、鲜血,是利益的争夺,强者的霸道,世界的残酷。“与此同时,他们所受的训练却完全是为了那个最终极的禁忌:杀戮。他们的文化就沉浸在其中。在小组简令会结束前,陆战队队员们把手放在一起大声喊:‘杀!’”或是关于真相?

著名战地记者彼得·阿内特说过:“新闻报道就像飞向太阳,飞得越近身体就感到越热。再往近飞,你就会被灼伤。如果怕热不飞了,那么你就不会接近事情的真相。”这场战争到现在仍未结束,思考才刚刚开始,真相尚待去发掘。

场景描述、人物塑造的文学化色彩能增强新闻报道的可读性和吸引力。战场上的美国大兵是怎样的?读完整篇报道,读者头脑中首先冒出的念头是“他们首先是人,其次是美国人”。印象深刻的细节包括多次被提到的“不能开枪,那里有妇女和儿童”,误伤了一位伊拉克小男孩之后对他的拯救,字里行间透出来的人道主义原则,这是美国人引以为傲的。

战争终究是残酷的。战地记者随军采访的小分队,除了面对敌人的暗枪,还要躲避自己这一方因为误差而袭来的炮火。战场,就是那么一个地方,有时候真的只凭直觉去判断。死人一事,在战场上实在成了微不足道的事情,尤其当死的是对手的时候。但生命的终结,毕竟是痛且苦的,而战争让这些生命终结得莫名其妙。不论是军人也好,平民也好,以生命的名义来看,都不该是这样草率的结局。

那么,究竟什么才是战争的真相?

我们应该感谢勇敢的作者,虽然嵌入式采访在美国新闻界饱受非议,但作者嵌入海军陆战队小分队,记录了伊拉克战争的某一个侧面,带给我们更多的真实和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