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车队又上路了,车队的车子和人数更多了。路两旁都是手拿武器的年轻人,他们不停地叫喊着,疯狂地挥舞着旗子。他们朝天开枪。车队停下后,他们组织游街,拉着我在贾拉拉巴德到处示威,把我当做一个战利品。我记得一天前我还在这里自由自在地散步,没有一个人看我一眼,这都归功那件长袍。
我被带到了一个兵营,关进一个大房间,里面除了一张羊毛地毯和四个床垫,什么都没有。门外有一个人看守,我需要什么东西,就要使劲敲门。与很多塔利班的人一样,看守我的人也是在缠头布下露出浓密的鬈发。
我害怕极了,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否已经获悉我被捕了。那里的一个头目来看我,我告诉他我是一个英国记者。他没有做出任何表示就走了。但我用留下的一支圆珠笔,在牙膏盒上写下了这篇日记。
贾拉拉巴德,9月29日
一个年轻的阿富汗人给我当翻译,他的英语是在巴基斯坦学的。他是一个很友好的人,他告诉我,我的绝食绝对不会引起很大的关注。那个头目进来问我,为什么不吃任何东西。我估计他会说英语,但他还是愿意用这个名叫哈米德的翻译。
我对他说,我在同我母亲和《星期日快报》通话以前不想吃饭,我要告诉他们我已经被捕,其他情况很好。他无动于衷并对我说,他们的通信系统很差,没有通过卫星系统向外面打的电话。
这是平静的一天,尽管两名塔利班的情报人员审讯了我。我对我所引起的麻烦向他们表示道歉,他们对我的道歉感到非常满意,但他们不明白一个女记者为什么会对遥远的阿富汗如此感兴趣。我告诉他们全世界共有3000多名电台、电视台和报纸的记者待在巴基斯坦,他们当中的每个人都想知道阿富汗发生的事情。
我在问自己是否有人知道我已经被捕。虽然我还没有吃任何东西,但他们给我拿来很多吃的东西。哈米德和看守穆尼尔把食物拿去后狼吞虎咽起来。清晨5点钟突然听到猛烈的爆炸声,我吓得跳了起来,穆尼尔看到我紧张的样子笑了起来。他拿起武器,做出向飞机射击的姿势。一会儿,他又走开了。我做好了还要发生爆炸的准备,但是后来再也没有发生。15分钟后,穆尼尔回来了,他有点垂头丧气。他通过哈米德告诉我刚才的爆炸是地雷引起的。有人踩了地雷,造成了致命的后果。
贾拉拉巴德,9月30日
上午9点30分房子里来了两个阿富汗男子,他们介绍说,这是从喀布尔来的记者。我欢迎他们的到来,希望他们能把我的消息告诉我母亲。但是我想错了,哈米德要求我把自己的经历告诉他们。但我在叙述的时候发现他们两个人都没有一个笔记本和一支圆珠笔,我气坏了。我要他们离开并指责他们是骗子,或者是为塔利班情报部门工作的记者。
晚饭(我也没有吃)后,哈米德陪着三个人来到房间里,他们也想问我几个问题。哈米德说,其中一人是情报处长。这是一个显得很威严的人,脸上长着黑胡子,眼珠几乎都是黑的,有着像鲨鱼一样的眼神。我非常紧张。
他们要知道我是怎么入境的,什么人提供保护,和我同一天被捕的两个人是干什么的。他们问了一会儿,但审问没有任何进展,于是他们越来越气愤。
我告诉他们,那两个人跟我没有一点关系,如果他们是因为我而被捕的,那就应该释放他们。我对他们说,我的职业道德不允许我告诉他们我的消息来源和我的联系人,因此不能说出是谁帮助我进入阿富汗,两名被捕的人和此事无关。
我说,你们应该懂得我保护联系人的决心,因为我的目的和他们一样,他们也要保护自己的客人。我不知道他们是否明白我指的是本·拉登。当我要求他们理解时,他们毫无表情。
来了一名医生,给人检查身体。我一点东西都不吃,我的塔利班东道主们对我的健康很关心。我的血压很低,但医生说,我身体很好,但必须马上吃饭,否则就会饿死。
他们给我送来了一台收音机,让我收听英国广播公司BBC的国际节目。哈米德说,大家对我绝食都很担心。他们在提到我时一直把我说成是他们的客人。他们说看到我悲伤的样子,他们也很悲伤。我不相信,塔利班想用软刀子杀死我。
这些人在很多方面像廓尔喀人,很热情好客,但是在战斗中他们是世界上最凶狠的战士。我希望家里人知道我的待遇,我猜想他们一定以为我受到拷打、虐待和强暴。
真糟糕,收音机不知怎么被我弄坏了,因此我还不知道外面是否知道我的情况。但我听到一条消息说,一个非政府组织的8名成员从8月份起被关在喀尔布,因为他们企图让穆斯林皈依基督教。
贾拉拉巴德,10月1日
他们又连续审讯了几个小时。气氛很紧张,我非常害怕。这一次审讯的人是个学究模样的人,还有一个长着红胡子的大汉,他们解释为什么越过边界的时候,这两个人面部表情非常严肃。哈米德把我的回答翻给他们听,但是我感觉到他们知道我讲了些什么。
正当我以为有一些进展的时候,哈米德又要求我“准确地”说明,我为什么偷偷溜进阿富汗。我举起双手,大声叫喊:“因为我想加入塔利班。”
这时候,我的审问者将目光盯在我身后的墙上。哈米德紧张地将这句话翻成当地的普什图语。两个人笑了起来,笑得浑身抖动,好像正常情况下不会有人加入塔利班。
当我知道他们很有幽默感时,心里很平静。5分钟后,当他们说我是美国特工时,轮到我笑了。我说:“如果我是美国特工,那就是上帝在保佑美国。”我对他们说,一个特工会携带一大堆器材,就像特工007里的邦德所带的那些器材,不会像我这样,只带一架照相机。
他们问我拍了什么照片,我说只拍了几张。他们好像要把我的底片冲洗出来。我担心他们打开我的照相机,取走胶卷,但是阿富汗禁止照相,所以没有人会冲冼胶卷。
接着他们又问了很多相似的问题,我都感到厌烦了。我说,我已经完全同他们合作,我不想再回答了。我说,在这样一个应该集中精力处理其他事务的时刻,我对我给他们带来的麻烦表示遗憾。
我承认没有带护照和签证就进入了他们的国家,除此之外没有什么需要补充的。他们显得很气愤,但又对我说,过一两天就准许我回家了。我感到很高兴,尽管在此之前我已经听说“一两天内”就要释放我。
我轻松地躺在床垫上,这时听到门外有声音。我起来看到了那两个阿富汗记者中的一个,他拿着一部卫星电话,他们说他是帮助我的朋友。他问我母亲的电话号码并说要把我的消息告诉我母亲。我拒绝说出我母亲的电话号码,因为家里人听到一个陌生人的声音会更加担心,我要求让我自己打电话,他们不肯。
报道评析
报道及时,国际高端
这篇报道,由于是记者非常难以遇见的战地历险,在全世界都是独一无二的,所以有着震撼世界的媒体关注效应。
其时,阿富汗战事属于国际关注的焦点,而本篇报道又显得事件独特,新闻价值高,因此,既受到了全球公众的关注,也得到了全球新闻媒体的关注。
整篇报道通过日记的记述方式,翔实地报道了9月26日她在巴基斯坦首都伊斯兰堡,待在皇冠广场旅馆里等待联系人到来;9月27日她在阿富汗境内从多尔汗到贾拉拉巴德的路上的所见所闻;9月28日她在阿富汗的杜尔巴巴,因为意外被当场逮捕;10月4日她在阿富汗首都喀布尔牢狱里,获释的好梦成空;10月5日她在牢狱里“成了悍妇”,意思是说什么也不在乎了;10月6日她在牢狱里进行抗议;10月7日她在牢狱里近距离听到空袭;10月8日她被释放,认为塔利班的人“礼貌有诚意”。以及10月9日回到伦敦的整个遇险过程。报道真实、可信、刺激。从中不难看出,里德利的这次采访遇险过程充满着死亡与生存的考验,是一场生与死的挑战,也是一种动荡与和平的生死选择。
里德利脱险后,美国广播公司适时专访了她。里德利详尽回顾了在阿富汗采访的前前后后。她说:“我曾这样说过,我去那里不只是为了冒险,然后向人炫耀谈资。作为记者,我就是想去那里,采访那里的人,了解他们的现实处境。”
里德利认为,她的实地采访收获巨大,虽然是冒险,但无疑是值得的。只有置身那个国家,在翻译陪同下采访阿富汗人,她才真正了解到西方人对于这个山地国家的误解有多深。
里德利说:“我采访过-位年近百岁的阿富汗老太太。她跟我说,如果美国人杀过来,侵略她的国家,她也要上战场保家卫国。但她不希望那样做,她天天都在为和平祈祷。”“我还采访过一位30多岁的阿富汗妇女。她曾问我:‘你有孩子吗?’我告诉她有个女儿。她嘲笑我说:‘你们英国女人和美国女人只能生一个或两个孩子?我们可以生15个。你们没有士兵上战场的时候,我们还有很多人去替补。’”
在阿富汗采访的那两天,她时时被一种职业兴奋所驱使。两天过后,在意识到已采访了足够多鲜活人物与感人故事后,她准备赶回巴基斯坦,向自己报社发稿。结果在回程中她露馅并被捕了,全副武装的塔利班士兵把她带到一处高高的石岩旁。里德利原以为自己当场就会被枪毙,她也想到过死;但她想错了。塔利班在她身上搜完武器后,对她进行轮番审讯,他们怀疑她涉嫌间谍活动。她说:“我想我可能会成为地狱里的囚犯。不是,绝不是。我始终一言不发,但这似乎很起作用,最后我赢得了他们的尊敬。”
塔利班也许尊敬她,却并没给她自由。但礼貌地说,他们口中不断重复的释放承诺还是泡汤了。里德利被送到阿富汗首都喀布尔一个肮脏的监狱里,而在那里的6天时间对她来说无异于度日如年,于是她开始记日记……在关押里德利的隔壁囚室里还关着几位西方援助人员,他们被控传播基督教,这在塔利班法律中是违法的。在她释放后不久,那些人被炸身亡。
这篇报道极具时效性。传媒报道以追求社会正义为其主要的价值取向,以真实、准确、客观、讲求时效为其基本原则。时效性是新闻重要特性之一,新闻事实越新,报道越及时,新闻越容易引起读者的注意,新闻价值也越大。为了争取到价值大的新闻,记者从事的工作被称为“抢新闻”。新闻全球化,也使新闻的传播在全球一体化;新闻全球化,缩小了全球的空间,在信息领域,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了解国际政治格局。新闻的全球化,在当今的多元化世界,起着最重要的媒体舆论和监督作用。所以,战地新闻更要求报道及时,要求记者站在世界局势动荡紧张的前沿,独自完成新闻采访,并向世界报道最受关注的新闻。
这样,作为战地记者,特别是在最紧张的动荡局势中,更应该始终是最前线的现场记者,在全世界的硝烟中,发回现场的新闻报道,在全世界的信息传播中,引起了全球的关注。众所周知,其时,由于美国出兵阿富汗,对塔利班进行了大规模轰炸,进而推翻了甚嚣尘上、不可一世的塔利班,从而造成塔利班的狗急跳墙之势。里德利被逮捕,显然陷入非常危险的境地,受到整个国际社会的密切关注。而这一遭遇,同时也使里德利获得写成好的战地报道的良机。的确,要想成为各国媒体所惊叹的记者,是充满挑战和危险的,也是震撼世人的,是最具有传奇色彩的,从而才能体现出一个媒体工作者献身事业的精神价值,也是体现着生命的一种伟大。因此,战地记者经常会处于对事业的忠诚与对生命的眷恋之中。要写成有影响的、具有轰动效应的战地报道,为了事业,受忠于职业的支使,有时会甘冒生命危险。
里德利回到伦敦后,虽获得了自由身,却并未免于指责。记者采访她时问道:“毕竟你是一个从事危险行业的单身妈妈。许多人认为,如果从你女儿的角度考虑,你的行为是不公平的,也是自私的,他们因此而指责你。”里德利回答说:“不幸的是,那些批评大部分来自女权组织,她们抹着指甲油坐在象牙塔里,写一些不咸不淡的小女人专栏。她们是绝不会这样指责一位男战地记者的。”
里德利重获自由后最动情的一刻,是与家人和9岁女儿戴茜团聚。记者问她:“不管你的性别,你还是个家长,不是吗?难道有什么事件值得你冒着生命危险去报道,哪怕让女儿成为孤儿?”里德利说:“在我去边境之前,我已完全预料到所有可能发生的事。我相信我并不是不计后果,我只是不走运罢了。”重尝自由的滋味后,里德利对幸福的体会比以前更深了一层。当记者问及她现在最想做什么时,她回答说最想与自己家人在一起,亲亲女儿的面颊,看看年迈的父母,享受一下天伦之乐。还有就是尽情享受生命带给自己的乐趣。毕竟,只有在自己的生命真正遭受过威胁后,才能体会到生命是多么可贵。
里德利是战地女记者,在某种程度上说,战地女记者在战地中所取得的成就往往超过男记者。这是因为虽然战争是非常残酷的,但无时无刻不反映出人性的弱点。这恰恰符合了女记者对外界事物比较敏感的心理特点。女记者用特有的耐心和细心去挖掘新闻,去组织素材,并把自己的感受渗入其中,因此,她们笔下的新闻作品常常带着女人的敏锐和细腻。由于对某个新闻故事已经感同身受,已经或哭过或笑过或怒过或恨过,因此写出来的作品才更加感人和生动。
当然,里德利的经历也给从事战地记者工作的人不少启示:
战地记者身临其境的感受,是战地报道的亮点。真实是新闻的生命,毋庸置疑,战地报道也必须遵循这一原则。但是,在战争状态下,战地记者怎样既完成任务,又保存自己?
战地采访虽然危险,但还是有一些技巧可以最大限度规避危险。一般来说参照西方记者的行程安排会比较安全,因为他们的战地经验更丰富。另外,住私人宾馆比住在国家或军方宾馆更安全,因为后者很可能成为打击目标;也可以选择居民区的堡垒户(例如司机、向导等比较信任的当地人家),提前租好他们的房子,囤上食品和水,一旦战争开打、局势恶化就可以躲进去;要建立简便易行的信息搜集渠道,善于采取正当的和非常规的手段采集信息,因为在战时没有人会把消息通稿放到你的手里;要对可能出现的问题提出细致入微的解决方案,如分散活动时利用对讲机或海事卫星电话进行定时联络等;事先准备一套严密的撤离计划至关重要;还要学会自救,避免非战斗减员。
同时,作为一名战地记者必须具备良好的业务素质,这样,才能在战时处乱不惊、灵活应变。还有,就是战地记者必须有足够的体能,以保证能在新闻发生的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在所有媒体争抢新闻时跑在最前面,并且还能应付突发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