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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缅北之战(节选)(1)

(美)黄仁宇

作者简介

黄仁宇(1918-2000),美国华裔历史学家、教授、战地记者。生于湖南长沙,1936年入天津南开大学电机工程系就读。抗日战争爆发后,先在长沙《抗日战报》工作,后进入国民党成都中央军校,1950年退伍。其后赴美攻读历史,获学士(1954)、硕士(1957)、博士(1964)学位。曾任哥伦比亚大学访问副教授(1967)及哈佛大学东亚研究所研究员(1970)。参与《明代名人传》及《剑桥中国史》的集体编写工作。他自14岁起就开始向报纸投稿,写作热忱自此从未间断。当时的《湖南日报》副刊曾连续登载他写的世界名人传记,每篇都有他自己手描的人物画像。抗战开始,黄仁宇受爱国热情的感召,毅然投笔从戎,奔赴抗日前线,成了一名战地记者。《缅北之战》就是他在这一期间的成果。战后他前往美国求学,以34岁的“高龄”从大学三年级读起,先念新闻系,后转至历史系,1954年大学毕业,其后又在该校继续读研究生,分别于1957年和1964年获得硕士和博士学位。随后为纽约州立大学纽普兹分校教授,63岁被解聘。

1981年,他的屡屡碰壁的《万历十五年》由耶鲁大学出版社出版发行,并由当时美国名作家厄卜代克在《纽约客》上撰写书评推荐;1982年和1983年该书获得美国国家书卷奖历史类好书两次提名;1984年,《万历十五年》中文版在北京出版。从此黄仁宇的著作一部接一部地出版,几乎每本都受到热烈追捧,作品普遍受到关注,从早期的英文论著,到后期的中文论著,都有不少学者撰写书评评介,以致一时“黄书走红”,有人开始筹办“黄学研究会”,并申请创办《黄学研究》学术丛刊。正由于此,有人认为黄仁宇是20世纪最后十多年间,在中国内地影响最大、名声最著的一名华裔历史学家和美国的退休教授。

事件背景

1941年12月8日,日军在偷袭珍珠港的同时,分兵进犯东南亚各国。12月15日,日军占领了缅甸最南端的城镇高东等地和三个机场。12月23日至25日,日军轰炸仰光。1942年2月,日军从泰国入缅,为了掩护驻缅英军撤往印度,英国向中国政府求援,力图挽救缅甸岌岌可危的形势。在美、英两国的建议下,1942年1月2日同盟国中国战区统帅部成立。从此,中国人民和东南亚各国人民组成了反法西斯统一战线。中国远征军是我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唯一一次派遣出国作战的军队,这次作战也是中国自甲午战争以后第一次援助他国作战。这次出兵,受到了缅甸人民的热烈欢迎。

中国远征军进入缅甸后,战局已十分危急。为打击日寇的嚣张气焰,远征军立即组织了东瓜战役,集中7个师的兵力,将敌55师围困在仰光北面的东瓜。3月19日战役打响,远征军第五军200师师长戴安澜将军采用“深筑高坑、坑道串通、广设埋伏、近距杀伤、利用夜间、短促突击”的战术,激战12天,消灭敌人5000多人,俘敌400多人。这就是有名的“东瓜大捷”。

然而因盟军指挥失策,协作不力,加之日军于1942年4月28日偷袭腊戍成功,切断了我方后路,16万盟军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内就由主动陷入被动,并上演了一出震撼世界的大悲剧---兵败“野人山”(克钦山)。在这场灾难性的国际大撤退中,中国远征军一个半月前出征时浩浩荡荡的10万之众,仅残剩4万多人。远征军撤退后,缅甸全境沦陷。

1943年11月,中、美、英三国首脑在开罗会晤,决定在中印缅战场反攻日军,夺回滇缅公路这条国际供给线,并重组远征军战区,第二次缅甸反攻开始。由陈诚任司令长官(不久卫立煌接任)节制第十一集团军(总司令宋希濂)、第二十集团军(总司令霍揆彰),共14个师,总兵力达16万余人。

中国驻印军6万人,也已早有准备,于同年10月从印度阿萨姆省出发,反攻缅北日军,形成了三面包围日军的有利态势。12月,中国驻印军在于邦打响了反攻缅北战役的第一仗。1944年3月,肃清了胡康河谷之敌,并攻入勐拱城。与此同时,滇西远征军于年初强渡怒江天险,进入高黎贡山地区,与驻印军对敌形成东西夹击的态势。8月底,中美盟军以伤亡5000多人的惨重代价,挫败了曾经在中国发动卢沟桥事变和参与南京大屠杀的日军“常胜师团”---第五十六师团。10月中旬,中美盟军南攻八莫,12月收复南坎。1945年1月27日,中国驻印军与滇西远征军在中缅边境的芒友会师。至此,缅北战役取得了胜利,接着挥师南下光复腊戍,重新开通了滇缅公路。

报道原文

……

那天,我去访问陈鸣人团长。陈团长正在第三营曾营长的指挥所内打电话。

这指挥所距火线差不多一英里,虽然摆在干沟里面,但是地面干燥,光线明朗;附近有许多圆叶树,中间也夹杂着一束束的竹林。

敌人的炮兵还在胡闹,有两发炮弹在公路左侧爆炸,尘土飞扬,桥壅里崩下来一片碎土。陈团长说:“你看,敌人的炮兵还这样的自在,你们的重炮快压制他们!”

无线电机专门和炮兵飞机联络。我们看不到飞机,但是听到树顶上的引擎响,它正在敌阵上空画8字。

一切环境是这么热闹,就在不讲话的时候,空中的电波也跑到无线电耳机里面,发出一阵阵沙沙声,并且敌人的几门炮,还在摇头摆尾地射击着,有几发炮弹落到步兵第一线。

我们知道陈团长很高兴。他说:“啊,今天炮兵倒非常卖力气,这样合作,倒是我作战以来的第一次。这种敌人,只要两翼一迂回,下面加压力……”但是曾营长接到第九连的电话,报告步兵准备好了,只要等炮击完了就可以开始攻击,团长不由得看看左腕上的手表:“喂,你们要快一点,一点只差五分了,到一点半之前我们要完成攻击准备射击。”

泰伯还是笑着,一面加紧工作,为了补助空中观测的不足,他要求步兵炮的观测员帮助他们:

“假使你们把敌人炮位的概要位置---最好是一两百码以内的位置告诉我们,则飞机上的人员比较有把握一点---而且要快一点。”

他的要求马上被接受了,曾营长打电话问前进观测所。

前进观测所和空中观测的结论一样:敌人的炮位在81郾2,184郾7,泰伯把红图钉钉在这一点坐标上,随即通知炮阵地。经过试射以后,地面和空中所报告的误差数还是很接近。指挥所里的人很高兴,认为今天敌人一定要倒霉。陈团长正在脱身上的毛背心,也不由得说:

“这样看来,我们的观测员还不错呀,别瞧他小孩子……”

效力射开始以后,曾营长到第一线去指挥。

缅北的晴意正浓,太阳晒得钢盔发烫,一阵热风,夹着灰沙吹在脸上。我们经过一个小曲折,下坡,又循着公路上坡,一座三合土的桥梁被敌人爆破了,我们从左侧小沟里绕过去。附近有一匹死马的尸体,这一带有一种怪臭,许多苍蝇遇着有人时候,扇动着翅膀逃散,发出一片嗡嗡的声音,怪臭随着声音更浓厚了。

我们的炮兵阵地发了狂,各式炮弹像蝗虫样的飞满天空,这时候敌人的阵地成了维苏威火山。但是敌人的炮弹也还继续不断地落在我们站满兵的第一线。

在这段弹道下走着并不很坏,许多灌木欣欣向荣,对着滚滚硝烟,大有不在乎之感。这边一片空旷地,那边一座村落。回想去年这时候,我们还挤在大莱河畔的原始森林里,一片郁郁葱葱展不开;可是今天,我们已经能在这柏油路上来去。一年了,这一年看来很短,但是事实上也很长,光说沿着公路五百多英里,哪一段不是沾染着鲜血?公路左边一块水泥的字碑:

“腊戍---二十四英里;贵街---二十六英里”曾营长指着道标,很高兴地说:“到腊戍还有二十四英里。”

我知道他由拉家苏山地转战到这里,看到这样的标志,自然会充满着满腔快慰。

可是,敌人如果沿着公路抵抗,我们在这二十四英里之内还免不了奋力一战,结果免不了还有几个人要在这里死伤。也许报纸上只有一两行很简短的电讯很轻描淡写地叙述一下。而他们……我想:如果“他们”现在都活着,都还以一股热忱向这二十四英里迈进,并且,脑子里连这样不纯净的观念也没有……我再想:我一定要去看看“他们”。

传令兵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他将我们引到左边树下:“就在这里。”里面是第九连吕连长(他是第三营副营长兼代连长)的指挥所,离火线还有一百多码。吕连长在向我们招呼:“快点进来,刚才炮弹片还掉在这附近。”进去之后,我发觉他们的工事没有掩盖,仔细一看,根本不是工事,不知道从前谁在这里掘开的一条深沟。这深沟里面蹲满了人,连第八连的潘连长也在内。

敌人的速射炮沿着公路来一个梯次射,我们坐着背包,躺靠在土沟的斜壁上听着炮弹一声声爆炸。

曾营长给第八连一个任务,从现地出发,沿着山麓,绕公路以东,截断八六线上的交通。潘连长用手指在地图上按一线痕:“就在这座小桥边,是不是?”

“对了,你们要注意公路南北的敌人同时向你们反扑---可能的时候你们就破坏敌人的炮兵阵地---你打算如何去做?”

潘连长的答复是非常肯定的:“先去一排,主力保持400码的距离。等那排人到公路上站稳之后其余的再上去。”

“那很好。到达之后,你派人回来引路,我给你们送弹药上来。炮弹和机枪弹。你还要什么不?”

“不要了。”说完了潘连长就带着他的传令兵走了。

深沟里面,大家屏息着听第九连火线排的进展。20分钟的炮击已经完了,马上步兵的近接战就要开始。

好,步兵接触了,首先打破静寂的是敌人的一架重机关枪,这家伙哒哒哒哒地连射了20发,然后接着是两颗枪榴弹爆炸,我们还躺在沟壁上,我们想象步兵班隔敌人最多不过两百码,我们的机关枪也在还击了,好家伙,他们每次只射击两发,相信今天的战斗虽不激烈,一定艰苦。

这时候,火线排由胡国钧排长率领着,胡排长负伤刚出院两天,抱着复仇泄恨的心情,指挥着他这一排人向那沙村突进。那沙村没有几间房子,但是这一段公路开阔得很,正前方有一座高地瞰制着公路。他们只好折转向左边灌木丛里前进。不料敌人也非常狡猾,他们把灌木丛的中心区烧完了,只剩着一座圆周,一到他们进入圆周里面就开始射击,侧防机关枪非常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