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观的地灵殿虽然崴嵬，但总是透着冰冷刺骨的昏暗气息，同精巧的、百花争奇斗艳的光灵殿和宏伟壮丽、庄严气派的天灵殿相比，少了一分让人感动的魅力，多了一分让人畏惧的压抑。
谁都知道，这里住的是心心念念想灭五界的天妃大人。
“母亲！”沄琳不知何时站在大殿门口，她高昂着头，无所畏惧地踏着坚定的步伐缓缓走向前方。
黑耀石砌成的台阶、堂柱、座椅，偶尔有一两只金色杯子放在纯黑的桌上。
大殿最高处坐着天妃，傲然的架势、冰冷刺人的灰暗眼神，乌黑的头发已经有一半变成缟素的灰色被高高盘起来，还插上了珠钗玉石，身上的黄栌色宽大的长袍却精美柔和。
除此以外，再无他人。
她听见沄琳的声音竟然非常威严，软软靠着的脊背忽然挺直了。
“您在等莉敏吗？”毫不客气，沄琳单刀直入地问。
“放肆！”天妃猛地拍一下扶手，大怒，“你怎么可以这样跟我说话？！”
挑起眉毛，沄琳没有半分恭敬的意思，反而冷笑：“为什么不可以？在神界，除了父亲没人能对我大呼小叫。”她陈述这一个事实。
“你……你多久没来看我了？！竟然一进门就指着我的鼻子骂吗？！”天妃威严的架势已经松动，连手指也颤抖起来。
对于装出来的高贵，沄琳早就看穿了，也不以为然：“是您派莉敏去光灵殿找仙界麻烦的？”
“那又怎样？！”她咆哮着。
“您似乎做得太过分了。”沄琳努力压着怒火。
“那又怎样？！”天妃再次声嘶力竭地叫道，看事情被揭穿，她也干脆发泄，“仙界统统是神界的仆人！怎么有资格住在光灵殿？！人类那么卑微，为什么能霸占陆地？！那不成气候的妖界也为非作歹！哼！”她居然冷冷地笑了，笑得恐怖，让人毛骨悚然，“我听说前不久鬼界动乱，还不要及时铲除？！”
“闭嘴！”沄琳喝住她，用了极其蔑视的字眼。
一道金光划破地灵殿的黑暗，不偏不倚把高座的前脚打个粉碎，天妃一个趔趄摔下台阶。
“你听好。”沄琳继续用没有温度的声音同她说话，“鬼界的动乱是我引起的，还轮不到你来管！至于其他四界，你更没有资格做任何事！哪怕这个神界……”她咬一下牙，把愤怒吞下些许，“你不过是天妃罢了！”
“你怎么能……”天妃略有苍老之色的面孔流下眼泪，不知道哭的是什么，“我是你的母亲！！”她像抓住什么一样，狠狠咬住这句话。
“母亲？！”沄琳气不打一处来，“你以为你把我生下来你就是我的母亲了？！”她银铃般的声音因为愤慨而变得颤抖。
天妃浑身一震，眼泪也被吓回去了，她没有想到沄琳竟然会这么说，战战兢兢用手指点住了嘴唇。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沄琳急切的声音听起来痛心疾首，“形成下一代神的精元形体再加上神魄需要耗费太多的力量！人类没有这样的神力，我的母亲为了不让父亲难过，竟然把灵魂毁灭来积蓄足够的力量生成我！而你，私自将我的精元纳入腹中将我生下来，为的是强迫父亲娶你！这些年来你四处打听，找到封在冰棺里母亲的残存躯体，竟然狠下心毁灭了它！你好狠毒啊！你以为你是天妃、你把我生下来你就是我的母亲了？！父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的是六界的安定！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以为我不痛苦吗？你以为从小小的云神爬到现在这个位置是你应得的吗？！你害了那么多人还不够，你连我都想要害，你还想要怎么样？！”沄琳闭眼，却没有流泪，周身的气息冰冷而又悲伤。
“我……我……没有害你……”天妃抖得厉害，她扶住地上的台阶，不敢去看沄琳的眼睛，“我怎么会害你呢？你是我的女儿啊……我那么爱护你……”
“爱护？”沄琳一声冷笑，地灵殿瞬间失色，变得更加阴暗了，“你是保护我还是控制我？你以为我是可以操纵的傀儡吗？”
“我……”天妃抬头对上了她阴郁的眼神，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两行浊泪流下，溅湿了衣襟和冰凉的地面。撑在地上的手渐渐冷却，她仿佛不知道这之前威严是什么感觉。
她知道了！她知道了！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知道却只身前来，她还是想挽回她的脸面的！
“地灵塔在什么地方？”沄琳收回目光，直直地看向倾斜破裂的椅子，那声音却像问她自己，“那里……”
神女扬手，一道黑光落在平摊的掌心——那是一个玲珑精致的带角圆球，细看就像球上压了一座塔，形状古怪至极。
沄琳收起了这个东西，头也不回地向门口走去。
“你……”天妃趴在地上，伸出一只手想要拉她回来。
离去的脚步骤然停下，沄琳还是没有回头。
“听着，以后不准你离开地灵殿！不允许你过问任何事情！不允许你……再见到父亲和我。”
她停了一下，终究没有回头再看一眼，又抬脚，笔直地走了出去。
“你……”天妃忍不住，终于趴在地上嚎啕大哭，她泪眼浑浊，却没再向沄琳离去的方向多看一眼，任由金色的光芒消失在天际。
阴暗的宫殿亮了一下，又再次没入昏暗沉重里。
错了！错了！全都错了！沄琳她是真的不在乎！她在乎的只剩下天帝的尊严！在乎的只是神界的祥和安宁！
天妃不过是个自欺欺人的空号罢了！
自欺欺人啊！
“沄琳。”清融不知何时站在了通向天池的路上，行云流水之间透出一分安详。沉静挺拔地站着望着远方，他坦然地向上空伸出手。
白皙小巧的手落在他的手心，他轻轻捏住，沄琳红色的身影降落在他面前。
“清融……”沄琳有些吃惊，怔怔地望着他不说话，方才在地灵殿强打的精神此刻已经没了一大半，整个人看上去那么软弱无力。
“我说过我不会再困在翠宫了，更何况……”他眼神柔和地望着她，“我担心你啊……”
沄琳鼻子一酸，脸色煞白，再也止不住泪水疯狂地涌出来。她钻进清融的怀里，竟然嚎啕不止。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天妃做得很过分……她罪有应得……可是……可是……”她一边哭，一边摇头，泪珠滚滚，“可是无论她做错什么……是她把我生下来……她是我的母亲啊……她是我的……母亲……啊……我竟然那样对她……我竟然……我竟……”她说不下去了，只能咬住嘴唇，眉宇纠结，却仍然呜咽。
清融抱住她，拍着她的肩膀，任她在自己怀中发泄，眼神含着不忍。
天妃的事俐元老爷是知道的，清融也听说过，但神界安宁为重，他们知道却谁也没说，就是龙夫人也完全不知情。
“清融……”半晌，等气息稍稍平缓了一点，沄琳抬起哭得满是泪痕的脸，用迷离的双眼看着他，“我该……怎么办呢……我这样做，无疑是逼她走上了死路啊……但是……我不得不狠下心，我必须狠下心……”
没有容许她说更多，清融低下头在她唇上温柔地印上一吻，看着她止住哭泣的双颊染上了淡淡的红晕，又宠溺地拥住她，眼中无限爱怜。
“没必要想更多。”他平静地开口，超然尘外，“天意如此罢。你又何必为此痛苦万分呢？要走的路还很长，无论将来发生什么，让我同你一起承担。不要独自哀伤，看到你痛苦，我又怎么能不痛苦呢？所以……”他掏出一方手帕，细细地为她擦去泪水，“不要再哭了，好吗？”
慢慢平静下来，沄琳顺从地点点头。
“百泽他们还好吗？”恢复理智，她立刻想到了光灵殿。
清融放开她，担忧地看着天池的方向：“可能还在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