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楼上其他人却都没什么动作,有些个连兵刃也十分随意的靠在远处,一点也看不出有丝毫构陷设伏的痕迹。看到这些,方承略放了点心,他索性大方朝这些人走了过去,走到他们面前不远,敛起神容,直截了当的问了一句:“你们可是绥安镖局的?”
方承这一问,这些人都被问得一惊,相觑一眼之后,一个看起来年长些的上前一步,应道:“是,是,我们都是绥安镖局的趟子手。”
方承目光转到这人脸上,盯着看了看,又道:“绥安镖局不是推了这趟镖吗?你们怎么又会在此处。”
那人略作思索,敛气慢慢应道:“是,我们冉总镖头确实是推了这趟镖。本来,冉总镖头已经应下了这趟镖,可不知为何,他又把镖推了。不只这趟镖,其他几趟也是推的推,退的退,一干买卖都停了。他还给我们发了薪俸,让我们都先回家去,说是镖局暂时关门,让我们一个月以后再回镖局去。我们依着冉镖头吩咐,本来都打点了行装,准备各自回家了,没想到刚镖局,就遇上了张掌柜,他非让我们把这趟镖继续保下去。我们几个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跟着他过来了。”
这人甚为老练,几句话下来,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一清二楚了。方承也不是疑心重的人,听这几句言语也说得入情入理。他也看了出来,这些人本事都平常的很,实不足为虑,自个的担心全属多余。戒心一去,方承很快想到,以后一段时日很可能要和这些人共处,和他们的关系该缓和一下才好。他想到这里,挥了挥手说道:“大家都坐吧。”
一干人小心的围到桌前,依次坐下。坐下以后,却个个依旧十分拘谨,动都不敢乱动。方承心忖:这些人还真是怕了我了。他生平第一次发觉居然有人怕他,心中禁不住有几分洋洋然。他随后又想:这些人平日大半是散漫惯了的,让他们这般正襟危坐,只怕个个都得浑身不自在。我还是发个话,解了这套吧。方承扬臂一扫,道:“唉,大家都这么默不作声,岂不乏味。该怎么乐就怎么乐,那才有些意思。”
方承此语一出,其他一干人等如临大赦,紧崩的神色立时去了,一个个又神气活现起来。一个年长些的,忙先向方承敬,其他也急忙紧跟其后。方承并不好酒,但到此时,也不免笑着饮了几杯。几轮酒过后,方承微有两分醉意,便推说不胜酒力,离了席,到一旁扶椅上坐下,喝着茶,看着其他人斗酒。
方承一离席,绥安镖局这一众人便没了顾忌,吆五喝六的喊了起来,一时间整个楼上,一片喧闹。方承素不喜噪闹,见这这般情景,只能暗自摇头。不过,那些人倒也知趣,闹了一小半个时辰便停了下来,两三个一群的围着说话。大概,他们也觉得过一会便要出镖,实不宜狂喝滥饮。适可而止了。
又过了半柱香光景,楼梯“登登”一阵响,那姓张的掌柜一路小跑着上来了,他一上来便连声说道:“慢待,慢待,真是慢待了……”
方承一见他来,也不拐弯抹角,当头便问:“镖货可齐了?”
张掌柜忙笑道:“齐了,齐了,正想烦劳几位下去验验镖。”
方承道:“那好,走吧。”提了刀,起身便走。绥安镖局其他人等,忙四下找回自己的兵刃,紧跟在后头。
到了楼下六七个伙计打扮的,早在那等着了。店门外,五辆马车一字排开,方承走过去,粗粗看了一下,三车布,一车丝绸,一车瓷器。绥安镖局两个精明些的忙端出两个簿子,小心仔细的在查验记录。过了一阵,两人验完了镖,确认无误之后,将簿子递给了方承。方承粗略的看了一遍,顺手就还给了他们,随即起镖。
这趟镖出的有些古怪,虽然押镖多数是绥安镖局的人,却不能说是绥安镖局的镖。所以,镖旗也不能挂出绥安镖局的名头,但一时也找不到别的镖旗,张掌柜就从绥安镖局借来了几面,用布条将绥安镖局的标志摭了,将就的扯了起来。方承眼见此景,心中暗想:这绸缎庄的东家运气可真好,像张掌柜这般能说会道,心眼又如此活络的人,可真是不好找。
随着镖旗扬起,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镖队,浩浩荡荡的出镖了。虽说这趟镖,押镖的连方承在内不过十几个人,但三家东主都各自派了两三名伙计随行,这一加起来,整支队伍也有二十来号人,看上去还是蔚为壮观的。
镖队很快出了城,顺着官道缓缓前行。整支队伍,除了方承自己有一匹马以外,其他人都只能徒步跟从。方承为了不显得自己太过特殊,他也没骑马,而是牵着马,跟着众人一起走。这么一来,整支镖队的行进速度自然快不了了,就押镖这一行来说,这可也是大忌。
不过,一路行来,走了三四天,倒也算顺利。这当中多少托了长英镖局,绥安镖局的福。这趟镖虽说不是绥安镖局的镖,但押镖的人,毕竟是绥安镖局的人。这其中有一两个人面比较熟的,赶在众人前头,先去打点了一番。沿途的黑白两道各色人物,多少还给上官世家一些面子,大手一挥就让镖队过去了。眼见着路程走了约有大半。这天,镖队来到一处小镇。众人在此歇息了一阵,下午时,正要出镖,绥安镖局两个老成的趟子手,忽然走到了方承身边,轻声把他请到了一旁的僻静处。
方承有些奇怪,当即问道:“你们有什么事?”
其中一个答道:“是这样,我们想和大侠商议一下,待会行镖,该走哪条路?”
方承对北方地界人地生疏,所以行镖的路线,都是其他人在安排,方承从不过问。现在,这两人忽然又来请示,恐怕是事出有因。
方承道:“有什么事,你们尽请直说。”两人忙应了声“是”,其中一个接着道:“是这样的,咱们出了这镇,再往北两里地,就到了栖凤山仁义山庄程夫子的地盘了……”
方承道:“这程夫子是何许人?”
另一个忙补充道:“这程夫子,真名唤作程复礼,据称是南宋大学问家程颐的十四孙。这人一开口总是‘仁义道德’,‘克己复礼’不离嘴,所以江湖中人就给他起了这么绰号。”
前一个接着道:“这程夫子,别看道貌岸然的模样,其实极为阴险狡诈。我们镖局就吃过他的亏。那一次,我们接了趟镖,镖货是一对宋代钧窑的古瓷。由于东西太扎眼,镖局不敢明着出镖,就安排了一明一暗两条线,东西让暗线的人带着。可不知怎么,这消息让程夫子探了去,他领人就把镖给劫了去……”
另一个道:“更可气的是,这家伙劫了镖,让我们查到了,上门去讨。他那话,说得叫一个漂亮,可就是一推六二五,死活不认帐,反而倒打一耙,弄得冉镖头是无话可说,只好告辞下山了。”
方承渐有所悟,道:“你们可是怕他打这趟镖的主意。”
其中一个道:“正是。程夫子不比前几个当家,我们去跟他们一说,他们随便就当了真。这人心机细密,咱们大半是哄他不过的……”
另一个紧接着道:“他这人又极贪婪,逮着机会,绝不会放过。往日,他不敢不给长英镖局几分面子,路过的镖,他不敢轻易下手。但眼下却不一样,恐怕十有八九,他早已盯上了这趟镖……”
方承道:“那你们的意思是怎样?”
其中一个道:“我们是想惹不起,总躲得起吧,不如绕开他们的地盘,省得纷扰。只是,这么一来,难免要延误一点日程。”
方承道:“日程延误一点没多大关系,走镖求的就是个一路安顺,能少一事,便少一事。”
两人忙随声应合道:“大侠说的对,大侠说的对……那我们就按此吩咐下去了。”
两人随即退下,镖队不久起镖,不多时便出了小镇。出镇以后,转道向西,加快了步伐,一路急行。大约走了一里多地,镖队顺着官道,走进一段山谷。方承忽的一扬手,喊了一声:“等一下……”
方承在镖队里颇具威信,他一出声,其他人立时停住了脚步。一个年长的趟子手忙跑过来问:“大侠,怎么了?”
到底怎么了,其实方承自己也说不个所以然来。只是走到这里,看到两旁茂密的树灌草丛,他隐隐感觉有一丝不安。
正在这时,前面不远处一丛荒草微微动了一下。同行的绥安镖局一干人等,也是有些久历江湖的,当下便看出了异样。其中一个看了看左近同伴,转身向方承施了个礼,方承会意点了点头。那人随即转过身,朗声喊道:“前面是哪路的朋友,既然来了,还请现身吧。”
声音一出,草丛当即又一阵异动。又过了一会,前面的人终于按捺不住了,豁的站起身,一个个走到了路的当间。镖队上下人等,将这伙来人打量了一番。只见来人有十□个左右,一个个都以白布蒙面,手上拿着各式的兵刃,唯一相同的是,个个都身背弓箭。镖队人等见此情形,都吸了一口凉气,心中尽想:亏得发现得早,再走过去几步,说不定就给人当兔子般一个个射杀了。众人不禁对方承又是钦佩又是感激。
那伙人之中前出一个身材槐梧,身背双鞭的汉子。这人看来是伙人的头,他冷冷一笑道:“看不出来,你们还真有几分眼力劲。这么说,还得劳烦爷爷们活动活动筋骨喽。”
方承旁边一个趟子手立时附耳说道:“大侠,这人是仁义山庄的三当家铁鞭苍熊常进。小人以前见过他,他现在虽蒙着面,却瞒不过我的眼睛……”
方承微微点了点头,那趟子手接着又道:“他身边那两个都是仁义山庄的头目。左边那个使判官笔的是仁义判官吴孝义,右边那个使刀的是小黄狼崔滨……”
这边正说话间,那个大汉又说道:“就你们几块料,还要爷爷亲自动手,也实在太抬举你们了。这样吧,留下东西,自个滚吧,爷爷今个心情好,不想开杀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