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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病重

[法]蒙田(梁宗岱黄健华译)

我在和疾病作斗争,患的是最糟糕、最突如其来、最痛苦、最致命、最无可救药的病症。发病已经有五六回了,时间都很长,而且苦痛难熬。不过,只要精神上摆脱死亡的恐惧,不因医学展示的威胁、诊断、后遗症而惴惴不安,那么,就在这种状况下还是有可能坚持下去的。或许是我抱着不切实际的想法吧。事实上,痛苦并未真正达到非常剧烈、尖刻的程度,一个有自制力的人还是可以安然忍受,而不致完全绝望的。

我患肾绞痛起码体会到这样一个好处:那就是它教我认识死亡,而过去我是不可能下决心去了解死亡,去和死亡打交道的。我愈是感到重病在身,剧痛难忍,我愈觉得死亡并不那么可怕。我过去形成了一个想法:既然我活着,仅仅是出于生存的本能也得活下去。肾绞痛一来,坚持要活的念头被打破了。虽然疾病带来的剧痛耗尽我的体力,但却没有把我引向另一个有害的极端,即爱着生命,却宁愿死去!

“不要怕死,也不要求死。”

怕死和求死,是两种值得担心的情绪,但求死是比之怕死更易获得解脱的手段。

再者,有这么一句箴言,它严正地告诫我们,在忍受痛苦的时候,要保持优雅的举止和不以为意的平静态度,我总觉得这是不切实际的装腔作势。

哲学是只注重本质和现实的,为什么竟对外表重视起来了呢?演员和修辞大师十分看重我们的一举一动,就让他们去为外表操心吧!我们的哲学应该大胆允许受病痛折磨的人发出呻吟之声,只要是这种怯懦并非出自心里,也非源于肺腑。此种有意识的呻吟与不由自主的叹息、哭泣、心跳或脸色突变,哲学上都应归于同一类。既然内心不恐惧,言语也不露出绝望情绪,我们的哲学就不必苛求了!只要思想上处之泰然,即便痛得身体扭曲难看,那又有什么要紧呢!我们要养成这样的天性:着眼于自己,而不管他人,讲求实在,而不重虚架子。

哲学的任务是培养我们的智慧,就让它只作为智慧的指引者吧。我的心灵受哲理的引导,在肾绞痛的袭击下,依然能认识自己,照样保持原来的习惯。心灵与痛苦作斗争,强忍着痛苦,而没有在痛苦的折磨下可耻地屈服。它因斗争而深受震撼和激发,但没有被压倒,也没有垮下来。它能够进行交流并能在一定程度上自我排遣。

在如此严重的病痛中,竟要求我们故作若无其事的姿态,那是十分残酷的。要是我们的内心活动正常,脸色难看,那又有什么要紧呢?只要发出呻吟之声身体会轻松一点,那就呻吟好了。如果身体要活动才觉得舒适,那么就让它随意扭曲、摆动吧……我在最剧痛的时候对自己作了考察。我发现自己仍然能够说话、思索,还能够像其他时候那样正确回答问题,不过连贯性稍差而已,那是因为受疼痛的干扰、妨碍之故。我被认为最沮丧而家人也都来照顾我的时候,我常常试试自己的力气,我主动来谈些与我当时的状况无关的事。我凭着短暂的努力竟然什么都能做到,不过维持的时间不太长就是了。

心香一瓣

病重的时候,人都有一种痛不欲生的感觉。有的人,不愿忍受这种剧痛,就走向自杀或者安乐死的极端;有的人,则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顽强地与病魔斗争。

作者批驳了那种提倡“在忍受痛苦的时候,要保持优雅的举止和不以为意的平静态度”的哲学,主张受病痛折磨的人有发出呻吟之声的权利。这才是对生命真正的宽慰与敬重。

痛苦中的呻吟,未必都是怯懦的表现。外表柔弱的人,往往内心都很坚强。只要不悲观,不绝望,坚持到底就是伟大,又何必太在意病人的外在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