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年轻时做新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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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种种可爱

席慕蓉

作为一个小市民有种种令人生气的事——但幸亏还有种种可爱,让人忍不住的高兴。

中华路上有一家卖蜜豆冰的——蜜豆冰原来是属于台中的东西,但不知什么时候台北也都有了——门前有一副对联,对联的字写得普普通通,内容更谈不上工整,却是情婉意切,令人动容,上句是“我们是来自纯朴的小乡村”,下句是“要做大台北无名的耕耘者”。店名就叫“无名蜜豆冰”。

台北的可爱就在各行各业间平起平坐的大气象。

永康街有一家卖面的,门面比摊子大,比店小,常在门口换广告词,冬天是“100℃牛肉面”。春天换上“每天一碗牛肉面,力拔山兮气盖世”。

这比“日进斗金”好多了,我每看一次简直就对白话文学多产生出一份信心。好几年前,我想找一个洗衣兼打扫的小时工。介绍人找了一位洗衣妇来。

“反正你洗完我家也是去洗别人家的,何不洗完了就替我打扫一下,我会多算钱的。”

她小声地咕哝了一阵,介绍人郑重宣布:“她说她不扫地,因为她的兴趣只在洗衣服。”

我起先几乎大笑,但接着不由一愣:原来洗衣服也可以是一个人认真的“兴趣”。

原来即使是在“洗衣”和“扫地”之间,人也要有其一本正经的抉择——有抉择才有自主的尊严。

隔巷有位老太太祭礼很诚,逢年过节总要上供。

有天我经过她设在门口的供桌,大吃一惊,原来上供的主供竟是洋芋沙拉,另外居然还有罐头。后来倒也发觉她的可爱,活人既然可以吃沙拉和罐头,让祖宗或神仙换换口味有何不可?

她的没有章法的供菜倒是有其文化交流的意义了。

从前,在中华路平交道口,总是有个北方人在那里卖大饼,我从来没有见过那种大饼整个一块到底有多大,但从边缘的弧度看直径总超过二尺。

我并不买那种大饼,但每过几个月我总不放心地要去看一眼,我怕吃那种饼的人愈来愈少,卖饼的人会改行。我这人就是“不放心”。

那种硬硬厚厚的大饼对我而言差不多是有生命的,北方黄土高原上的生命,我不忍看它在中华路慢慢绝种。

后来不知怎么搞的,忽然满街都在卖那种大饼,我安心了,真可爱,真好,有一种东西暂时不会绝种了!

华西街是一条好玩的街,儿子对毒蛇发生强烈兴趣的那一阵子我们常去。我们站在毒蛇店门口,一家一家地去看那些百步蛇、眼镜蛇、雨伞节……“那条蛇不毒?”我指着一条又粗又大的问店员。

“不被咬到就不毒!”

没料到是这样一句回话,我为之暗自感叹不已。其实,世事皆可作如是观。有浪,但船没沉,何妨视作无浪;有陷阱,但人未失足,何妨视作坦途。

心香一瓣

平凡的市井生活,也有不容易被我们注意的种种“可爱”:精心布置和招揽自己的生意,在小事面前也有自己认真的自主选择,虔诚地祭礼,阳光地看待生活……只要心情的天空是晴朗的,只要勤于观察和体会,生活处处都会有诗意。

纵使年华似水流逝,纵使岁月四季更替,生活仍是无处不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