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所有的俗人一样,我站在门口,呆呆的张着嘴巴,被这无与伦比的音乐震憾了。
多么希望时间能在此刻暂停。
结果他一回头,不小心看见了我,手指下的舞蹈立刻慌乱了起来,男人忙站了起来,椅脚在地板上挂出笨重的吱呀声,脚步一个踉跄,他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像个无辜的小孩。
我觉得我好像是个罪人,走进了潘多拉的仙境又打翻了这人间天堂。
我开口,“那个,表叔,哦不,章泽天。”尽管表情有些尴尬,我尽量表现的自然些。
他没有和上次见面一样否认的说“我不是你表叔。”而是像复读机般喃喃道:“对的,张泽天是楚书君的表叔,是的,就是这样的。”
我看着他,尽管他的眼神有些闪烁,但嘴角却是傻咧着的,我又一次惊讶了,他和第一次那种没礼貌欠扁的样子真的好不同。
“你弹的真好。”我不禁说道。
“嘿嘿,”他摸着头,笑的有些腼腆,然后突然说了句“走。”接着他转身就打开门来到了客厅,客厅的橱柜里陈列着好多金碧辉煌的奖杯,上面刻着他的名字。
我每看一个就发出惊叹的声音,怎么一个个沉甸甸的奖杯真的是他个人获得的吗?那他不是人,简直是神。
墙上一张他和老外的照片吸引了我的注意力,“这是谁?”我走过去看着照片问道。
一个年近五旬的男人和蔼的靠着他合的一张照片,尽管穿着灰色西装,照片里的他看上去比现在青涩的多,紧抿着唇,两手握成拳放在身侧,有些局促不安,他的脸还是很不自然,好像在勉强自己的样子。
“这个,这个是,是我和A国驻中国的大使馆馆长的照片。”
“嗯?”我有些讶异,“为什么你有和他的照片啊?”
“因为章泽天钢琴很棒,妈妈说的,她说他说我的手像是造物主完美的恩赐。”男人的语气有些不顺,可能还是挺紧张的,我注意到他快速的朝我瞥了一眼,继续说道:“然后我获得了华沙肖邦国际钢琴比赛一等奖,所以有和他照片,因为当时他拉着我拍照,”他看了我一眼,问:“章泽天是不是很聪明?”
“聪明聪明聪明!”我拍马屁道,虽然完全不知道这什么肖邦什么国际奖,但是呢,光听这名字就觉得高大上了。
表叔听了我这话,又嘿嘿笑了下,摸着头发,很不好意思又很开心的样子。
我越发的觉得他像个大小孩一样,任何感情都会完完全全的表现在脸上。
然后他突然像想到了什么,拉开一张椅子要我坐下,“坐吧!”
“书君。”我补了一句。
“坐吧!书君。”他又傻傻的笑着,明朗的笑容在他立体的五官上展现出来,刚夸了他几句,他好像开始渐渐放松下来了。
椅脚正好对着地上大理石瓷砖的线,他摆放的,他刻意让椅子的脚对着瓷砖的线。
我坐在椅子上,打量着他,男人不停的玩弄着小拇指上的戒指,打着圈圈,看起来有些局促不安,偶尔我故意扭动下,椅子有些偏离了瓷砖线的方向,他就会表现的有些紧张,我看的出来是因为他的视线时不时的会移到我的脚下方,直勾勾的盯着那条线看。
我问他:“表叔,你不是很喜欢宇宙飞船类的事情吗?不打算和我讲讲?”
他一听,便来了精神,然后神采奕奕的说了关于宇宙飞船的一大堆事情,他的大脑像是一台机械式的电脑,一字一句都显得刻板而专业。
我听他说话从日照高头听到了夕阳西下,他时而指手画脚,兴奋不已,时而高谈阔论,滔滔不绝,好像个父亲头次向别人介绍着他的宝贝女儿。
亚斯伯格综合征(英语:Aspergersyndrome,简称AS),又名亚斯伯格症候群或亚氏保加症),是一种泛自闭症障碍,其重要特征是社交困难,伴随着兴趣狭隘及重复特定行为,但相较于其他泛自闭症障碍,仍相对保有语言及认知发展。
这是神经发展障碍的一种,可归类为自闭症(AutisticSpectrumDisorder)其中一类。在外界一般被认为是“没有智能障碍的自闭症”。
鼠标滑动,我撑着脸,浏览着页面。
自从表爷爷和我解释了章泽天有亚斯伯格症以后,我几乎一有业余时间就会翻看关于这方面的书籍。
看了那么多的资料,我得出个小结。
亚斯伯格症是症状较轻的自闭症,有明显的社交困难和与他人的沟通困难,对某些事物有强烈的执念和固执己见,无法正确分辨他人情绪,颇为情绪化等。
病因未知,无法预防。
但所幸的是这种病不会影响到日常生活,患者依旧可以自理,所以无须治疗,但最好通过专业手段来干预他的社交行为,帮助患者更好的融入社会。
突然一阵叫唤传来,“楚老师!楚老师!”一位大班的小朋友慌慌张张的跑来。
“怎么了?”我快速的关上了笔记本,不急不缓地问道。
“羞羞,金金尿裤子了!”
我连忙走出去,拨开被其他小朋友围的水泄不通的门口,“小朋友们乖,让老师先出去下好不好?”
本来是课间活动时间,在外面散玩着的小孩子被喊叫声吸引到办公室门口,围的是水泄不通,我看着不及腰高的小糯米们在我旁边蠕动着,怕一步小心就让他们摔成一片,只好小心翼翼的挪动着,一点力气都不敢使。
“小朋友们不能堵在门口的哦!不可以的哦!”我极其耐心的说道,都是温柔的声音立刻被那些小嘴淹没了,一点作用都没有。
“老师数到三,谁第一个不说话的就能得到小红花!”一个温厚有力的男声像及时雨般出现,可算救了我于烈火中哇。
周围像是奇迹般,立刻安静了下来,长得斯斯文文的戴着眼镜的韩老师走到了小朋友旁边,指令道:“好的,大家都很乖,现在要手牵手,我们回教室吃点心咯!”
“那我有小红花吗?”一个小朋友问。
“我饿!我要吃巧克力!”
“老师我想妈妈了,呜呜呜……”
现场又开始叽叽喳喳起来,不过还好,韩老师有条不紊的一一打理好了。
我向他投去感激涕零的目光,然后过去帮那个拉了一裤裆的宝贝擦屁股去了。
日子就在忙碌中过去了,我努力积极的上班,希望能从实习老师尽快转正,真正入了这行之后我才发现当老师不象以前认为的那么简单,工作也比计划中繁杂的多,不仅要面对爱子心切生怕他们受到一点点委屈而故意为难老师的刁钻父母,还要学会点到即可深入浅出的语言来教育引导孩子们。即使是才几岁的小朋友,你的言行举止都是他们争相模仿的对象,幼儿园是儿童学习社会行为的重要一步,他们可能是在人生中第一次要学会如何和那么多性格不同的陌生人相处。
老师们要引领这群小不点,从身心上开启他们的社交功能,向他们灌输正确的道德观,价值观,人生观等重要的观点。
虽然他们只是小不点,但是他们吸收进步的飞快,他们知道“小明抢小红的铅笔”是不对的,他们知道“花花哭了所以要告诉老师”,他们也愿意手拉着手遵守秩序的走楼梯。
这些,都是社会形成的特征。
他们虽然都只是小不点,但大多数人都有与生俱来的学习感应,只要给予正确的引导和心理暗示,这些小小的人儿就会懂得与其他人交流,分享自己的情感,或者感受别人的行为,做出迎合,回避,拒绝,反抗等反应,人与人的信任与沟通,逐步地变成了一个完整的社会。
大部分人都能融入其他人存在的社会中,只有少数人不会。
他们的脑筋很直,不懂得转弯,也不懂得猜测或者感应别人的情绪。
他们只能直观的看待别人脸上的情绪,他们或许能知道那是生气,难过,开心,悲哀等情绪,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情绪也能分为上千万种,可能你忍者莫大的委屈说“没关系,我很好。”他们就会傻乎乎的认为你真的很好,什么事情都没有,转身笑哈哈的走开。
他们不是不懂,而是懂得不够细致,他们单纯的如电脑设定般,只能够辨认那些表面上的情绪符号,而隐藏在那些情绪符号下真正的意思,他们全然不知。
所以大多数人无法和有亚斯伯格症的人相处,因为他们的反应迟钝,他们的麻木,全都让别人感到不能容忍,和一个完全不理解自己情绪的人相处简直是糟透了。
喝了一口微烫的苦丁茶,将不锈钢杯放到桌面上。
布置好下星期的教导纲后,我合上了书本,过几天市里会派其他幼儿园老师和高层来我们学校听课,他们也会对我的上课表现打分,这次他们对我的考核是我能不能从实习老师转正的重要一步。
我还是有些忐忑的,今天周末,隔壁房间的室友跑出去和男友潇洒了,陆续有些朋友从微信上问我要不要和他们出去玩。
“我们可以去看电影啊,国外有部超有型的3D大片正好今天首映!”我对电影不怎么热衷,看首映票难买,人又多,那些人头在屏幕面前晃来晃去,旁边嗑瓜子聊天的声音又杂又吵,还不如过几个星期下载过来自己赖在家里躺床上边吃冰激凌边看呢。
“书君,我和小岩一起去逛街,听说华西商城全场八折,赶紧去捡便宜去!”华西?我没听说过,而且我向来对购物也没什么兴趣。
“听说某夜店今晚会有猛男来捧场哦!”闺蜜岩儿一句道出了对我来说诱惑十足的话题,然后我在电话这头停顿了,眼睛冒着红星,嘴角贪婪的留着口水,她知道我在摇摆,补充了句:“而且结伴的女性可以免费续杯哦!”
这么一说,我就更加心花怒放了,我本来犹豫刚来A市这没多久不应该花钱大手大脚的,但这几天的紧绷也应该适当的得到纾解,再说了偶尔犒劳一下自己也是应该的,再再说了,虽然我的职业是老师,但老师抛下工作也是有色/欲滴呀,我再怎么样也是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工作,也没有带坏小朋友,怎么就不能有自己的隐私了呢?再再再说了,对方可是我的闺蜜,我怎么能抚了她的心意就这样自私自利的待在家里呢?!
越这么想着,我就越理直气壮起来,美男!俺来啦!
还没等我开口,对话那头忽然传来岩儿慌乱放低的声音:“哇靠完蛋了珀虎回来了!不说了,挂了挂了。”
然后电话那头传来嘟嘟嘟的忙音,我不可置信的看着被挂断的电话,知道那丫头怕她老公,但我不知道她已经怕到如此怂的一副德行了!
当我按下门铃的时候,来开门的不是表奶奶,而是章泽天,他穿着格子睡衣,头发乱糟糟的,皮肤有些苍白,见到了我,那张俊脸皱起了眉头,抓着门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
他低下头,笨拙的转移视线,“楚,楚书君。”
“嗯。”我应道,看见他依旧木在门口,忍不住轻轻提醒他,“能让我进去吗?”
他有些手忙脚乱的让了开,我看了他一眼,走了进去。
这个男人默不作声的时候的确看上去凶凶的,但我明白他其实没有在生气,他只是有些紧张。
就像现在他对我的到来有些手足无措一样。
就这样,穿着睡衣,捏着拳头搓擦着手指,眼神忽远忽近的。
头一次来是拜访,第二次来是被迫,这次是我主动来的,不止是他有点被我吓了一跳,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太冲动白痴了。
我从来不会平白无故的来别人家里,何况我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交情也没熟悉到可以随意拜访的地步。
但我就是来了。
因为我早上放下了和岩儿的那通电话,脑海里突然闪过某个人的身影。
那个人没有什么朋友,也总不爱出门,他是否一个人在热闹的周末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书房角落,翻看着已经被他读的倒背如流的“宇宙飞船进化论”,我知道他那么孤僻,在A市几乎不可能有什么人主动联系他,也或者抿着唇静静的在那架白色钢琴面前忘我的飞舞着手指,和那些冷冰冰的乐器诉说着心里别人无法理解的秘密。
我的表叔,需要我的帮助。
这么想着,我就不知不觉的拿起包包,然后见鬼似的大清早坐捷运来到了他家门口,按了他家的门铃。
不过看来,我之前的总总猜测都是自己心底太同情他了的缘故。
因为他看起来刚从床里爬起来,而且是我扰了他的好梦的样子。
“那个,表奶奶和表爷爷呢?”我有些尴尬的问。
他抬起头,快速看了我一下,然后转开了视线,“他们出去了,不在。”
然后他又说:“开会,他们去了新加坡。”
“嗯?那你怎么办?”我脱口而出,然后又觉得自己说的太明显,他只是有亚斯伯格症而已,又不是什么重度精神病人,当然可以一个人独立了。
“我的意思是,谁来照顾你?”
错了错了,越解释越乱。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当然可以照顾自己,你完全能照顾自己,这没问题,我只是问问而已,我只是想知道你今天怎么办?”我都快要咬掉自己舌头了,好在勉强扯回来一点。
我不想他以为我知道了他的病以后,才因为同情他而来关心他,我不想他产生自卑的情绪,不想他所虑,但当我像小心翼翼维护着我的学生们时维护着他的时候,我忘了他比那些小朋友还直脑筋,因为他只能理解字面上的意思呀,所以他没听出来我话语间的漏洞。
“我会在十一点洗澡,十一点半吃早餐,早餐是培根三明治和黑咖啡不放糖,十二点接着练习小提琴,中午琴姨三点半会来打扫,五点是休息时间,午餐是叫的外卖,今天应该是煎牛排和烤三文鱼,七点半我要看猫和老鼠然后吃晚餐,优格和小麦饼,八点五十去厕所,九点上床睡觉。”
我听他一口气说完了整段话,他仿佛已经把自己的作息时间掌握的非常严谨,一分一秒都会扣的分毫不差。
然后我看见他时不时的抬起手腕的劳力士来看,然后放下,局促不安的看了看我,又抬起手腕看时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点像狗狗,我差点笑出生,他这样纠结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我就故意不接话,然后看着他仿佛把手拿起来又放下,小心的看着我,然后在我回望的时候闪烁躲避。
终于我开口,“怎么了?”
表叔这才如释重负的呼了口气,“我,现在是十一点零三分了。”
“嗯。”
“我能去洗个澡吗?”
他问我能去洗个澡吗?而不是我要去洗个澡。
他竟然在征求我的同意,这点让我有点惊讶,他在在乎我的感受吗?
电视机上的画面不停转换着,我按了好几个台,随便定格在新闻频道上。
即使隔着走廊,还是可以听见浴室里水花流动的声音,他没有关上房门,这就算了,可能他是忘了,但为什么我连他穿着拖鞋踢踏走路的声音都听得那么清楚?
唯一的解释就是,我这个粗神经的表叔,他根本没有拉门,或许半掩着都没有,他就这样放任着一个不算熟悉甚至连血缘关系都没有的远亲表侄女坐在他的客厅里,然后敞着卧室和浴室的门,大咧咧的洗澡!
哇靠!一想到他脱掉衣服那令人血脉膨胀的削劲身躯,还有在热水下令人口干舌燥的俊美脸庞,我的心就忍不住砰砰小鹿乱撞!!
电视的声音开的不轻,我想这足以掩盖掉我的脚步声。
反正这里也没人。
再说了,他也迟钝的不可能察觉到什么。
没有人会发现今天的这件事情的。
脑海里起的邪念我已经无法阻止,勾起嘴角,我弓起背,踮着脚尖,小心翼翼的移步到走廊里。
好奇害死猫啊,我不仅是好奇,还很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