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平常的一天,张青笑在打扫卫生。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某人看了一眼正卖力擦茶几的张青笑,轻咳一声:“新年我们一起回家。”
“啊?”张青笑茫然地抬起头,不知为何会突然说到这个话题,“我不想回去,回去了也没地方睡,冬天打地铺好冷。”
某人又咳嗽了一声,“回去拿户口本,我们去登记。”
“登记?登什么记?”
萧何陷入无语的状态。不是说核桃是补脑的吗,明明喝了很多核桃露,为什么一丁点作用都没有?
“登记结婚。”
结,婚?
从长途汽车上下来的时候,张青笑仍然是迷迷糊糊的,感觉好不真实,就像有人突然跟她说你中了千万大奖似的。
“既然回家没地方睡,那就先去我家吧。明天我跟你一起回去见你爸妈。”
张青笑机械地点头,又马上反应过来,“去,去,去你家?”
去见未来的公公婆婆?!
“嗯。”萧何接过张青笑手中的旅行包,在前面带路。他回来之前就已经给爸妈打过电话了,两个老人家听说他找了一个本地姑娘颇觉高兴。
C镇不大,萧何回到家时刚好赶上吃晚饭的点。张青笑畏畏缩缩地躲在萧何身后,喊“叔叔,阿姨”。
萧何的父母都很和善,在饭桌上一直给张青笑加菜。那样温暖的关心,让她生出一点想哭的感觉。她的爸妈都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她。
第二天,萧何提了礼物,和爸妈一起去张青笑家里。
大概是觉得这个女儿终于要出嫁了,张爸张妈异常的高兴,只谈了一会儿,两家结亲的事就肯定地定下。
C镇的习俗,姑娘是要从一个有衣柜的房间出嫁的。张青笑没有自己的卧室,张妈把后面放杂物的小仓库整理出来,支了一张旧木板床,又买了一个小衣柜,就成了张青笑出嫁的房子。
回家的第二天下午,两人拿了各自的户口本去民政局登记。
快进去的时候,张青笑拉住萧何,问他:“你真得想好了吗?要跟我结婚?”
萧何知道她心里的不踏实,用力捏了捏她的手,点头:“我已经非常认真地想过了,你呢?”
张青笑低下头,看着脚下的路面,声音很轻:“既然你想好了,那以后就算你要离婚,我也是不会答应的。”
晚上,两人都在各自的家里睡。因为知道两人结婚不会有什么阻碍,所以很早之前萧何就已经跟爸妈商量过办喜宴的时间地点。喜宴全都承包给宾馆,因为他没有那么多时间,爸妈的年纪也都大了经不起折腾。
萧爸萧妈把接客喝喜酒要用的糖都准备好了,只等明天一家一家地送去。萧何跟爸妈确定好一些细节,就坐在客厅打开电脑查询有没有工作邮件。
萧妈走过来,往电脑上瞄了一眼,叮嘱道:“回家了就多休息,别还记挂着工作的事。”
萧何合上电脑,“妈怎么现在还不睡?”
萧妈在他身边坐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盼了这么多年,终于盼到你结婚了,妈哪里还睡得着。”
“我和青笑以后会常回来看您和爸爸的。”
萧妈点头,“你娶个本地的姑娘总是好的,我看青笑也是个懂事的孩子,就是命苦,你以后可要好好对她。”
萧何并没有听张青笑讲过她家里的事情,听母亲这样说,不禁有些好奇:“妈,你怎么知道青笑的事儿?”
萧妈笑了笑:“咱们镇就这么大块地,平时聊天谁不说个家长里短的。对了,青笑有个姐姐,也不知她爸妈会不会通知,你叮嘱青笑请她姐姐回来。”
“青笑还有个姐姐?”萧何只偶尔听张青笑提过,她有个弟弟。
“是啊,她姐姐大她很多岁,嫁到外地去了,难得回来一趟。当年算命的说张妈的第二胎是个儿子,她就没着急,过了很久才生下青笑。他们家本来是想要个儿子的,所以在青笑还要吃奶的时候,张妈就又怀了一胎。那时候国家搞计划生育,张妈怀着孩子四处躲。青笑没奶吃,饿得直哭,她爸爸也不管。”
说到这里,萧妈摇了摇头,“幸好当时镇上生小孩的妇女有很多,看她哭得可怜就喂着给她吃两口,现在还有人说青笑是吃百家奶长大的。”
这些事情,萧何从来都不知道,“妈,你还知道别的吗?都讲给我听。”
萧妈想了一会儿,说:“其他也没什么事儿,我只听她们说青笑小时候又黑又瘦,时常没有东西吃。那孩子也实诚,别人给她饼吃,她就去帮别人干活,捡柴啊割猪草啊什么的。还经常去挖车板草,晒干后卖给别人换点钱。”
“她爸妈都不管她的吗?”
“她爸妈喜欢儿子,小儿子生下来后罚了很多钱,宝贝得跟什么似的。我听人家说,张爸常为了儿子打青笑,她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萧何突然想起给张青笑看病的陈医生,她说青笑的潜意识里有很多刻意去忘记的事情。青笑只跟他说过,她爸妈不是真的不喜欢她,因为让她上了大学。
“或许他们只是对青笑严厉了一些,不是不喜欢她。青笑说她爸妈答应让她上大学。”
萧妈又笑了:“那是她爸爸爱面子,镇上有不少孩子都考上了大学,他怕别人说他家三个孩子没一个能考上。青笑的弟弟从小就不听话,学校的老师都头疼他,所以张爸只能依着青笑了。”
原来是这样,青笑因为父母让自己上了大学一直心存感激,她不知道真正的原因是这个。
萧何从没觉得张青笑是出生在一个悲惨的环境里,她虽然有点傻,但心地很善良,遇到什么事情总是往好的方面去想,乐观开朗向上的心态。
躺在床上,萧何睡不着,拿过手机给张青笑打电话。
“是我。”
张青笑笑出声:“我知道是你啊。我跟你讲,回家之前我准备去充话费的,结果忘了,所以我们不能说很久,等我明天去充话费了再说。”
萧何一种“我就知道你会这样”的语气,“我刚刚上网,给你缴了话费的。”
“啊?呵呵,那谢谢你哦。”
张青笑本来就不会聊天,道完谢后就没了话题,可又觉得沉默着很尴尬,便问道:“你现在在干嘛?”
“在想你。”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是愣了,几秒钟过后才回答:“萧何,你怎么变得肉麻兮兮的?”
萧何微微一笑,“是吗?我不觉得。”
喜宴的时间定在正月十六,其实是有些赶的,但两个人都抽不出再多的时间。张青笑还好,萧何就不同。除了要忙结婚的事,每天还要处理很多工作邮件。
C镇的结婚习俗没有很繁琐,但男方去女方接亲的那天会闹得很凶。Mike带着一帮朋友杀到萧何家里,说是要帮忙抢亲。
其实用不着那样,萧何觉得自己家的几个堂表兄弟就已经够了。可真正到了接亲那天,萧何却恨不得再多几十个人。
门前站了几堆人不准他们进去,闹了好半天,直到萧何向天上撒了一捧红包,趁都去捡红包的空隙,他才异常艰难地进了张青笑的家门。
按习俗,新郎进门后要洗手喝茶,等萧何洗完手后,端水的小姑娘却不肯把毛巾给他,自然是想着要红包,结果擦完一只手小姑娘又赶忙把毛巾夺了过去,擦另外一只手还需要另外的红包……
每件事都是如此折腾,等见到张青笑的时候,萧何已经累得够呛了。
Mike那边更惨。张爸爱面子,所以张青笑的嫁妆也还说得过去,Mike他们和女方家的舅舅姑爹哥哥弟弟抢夺得异常激烈,脸上衣服上被擦了不少红。
最后临走时,弟弟要给新娘换上新鞋。张青笑的弟弟一边穿,一边回过头来对萧何说:“哥啊,这鞋太小了,穿不进去啊。”萧何明白,往他荷包里塞了好几个红包。
新娘在换鞋之前会跟自己的爸妈说话,给他们磕头谢谢他们的教养之恩。张青笑参加过几个表姐的婚礼,那个时候表姐们都哭得稀里哗啦的。
张青笑没有哭。她想起姐姐结婚时跟她说过的话,我终于摆脱这个家庭了。
最后是弟弟把姐姐背上车。张青笑在车里坐着,突然间想回头看一眼。可又想起妈妈叮嘱过不要回头,因为那是不好的预兆,回过头的姑娘多半是会离婚的。
喜车停在萧何家门口,新娘的鞋子是不能沾灰的。在一片欢腾笑语中,萧何把张青笑抱进新房。
到了男方这边一切都安全了,不过会有很多人要喜糖。萧何的婶婶叮嘱张青笑,人刚进来的时候给几颗糖,若他还要就要让他说喜语。
喜语就是讨糖的吉利话。张青笑曾经也说过喜语,那是表哥结婚的时候。她站在新娘身边,说:“新娘嫂嫂真好看,心地善良又大方,妹妹跑到这里来,请嫂嫂赏两颗糖吃。”
Mike跑进来要喜糖,脸上的红还没有洗干净。张青笑看到Mike的眉毛都红了,忍不住哈哈大笑。Mike懊恼地拿纸巾擦脸:“你还在那里幸灾乐祸,早知道就不帮萧何抢亲了,让你嫁不出去。”
张青笑吐了吐舌头,把剩下的笑意憋进肚子里,抓了一把糖塞给他。
办喜宴的地方距离萧何家不远。中午快吃饭的时候,张青笑换了衣服和萧何一起去宾馆。张青笑并不能和萧何坐在一起,新娘子要和一群姑娘单独坐一桌。
上菜的师傅见是喜宴,也跟着闹腾起来,刚上了六个菜便嚷着厨师炒不及了。六个菜是喜宴的分界线,张青笑懂得要给红包了。可是一般不会干脆地给红包,总要磨蹭一会儿,为喜宴增添气氛。
张青笑不懂得怎么说,幸亏同桌的萧何的表妹是个伶牙俐齿的姑娘,跟着厨师讨价还价,成功地把每人三个红包降到每人两个红包。张青笑把红包放进盘子里,厨师一遛弯跑进去,菜马上陆陆续续地都上来了。
下午亲戚们都去打麻将玩了,来讨喜糖的人也少了,只偶尔会跑进来几个小毛孩。张青笑坐在新房里无聊,萧何进来陪过她一阵儿,但因为有各种事情,所以匆匆忙忙地又出去了。
她一个人坐在新房,看着墙上贴着的大红囍字,看着天花板上挂着的五彩气球,突然间感觉得很不可思议。自己居然结婚了,对象还是萧何。她以前一直觉得自己会嫁不出去,会孤老一生。没想到,上天的安排在最后面。
“青笑。”Mike走进来,“萧何怕你无聊,让我进来给你解闷。”
“其实还好啊,人少更轻松。”张青笑压低声音,“其实我很讨厌别人都围着我的。”
Mike灿然一笑:“青笑,恭喜你。”
张青笑点头,“谢谢你,Mike。”
她知道Mike把萧何那帮朋友带过来的用意。萧何的朋友一直都不相信他们会继续走下去,Mike是想让他们知道,萧何是真的喜欢她的,他们最终是会在一起的。
晚饭过后,必不可少的事是闹洞房,吃苹果猜谜语……新房里的欢笑声一浪高过一浪,张青笑都耳鸣了。幸好有萧何在,她才不至于毫无招架之力。
一直闹到10点多,亲戚们才一一散去。萧何早在宾馆定了房间,把Mike他们安排好后他才彻底地舒了口气。
两人相继洗完澡,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结婚真是一个累人的活儿。
“萧何。”张青笑起身,看着萧何,“你给了我爸多少礼金?”
礼金的事情,萧何没有告诉她。只是女方待客那天,张青笑听见爸爸跟别人聊天:“我女婿可有出息了,是一个公司的老总,年薪都是一百万往上走的,他给我的礼金就是……”
剩下的话声音压得很低,张青笑没听见。她都不知道萧何的年薪是多少,爸爸又怎么会清楚。自己的爸爸爱吹嘘卖弄,这么多年过去,她已经习惯了,可她不想萧何被他拿来当做样品一样跟别人炫耀。那种感觉,好难受。
聪明如萧何,怎么会猜不到张青笑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再说,他已经差不多了解张爸是一个怎样的人了。
他坐起身,摸了摸张青笑的头发,“青笑,如果我能让你在你爸妈面前有分量一点,我愿意那样。”
张青笑愣愣地看着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萧何有一瞬间的无奈,青笑应该可能听不懂他说的话。
张青笑的眼泪掉下来的时候,萧何才慌了神。唯一一次见张青笑哭,是去年他胃穿孔住院的时候。
手足无措地安慰她:“青笑,你别哭啊。我的意思是你在我心里很重要,你是不是理解成别的意思了?”
张青笑揽过萧何的脖颈,伏在他的肩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只是……”
我只是不知道,原来在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一个人会对我好。尽管我等了那么多年,尽管我被别人骗过,可原来我真得可以等到我想等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