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梦溪搭早班飞机回了B市家中。在她的央求下,二哥没有把事情昭告家人,所以父母只当她完成了辞职后的第一个任务,只感兴趣的询问旅途的一些趣事。她随意捡了几样讲诉,已经足够让他们惊喜,因为她从小是被娇生惯养的,他们很难想象,她为了达成目标,可以吃那么多苦,遭那么多罪。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所谓“佛之净土白马岗,圣地之中最殊胜”的地方,是她今生都不可抵达的目的地,那里有她再不愿意回想的噩梦。
关于留学,关于出国,杨梦溪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眼下却被提上正式讨论日程来。正巧小叔叔家最小的堂弟高考在即,家人希望他出国读大学,长辈们都希望他们可以一起出去,而最好的目的地,就是她的三堂哥杨承泽所在的澳洲。他去那边已经多年,经营的生意涵盖航空、电子商务等领域,对澳洲的情况很熟悉,人脉也扎实,方便照顾两个小的。事情就这样在一天之内定下来,相关的手续都交给杨卓勋的助理和杨承泽去对接和办理。
梦溪呆在家里也没有什么空暇,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子,一旦在家,总免不了被各位叔伯婶婶请去吃饭玩乐,去给爷爷扫墓。偶尔,妈妈还会带着她参加各种聚会。期间程祈随父母来过家里一趟,自然有妈妈招待他们,梦溪只是严厉警告程祈不要把事情说出去,经历了那么多事,程祈已经对她言听计从,一切都还在她的掌握中。
出发去澳洲前一天,大哥杨承凯从东北出差回来,梦溪自然要过去工作室找他,她有太多话想跟大哥说。
大哥的工作室位于二环的一处僻静院落,是独栋的小二楼,一楼是暗房和器械室,以及一间小小的卧室,二楼整层全部打通,是一间百平米的展厅。
她嚷着看他最新的采风作品。大哥正在忙着洗茶泡茶,叫她自己动手去找。
梦溪无意翻到书柜底层的一本略厚的写真集,打开发现里面全是大哥那位画插画的女友。她楞住,良久都没说话,直到大哥走到她身边,叫了她一声。
“她很漂亮是不是?”大哥就着她的手,看看照片里的女孩。
梦溪点点头,又翻了几页,才轻声细语的说,“这几张我喜欢,性感又迷离,在她身上浑然天成。倒不像以前见我时候,走的是森女风。”
“她一直追求变化,不肯停下来,还老抱怨我的刻板守旧。”杨承泽笑一笑。
“可是她爱你,大哥。我一直不懂,当年你为什么都不争取呢?”她一直想问,今天虽然知道会勾起大哥的伤心往事,但还是没忍住,大概自己心里也有同样困惑的缘故吧。
“不提了。”杨承凯径自回到沙发上,为两人倒上茶,“过来这边坐着看吧。”
“我想知道。”她捧着写真走过去,继续翻看,也继续追问。
“是我的错,溪溪。”大哥怅然一叹,“我以为我们可以等,一辈子那么长,等个几年有什么了不起,家长总是扭不过孩子的。可是…她后来患了重病,你大学毕业那年就去了。”
梦溪咋舌,吃惊的看着兄长,一下慌乱起来,“我…大哥,对不起。你一定很难过,我不该说的。”
“她得了很坏的病,到最后疼的受不了,见我就哭。”杨承凯忆起往昔,声音都在颤抖,“我怎么舍得,我恨不得以身代之,可她一再的求我。我没有办法。氧气罩是我亲手拔掉的。我为她梳好头发,我抱着她,直到体温一点点冷掉。这辈子,我不能和她厮守,就只能做这些徒劳无功的事。我想,最难过的事情不是遇不见,而是遇见了,得到了,却又匆忙的失去。然后那些短暂的欢娱便在心上纠结成一道疤。它让你什么时候疼,就什么时候疼,无能为力、措手不及。”
这是一段被大哥隐瞒好几年的秘密,她一向自认为与大哥最亲密,却从未知晓这真相。大学毕业那年大概是她这一生中最灰暗的时光,虽然察觉大哥曾有一段时间颓靡不振,但也不过是让她有种因两人都失恋而生出的同命相怜感,并不知道他的郁郁寡欢实则是源自爱人的溘然逝去。及至今日,她才幡然悔悟自己的迟钝。
“她永远会健康快乐的活在我心里,永远25岁,这就够了。”是杨承凯率先控制住了情绪,“你自己看看吧,她知道你喜欢她很开心。”说完,他起身沉默的下楼去了暗房。梦溪看着大哥的背影,读懂的除了深情,更多的是寂寞。
原来在乎的还在乎,只是隐藏,有朝一日一旦揭开,还是会溃烂流脓。把她安放在最看似最随意的地方,却是柔情深重的执念,就算耗尽这残破的一生,也在所不惜。
这样,她原本想与大哥说的话,也无从说起了,比之他们的情深意笃,和而今的天人永隔,自己和于知君的事情仿佛一场闹剧。
傍晚到家,妈妈和周嫂一起准备了丰富的晚餐为她践行,还有她最喜欢的猪肉荠菜馅儿的饺子,切的很细的香菜末,及特地托亲戚从重庆带来的炸辣椒。全家人都围坐着,争相夹菜给她,慈爱的目光看着她吃东西,她又有落泪的冲动,但好在抑制住了,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怎样都要亲自去走一遭,再优渥的家境都不能帮她走捷径,她只能往乐观了想,也许换个地方,再耐心的等上一等,时间和空间可以帮她重新构建起崭新的生活,那些爱恨痴缠都可以留在原地,等着被时间风干,掩埋,由此而来的伤心难过都可以不药而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