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官匪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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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曹淮雪衣着褴褛,头发早以散落。身上干涸的血迹既有自己的,也有别人的。如果不是骑着匹通体雪白的千里龙驹,她只会被人当做乞丐。不,还有他手中的冷钢短矛,发着凛凛寒气,像是战场上的辛存者。

她算着日子,已经逃亡三天了,就连龙驹都瘦了一圈,她真怕这马儿会突然暴毙在路上。她不敢进城,也不敢换马,好在她有过流浪的经验。是镇国公的天策营收留了她,是镇国公救了她的命。

“公子,你怎么知道曹淮雪会去漠北?”

“用脚趾头想出来的。”

“那可真够臭了。”

张楚和德子悠闲的像是游山玩水一般,日出而行,日落而息。此处已经离阳关不远,天气也炎热起来,只是夜晚寒意甚浓,比洛阳还冷,才知道此时仍是秋季。

曹淮雪也在阳关。她虽是日夜不停的赶路,却只能绕远,避免被官兵搜查。她已被下令通缉,罪名的逃兵。也许不久的将来,她的罪名还会多一条谋反。她只怕来不及,她要在长安的檄文传到漠北之前找到镇国公。告诉他杜修之死,这一切都是陷害。让他清君侧,为杜修报仇!

去往漠北,阳关是必经之路。虽然通缉的告示尚未传到这里,但曹淮雪担心她身后还有追兵,想出阳关必要经过关隘搜查,她不能暴露行踪。明日一早,她打算丢掉龙驹就这样装作乞丐混出阳关,一对兵刃也学那张楚装进琴盒。其余的路,只能再想办法。

可已然晚了。

刺啦的响声在熊熊火焰下此起彼伏,若是有震天的哭喊和疯了般的逃亡,就更像是一场讽刺的战火了。血一样的火光照亮了这本应该是肃穆的黑夜,除了刺啦声就再也听不到其他声响。你以为在这偌大的镇国公别院里就没有人了么?你错了。

火蛇跳着激进的战舞,已经越烧越近。当最后一个刺客被卫启思一拳打爆了头时,他的父亲卫正岭下令,烧掉了这座别院。

当死士来袭之时,卫正岭满腔豪迈,从容不迫:“妄图一队死士就想取我卫正岭之性命么?哈哈哈,可笑之极!”

吕铭却感到大事不妙,‘三营之魂’绝不会这么轻易被刺客找到。

紧接着卫正岭接到飞鸽传书,面容一紧。飞鸽极难寻找,训练成信鸽更是不易,只有重要府衙才允许养有一二只不等。故而但凡动用飞鸽传书,必是十万火急之事。

卫正岭抽出布帛,那只握着密信的手掌逐渐死死攥成了拳头。手下三大营的首领两位失踪,一位被害,却不知是何人所为。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环环相扣,他被人算计了。他能猜到是何人所为,只是不曾想如此之快。他知道今晚必然不会如此简单,来袭之人,绝不会只有这一队死士!既然已经动手,那也一定是师出有名了。卫正岭握着密信越想越是心惊。

军人是果断的,片刻间他已经打定主意。

“爵爷,走吧!”甲胄在身的副将双膝跪地,他给皇帝都没有如此跪过。

副将身后的四个男子也默不作声的齐齐跪下。镇国公默不作声,望着天边被月色照白的漫漫黄沙与墨色的天空相接,也许是累了,他的眼神不再坚定。他回过神来挨个看了一遍跪在眼前的四个儿子,最小的才六岁,最长的也不过十七岁。

“你们四个,改名换姓,远走高飞。琴棋书画,刀弓剑戟,只以为好,不以为官!听懂了吗?”

他最小的儿子也许还不能理解爹爹说的是什么意思,却已经被周围的氛围吓得小声哭了出来。镇国公刚要呵斥,又压了下去。多可怜的孩子,不过六岁,就要沦为孤儿。七情六欲本为人性,何必压抑呢。他太严厉了,可说什么也都晚了。

只以为好,不以为官。这是他对孩子们的期望,也是他看开世事对自己的恨。

“父亲,我们陪您一起杀光他们!”

“你懂个屁!滚!”还没等其他三个孩子随声附和,镇国公就已经愤怒了,他眼里的火仿佛比身后的战火的还要猛烈。这是恨,恨的自然不是他的亲人,而是这场阴谋,恨自己的无奈。

他不能逃,也不能反。一辈子忠肝义胆,即便是死,他也不愿意背这骂名。

副将跪着转过身来:“四位公子,你们快走吧!吕叔再也不能照顾你们了,你们各自好自为之,这里有我跟爵爷就够了,足够了。”副将的眼眸里映着战火的光,他看着四位可怜的公子,四个可怜的孩子,心一下子软了,眼泪差点掉了出来。

“吕叔!”六岁的卫启安看着对自己疼爱有加的副官,委屈的哭喊出来。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父亲为什么要赶自己走?

镇国公的语气也缓和了下来:“快走吧,你们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说罢,闭上眼睛扭过了头。

十七岁的长子擦了擦眼睛,果断的站起身来对自己的三个兄弟说道:“老二!你改姓姜,去黔中。老三,你姓卢,去岭南。老四,你姓纪,去江南。我,我姓郜,去陇右。”说罢,他又擦了擦眼睛,似是被火星迷住了眼。

“三位兄弟,你们年幼,尤其是老四。”老大平息了下语气,继续说道:“此行一去只能各自保重,我们,我们一世兄弟,他日有缘,必能相聚!”

老大跪下身来,向父亲,向吕叔,磕了三个重重的响头,脑门都流出了血。然后起身,陡然而去。

老二没有他大哥那么好的轻功,也没有他大哥这么决绝。他颤抖着肩膀,低头不语。

“二哥。”三弟轻声的喊他,眼圈早已是湿的,似是在提醒他该是诀别的时候了。

老二咬着牙,狠下心来磕了三个响头,磕罢,头也没抬就径直跑到马厩。战马终究是战马,虽然惊慌,但跑掉的是少数。老二抚摸着他最心爱的一匹青马,马儿也嘶吼着仿佛在回应主人的哀愁。

“马儿啊马儿,也许这是你我的最后一面了。”说着,老二跳上了另一匹战马,他要把最快最好的马留给自己的弟弟。老二爱马,也懂马,他按了按腰间的刀,知道这一切已成定局。

“老三,你聪明体弱,骑我的青马。它速度快,但耐力不足,脱离险境之后就只能靠你自己了。老四,你尚且年幼,骑那匹红马,虽说速度稍逊青驹,但红莲能让你跑的更久。二位兄弟,保重!”

老二绝尘而去,青驹抬起双蹄冲天嘶鸣。马儿尚知情重,奈何君臣不懂。

兄弟四人最为调皮的就是老三了,没少挨父亲的打。但他总是笑呵呵的,此时他脸上挂满了泪水,也依然强笑着看着他唯一的弟弟。

“老弟,你没学多少功夫,此行凶险。”他瞟了一眼自己的父亲,又继续说道:“父亲一直不许我们用暗器,但,但我这。”他又瞟了眼父亲,父亲依然严肃,但也难掩伤悲。老三抽了下鼻子,依旧笑着,从袖子里取出了样东西:“老弟啊,上次唐家堡的人来这拜访父亲,我偷偷要了件东西,是袖箭。不同于普通的袖箭,这管袖箭可以连发,最多五支。咱家世代不许用毒,我便把唐家人给我的箭放起来了,求洛水营的兄弟给我锻了十只利箭,箭箭透骨,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用。来,我给你绑上。”

老四尚且年幼,也许他说不出来为什么如此伤心,但他的眼泪就这么一颗颗串成线似的掉了下来,哭出了声。

“三哥,”老四抽泣着说:“我不会用。”和自己的四位哥哥比起来,老四再一次感到自己没用,羞红了脸。

“来,没事。你要相信武器是有灵性的,现在这只袖箭属于你,它就会保护你。”

老四懵懂的点点头,看着自己的三哥,笑的勉强,也很温柔。

“父亲,孩儿不孝。”说罢也磕了三个响头:“老三走了!”

火光中,青驹毫无留恋,驮着老三一路远去。此时的镇国公也背过身,偷偷擦了擦眼泪。火已经蔓延了,似是要把整个别院吞入它的火口。

“父亲,我该怎么办呀,我不想走!”稚气未脱的老四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骤变吓坏,周围又是无情的大火。

“爹,我不想走!”

火光中似是有响动,不好!镇国公顾不得难过,慈爱而悲怆的神色一抹而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充满杀气的眼眸,斜望着远方。吕铭也察觉到什么,和镇国公望着同一个方向,久经沙场的敏感绝不会错。

镇国公猛然回头看向自己的小儿子:“快走!”说着手臂一挥似是使出极大的力气用气劲把老四凭空打出。而老四浑然间只感到胸口一热,便失去了知觉,好似一股风携着他不知被刮到什么地方去了。

“爵爷,你竟然!”吕叔不可置信的盯着镇国公,半响说不出话来。

镇国公冲他无力的摆了摆手,一口老血顶了出来。

孩子,是为父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