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浪漫言情月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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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风云再起(下)

这段日子,努达海到温布哈家的次数越发频繁,这让雁姬也跟着不安起来。有时,她会陪同努达海一同去探望。虽说努达海同温布哈私交甚密,但雁姬与温布哈的正室夫人孟泰却不似这般亲近。缘,自来是个说不清的东西。没来由地,雁姬对沁儿倒是一见如故。

一日,骥远和珞琳也要求同去都统府,刚一进门就遇上沁儿,她直夸赞努达海这一双儿女生得着实出色。

骥远五官长得像额娘,而轮廓俨然是努达海的翻版,相貌大气,俊朗堂堂,那双大大的眼睛透着善良与正直。他时常用钦羡的目光看着努达海,仿佛一只雏鹰面对翱翔于天际的苍鹰,将自己对苍穹的热切渴盼全部注进这样的目光里。努达海当年对萨木哈图的那份情怀显然也遗传给了年轻的骥远。骥远一直以为这一生最值得引以为傲的就是自己的阿玛努达海。珞琳是努达海的掌上明珠,相貌也最为相似,她身材颀长,眉宇之间的锐气绝不输给男儿,常道满洲女儿巾帼不让须眉。她还有一张巧嘴,自幼就「欺压」在骥远头上,每次拌嘴都胜出骥远一截。家人笑称珞琳和阿玛一样,都是常胜将军。其实,努达海膝下还有一女,名叫珮琪,年仅八岁,娇俏可爱,不过今日未曾同行。

孟泰一出现,沁儿就像耗子见了猫,一个不留神便不知踪影了。几人聊天时难免又谈到儿女婚姻。骥远一听话茬又冲自己来了,赶紧起身说要去院子里溜达溜达。珞琳也追了出去,笑眯眯地看着骥远既烦恼又无奈的模样。

「别笑!」骥远没好气地说,「你也不小了,都十七了!再笑,我就把你嫁给哈达礼!」

哈达礼?!珞琳一听这名字,当时恨不得找块豆腐掷向骥远的脑袋。哈达礼是温布哈的长子,且不论相貌如何,珞琳就看不惯他蛮横的品性。骥远了解妹妹的心意,因此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没有这个权利!」珞琳嗤之以鼻道。

「阿玛总有吧?阿玛跟都统情如手足,结个儿女亲家,岂不皆大欢喜?」骥远故作恍然大悟地逗珞琳,「怎么早没想到呢?恐怕阿玛跟额娘也没想到,我这就去提醒他们。」说罢,他作势往屋里奔,却没想到珞琳根本不上当。

珞琳悠闲地抱臂观景,脸上挂着沉着的笑,话音风凉逍遥得很,「我倒是不急。不过嘛,哈达礼的妹妹今年十六,跟哥哥你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去跟阿玛说,让他跟都统结亲,阿玛一定支持你!去呀,去吧!」说着,她很得意地举双臂向上,当空划了个大弧。风一吹,手一松,她指尖的帕子顿时随风飞了。

骥远突然半低头,坏笑起来,因为他看见有人拾到了珞琳的帕子,那个人正是哈达礼。哈达礼对珞琳一向殷勤,他正微笑着走过来。珞琳的笑容立马一僵,三步迎上前去,很不顾形象地咧了咧嘴,一把抓过手帕,冲哈达礼皱了皱鼻子就跑开了。骥远憋着笑,向哈达礼颔首,赶紧找点零碎话题聊了起来。他可不想把自己的宝贝妹妹嫁给哈达礼,那太委屈妹妹了。

进入五月,天气如同前方战事一般,渐渐热了起来。奏报频传,不仅月前派遣的几路大军正战得如火如荼,就连长期驻守荆州的端亲王也用八百里加急求援了。自古以来兵家必争之地——荆州,不能丢,一定不能丢!可几路大军皆已行远,兵力不足,时间仓促,情况危急,此时救援荆州,放眼朝野,谁最合适?这一次,努达海不再缄默。当顺治皇帝欲将目光投向他时,他已经主动站了出来,与皇帝的心意不谋即合。群臣不得不赞叹顺治皇帝的远见卓识,也许这仅是个巧合,却怎么如天作的一般?大家很乐于将努达海这次出征解释为:圣上英明,天子未卜先知,因此月前才没让努达海带兵出征。

救援刻不容缓,趁调兵的空当,努达海前去同温布哈告别。

「我不去,你多珍重,努达海。」温布哈的神情有些凝重,嘱咐的口气也很深沉。

努达海倒笑了,轻松调侃道:「怎么?怕我自己不行?少了一双眼睛,我倒真是不习惯。」

战场上,温布哈与努达海互为耳目,他缺席,努达海确实可说是少了一双眼睛。对此,温布哈再了解不过。可此时听到这句话,他竟不经意地联想起了二十年前努达海失明的日子。那个时候的努达海也可说是少了一双眼睛。

温布哈迟疑地盯着努达海的笑容,自己却仍然没有笑。未央叮嘱过,她的死亡是秘密,永远不能对努达海吐露的秘密。温布哈当年亲口承诺,要将这秘密带进棺材,可他今日似乎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了。

「怎么这么看着我?」努达海笑道,「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你看你这……」

「你,还惦记未央吗?」

温布哈的声音很虚微,却也很突然。努达海规律的心跳当时空了一拍,笑容唰地从脸上褪了下去,他闪开目光,低沉地说:「怎么想起问这个?说好了再也不提。」

「可是,我今天特别想跟你谈谈她。努达海,说实话,你……」

「别说了,出征前谈这个晦气,仿佛我要死在荆州似的。」

「可是……」

「没什么可是!」努达海神情一振,有力地拍着温布哈的肩膀,目光奕奕道,「等我凯旋,再给你答案!」

努达海用张扬霸气的神采生生地将温布哈的肺腑之言顶了回去。

「好吧!早日凯旋!到时候,可不许再夺我的酒了!」

温布哈将手掌一立,诚挚地祝福着自己的兄弟,努达海以掌心相迎合,两只手紧握在一处,二人坚定地笑了。

努达海走了,留下几句简单又真挚的叮咛。温布哈特意送到门口,望着那远去的身影,忽然感觉到莫名而至深的凄凉。他呆呆地伫立了许久,目光一直向着一个方向,病中人最易多愁善感,半晌他才突然笑了出来,这笑容颇有些讽刺的意味。向来是努达海情深意重,他温布哈大而化之惯了,今日怎么像个忧怨的妇道人家?「镶白旗」、「大白马」、「马鹞子」,这三个词组合在一起足以让敌人闻风丧胆。有没有温布哈,这重要么?努达海又不是一去不返,他何必如此依依不舍地妄图从那背影消失的街角收获并铭记些什么呢?罢了,回房去。

努达海率军出发之后,端亲王仍未停止向朝廷的求援,顺治皇帝曾命四川总督集结可发兵力前去支援,结果却差强人意,只使得清军损失更加惨重。如今,荆州城已岌岌可危,防守已濒临崩溃,随时可能沦陷。

又一次艰难地退却了敌军的攻城,在这用三天三夜的时间以及千百名将士们的鲜血换得的片刻安宁里,驻守在此多年的端亲王已然预感到了这座城池无可挽回的厄运。但是,不到最后的一刻,坚毅忠勇的他是不会放弃的。即使,到了最后关头,铮铮铁骨的他也会选择与荆州共存亡。端亲王膝下共有三子一女。长子克祺,二十三岁;次子克扬,二十一岁;幼子克善,年仅七岁;爱女新月,年方十七。若要与荆州共亡,那么这几个孩子成了他最大的牵挂。

这个夜出奇的安宁,连日来震天的哭喊、隆隆的炮火以及弥漫的硝烟仿佛不曾沾染这里。大家心中有数,是夜仿佛是他们最后的时光,城内无人喧哗,无人入睡,亦无人不渴求望不见的救赎。

漫漫长夜终有尽时,伤痕累累的荆州城又挨过几个时辰,迎来了黎明。常用作比喻「希望」的「黎明」恰恰非荆州城所需,「黎明」于荆州城而言大抵与「毁灭」等同。

苍天!难道不该有神祗随黎明降临?难道不该……这是端亲王长女新月格格的心声。望着东升的旭日,她轻轻地颤栗着,祈祷着。

此时,努达海已率军行至湖北境内,不出意外的话,入夜可达。努达海心里急,怎知胯下的碌儿比他还急,今日奔得出奇迅猛,眼看就要将队伍甩开一大截了。

「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碌儿。它忙碌一点,好为你分劳啊。」时隔二十年,未央的话,努达海依然可以一字不漏地背诵。或许碌儿也将此言铭记在心,否则二十年后的它怎能风采依旧,速度及耐力仍不减当年呢?二十出头的军马,碌儿同它的主人一样,都是传奇。

殊不知,在那风云突变的战场上,又会出现怎样的传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