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浪漫言情月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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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缱绻两情深(上)

天明,晴朗。今日是七月二十二,再过十一天,八月初三,我将满十八岁。

我趁着通体舒泰,赶紧出门,为努达海采药去。有些药材需要采摘,有的药材只能采买,总之当归、生地黄、赤芍、红花、桃仁、菖蒲、牛膝、川芎、柴胡、枳壳、葛根、桔梗……一样都不能少。这一次,温布哈对于我的医术没有表现出任何质疑,至少我治好了他的湿疹,也治好了他们俩的皮肉伤,所以我再说「见药一把抓」,他也不敢有意见。

「未央!」努达海担心道,「你自己出门去,能行吗?万一你昏倒了……还是让温布哈陪着你吧!」

「哪有那么脆弱?」我大大咧咧地笑道,「我们都走了,留你自己,岂不更令人担心?」我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你派个白痴跟在我身边,我反倒可能被气晕。放心,我好得很。」

「当心啊!」

我一路走着,心中直念着阿弥托佛。老天,是你故意留我给努达海治眼睛的,所以你要保佑我,不许让我晕过去!不准让我失明!无论将来会如何,请你给我点时间,医好努达海的眼睛,可以吗?

郊外可利用的药材实在是少,我必须进城一趟。骑着温布哈的小马驹,我很快来到了城门下。战争的阴影似已过去,城门大开,排查不甚严格。

我在鹤年堂把该买的药在纸上罗列一番,掌柜的边抓药边告诉我两味药缺货。

「缺货?你们这么大的药铺,缺货?哪两味?」我要的药材一味都不能短,何况短了两味呢?

掌柜的还没来得及回答,我便听到有人喊:「月未央,那不是月未央吗?」

天哪!冤家路窄,我遇上了白痴军团?!

「掌柜的,药先包着,我派人来取!」我慌张地留了句话,也不知他听到没有,就忙不迭地夺门而出,跨上马去在街道上飞奔。

「别让那丫头跑了!」「少爷为她整日茶饭不思,老爷说抓到月未央,赏金千两!」「站住!」「给我回来!」「拦着她!」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才知道原来自己身价千两。不多想了,三十六计,走为上。

「小妹妹,闪开,闪开!」我冲着一个孩子冲了过去,怎么办?我停下来一准会被捉回去嫁给白痴,不能停!「哎哟,躲开呀!」

总不能为了自己踩死一个孩子吧?我猛地勒住缰绳,马儿两蹄高悬,我险些自马上跌下去。只见眼前有个衙役打扮的男子迅速地将孩子抄了起来,安全地送到街边。我气不长出,顾不上身后一团乱,拼命赶出城去。

总算有惊无险地逃了回去,我把马栓好,气喘吁吁地朝屋里走。

「未央,你回来了?」努达海说。

我环顾四周,屋内又只剩努达海一人。

「温布哈又去哪里?」

「我刚才突然心神不宁,怕你出事,所以叫温布哈去寻你。你没遇到他吗?」

「没。」我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你的感觉真准。」

努达海慌忙问:「怎么?」

「我差点被白痴军团抓回去做傻瓜新娘。你不知道,在遇到你们之前,我是从京城里逃出来的,有一个豪门大户生养出一个傻乎乎的儿子,非要娶我过门。我打死也不要嫁傻瓜,所以就跑出来了。我刚才去给你买药的时候,正撞上这仇家。好悬呢!差一点就回不来了。」

「怪不得我突然心惊肉跳。」

「怪不得?」我随口一问。

「咳!」努达海沉默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问:「呃,未央。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下一句是什么?我记不清楚了。」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心……」我蓦地感觉耳根一热,「咳!我也忘了。」我故意很大声地抱怨,「哎哟,今天真是倒霉!该买的药没买到,刚采的药也一并丢在街上了。」

温布哈来到门前,「小白痴,你回来了?」

我笑嘻嘻地看着温布哈,眼下只有他能再跑一趟药铺了。温布哈苦着脸,责问自是难免的。

「我承认,我是跑出去大半天,结果一无所获。所以,你就别再耽误时间了。温布哈,你听好,一定要先去鹤年堂,把情况跟掌柜的讲明白,我列的方子在他手里,让他照方抓药,另外你还要跑一趟千芝堂,因为鹤年堂缺了两味药,我来不及问,麻烦你去千芝堂看看。」

努达海说:「温布哈,未央是有苦衷的,你别怪她。如果你们为此争吵,倒让我这个废人觉得无地自容。兄弟,有劳你为我去一趟。」

温布哈拍了拍努达海的肩膀,用满洲语说:「你我之间,何时客套起来?我听不惯!」说罢,他接过我递去的银两,跨马离开。

「你们真是好兄弟。」

「未央,你?你说什么?」努达海极其诧异道。

我说了什么?我说,他们真是好兄弟。我说错了吗?我……天哪,我真的说错话了,我刚才似乎是用满洲语说的。我佯作不知,笑道:「我,刚才说话了吗?」

「你会满洲语?未央,你究竟是何人?你不是汉人吗?你……」

「不会啊,我,我不懂你们的话。我就是汉人,如假包换。那个……呃,」我找了个托词转移话题,「努达海,你该上药,虽然症结在脑袋里,但是这药膏还是需要再涂。」

努达海哦了一声,扫兴地扯了扯嘴角。我一边给他上药,一边在心里狠狠骂自己这张无遮无拦的嘴。满洲语,我完全听得懂,说倒不见得能有几句是完整的,怎么刚才那句偏偏地道极了?

我心里恼火,呼吸都跟着有些急促,于是拼命压着脾气。努达海虽然面无表情,但是我的手能感觉到他的鼻息并不亚于我的心跳。

「有一个女孩子,」不知怎的,努达海开始用满洲语说话,声音平稳而低沉,他兀自说着,似乎不是对我说,又好象是故意说给我听,「她很聪明,所以她喜欢骂别人白痴。有人愿意宠着她,让着她,但是她不应该真的以为其他人都是白痴。」

我刚想开口辩解,又生生把话吞了回去,否则就会不打自招了,所以我只是默默地帮他擦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相识短短数日,我却对她有强烈的信任,甚至是,是依赖。我不敢再往下想,因为……很遗憾,对这样一个心地善良、懂得医道、会说故事、才华横溢、俏皮可爱的女子,我除了谢谢,没有资格说别的。」努达海继续说着他的满洲话,语气比刚才强烈许多,「因为,我是满人,而她不喜欢满人。因为我是瞎子,而她需要一个健全人的呵护。她不能嫁给傻瓜,当然也不能嫁给瞎子。」

我忍不住要打断他,「努达海!」

「昨夜星辰昨夜风,我但愿自己真是一片海,她愿意与我厮守,我可以给予她渴盼的一切。」

我眼睁睁地见一颗晶莹的泪滴垂,悬空,溅在努达海的脸颊上,绽放出一朵幸福的小花。从来没有听过这样感性的话,而这些句子正出自令我情不自禁的男子之口,我觉得自己就像个白痴,只会落泪,没有语言。我虽然没有到过海边,此刻却仿佛置身于汪洋大海之滨,心随着海浪荡起波涛,到了眼角,便化作泪水蔓延。

「你听得懂,未央,你完全听得懂!」努达海惊喜地擦去我留在他脸上的泪,他终于肯说汉语了,「未央?」

「我逃跑的时候,把采来的药全弄掉了。我……」我拭去自己脸上的泪,起身便走,「我去采药,我走了。」

「未央!」

我停步,看了努达海一眼。我当然希望穷尽一生守侯那片海,但不愿我的一生守侯顷刻化作海的一声叹息。想到此处,我拔腿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