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哭了,不哭了,谢谢你来看我。”孟明视擦拭着嬴芷的泪水,“这位姑娘是?”
“哦,她是晋君的姐姐,赵衰大夫的夫人,就是她带我来的。”
听到是姬欢之姐,孟明视点点头,“姬欢!刚毅不输重耳,难得一代雄主!”
“他们.他们要杀你!”嬴芷想到春祭问斩之事,又控制不住眼泪。
“我知道,我知道。生死之事,不足惜!能见你最后一面,我心愿已了!芷儿,我以前最爱听你唱歌了,你的声音真好听。能再为我唱一曲吗?”
“芷儿唱,芷儿愿意唱.”嬴芷呜咽着吐出歌词。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嬴芷一边唱一边哭,一边哭一边唱,两人相视之时却又格外甜蜜,仿佛回到了过去,回到了九鼎莲花山,回到了那个永远回不去的少年。一首《秦风?蒹葭》被唱的凄凄惨惨,姬雪哪里还忍得住?含着泪水跑了出来。
“公主,里面可出事了?”外门守候的先且居看见姬雪两眼通红,不明就里。
“没事,没事。你就安心地在这里等着吧。”刚刚被狱中一幕所感染,姬雪看着先且居,竟有几分羞赧。“且居,你最近可好?”
“烦劳公主挂念,一切都还好。”
“克儿还好吧?”
“克儿也到了用功的年纪,已请了老师。”
先且居感到有些不自在,这位平时略有泼辣的公主怎么突然柔情似水起来,姬雪还沉浸在替太后伤感之中,几次含情脉脉地看着先且居,这让先且居坐立不安。过了许久,太后走了出来,依然是一席黑纱蒙面。
先且居犹豫了一下,还是拱手说道:“有句话,且居思量再三,还是要说。当今君上乃至情至义之人,太后对君上恩重如山。且居以为,凡事还是和君上讲清为好,以免徒生芥蒂。”
太后听完一言未发,在姬雪的搀扶下走下了楼梯,先且居紧随其后,一行人出了上狱,来到马车边。
“且居,谢谢你,帮了我们一个大忙。对了,这马我挺喜欢的,你和狱典说说,卖我了吧?改日到赵府拿钱。”
先且居想来这钱还得自己出,笑着摇摇头,“你们保重,我先回了。”说罢拱拱手,翻身上马,一骑而去。
“母后,你们.你们太不容易了。先且居说的对,欢弟重情重义,我去和他说,让他放了孟明视!”姬雪越来越同情嬴芷和孟明视。
“站住!欢儿初掌晋国,正是需要立威立国之时,斩将祭祖早已传出,怎能朝令夕改出尔反尔?我虽是妇道人家,却也知道国君无私情的道理!不要去为难欢儿了,生死由命吧!”
“母后!我不管是不是妇人之见!母后待我和欢弟恩情似海,我.我绝不能让您伤心。”姬雪说着上了马,直奔凤羽宫而去,嬴芷接连喝止却无济于事,只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
姬雪一路马不停蹄,进了王宫也不用通报,径直前往凤羽宫。
“长姐?你找我有事?”姬欢听到门外婢女们的声音,抬头看时,姬雪已然匆匆走进。
“来看看你!”
看得出来,姬雪神色匆忙,额头还有汗珠,两眼通红,明显是哭过了。姬欢摸不着头脑,“阿姐,你这是怎么了?前些日子不是才来看过我吗?”
姬雪知道掩饰不了,正色道:“欢弟,你说我对你如何?”
“阿姐怎会有此一问?阿姐对我恩重如山,小时候如果没有你的照料,想必我已经不在人世了。”姬欢心中有些发毛,要知道,他姐弟二人是从不谈这些的,因为不必说,两人相依为命十几年,岂是几句感谢的话就能说尽的?
“是赵衰大夫待你不好?”看着眼前有些激动的姐姐,姬欢不免瞎猜起来。
“不是,他对我很好;你别插话,我再问你,母后对你如何?”
“阿姐,你今天是怎么了?母后对我们恩情似海,姬欢此生都难以报答啊!”
“好,你有良心!我问你,如果我和母后一起求你救一个人,你救是不救?”这句话是姬雪来时想了好久才想到的,只要是说救人,弟弟一定不会拒绝。
戍卫一旁的勃鞮似乎有所察觉,不断向姬欢使眼色,示意不要轻易答应。然而,姬欢对自己的姐姐根本没想那么多,“阿姐,你这越问我越糊涂了!姬欢岂有拒绝之理?定然尽己所能啊!”
姬雪终于露出了笑容,道:“嗯,不错,还像是那么回事儿。没白疼你,我和母后所要救之人乃是秦国上将军——百里孟明视。”
姬欢一愣,才反应过来姐姐有备而来,“阿姐,你在胡闹些什么?!国家大事岂可儿戏!孟明视趁先君大丧之时过境晋国,已是不敬;回师之时竟屠城滑都,几千无辜百姓惨遭杀戮。阿姐,你忘了当年在曹国老伯家所见了吗?秦国自诩华夏之邦,却做出这等禽兽之事,孟明视身为主将,岂能脱责!”
姬雪没想到弟弟会对自己如此语气,这还是姬欢第一次用斥责的口吻和她说话,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好啊,你长本事了,冲你阿姐很大声嘛!你现在是晋国国君了,了不得是吗?!”
姬欢也觉刚才不该那样,他对姐姐一向敬重,“阿姐,你说你和母后来掺和些这个做什么?莫不是有人求情?”姬欢不知道他最至亲的两个人为何要参与其中,还以为是有人托姬雪说情,姬雪不明就里被利用了。
姬雪看看勃鞮,把刚才受的气撒了出来,“你,出去!”
勃鞮也是无奈,惹不起还躲不起?遂拱拱手退出宫外,将宫门合上,只留下姬欢姐弟俩。
“欢弟,实话和你说,母后在秦国的时候和.和孟明视有过情愫,后来嬴任好把母后先嫁怀公又嫁君父,可母后心中最爱的一直是孟明将军。”
“你说什么?你说,母后她是为了救昔日情人?!”姬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这岂不是背叛先君?断然不可!”
“哼!我看出来了,你们男人都是一样。就知道要女子守节,还没怎么着呢,就搬出背叛的帽子戴上。君父待母后如何,难道你看不出?君父嫌母后之前嫁过怀公,这些年来一直冷言冷语。母后做错了什么?只不过不想看着自己心爱的人死去,难道这也有错?难道太后就不该有心爱之人?”
一连串的问题问的姬欢不知所措,一时竟无言以对。
“姬欢,我来问你!你不是还常想着你的楚璃吗?如果她死了,你不难过吗?”
“阿姐,你.你提她作甚?”提到楚璃,姬欢满面微红,竟有几分羞涩。
“哟,还不让提啊?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敢说你不想她?你连玉佩都给了她,用情真是深啊!将心比心,母后这些年本就不舒心,现在她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上人赴死而无能为力,你想想,她心里会是什么滋味儿?”
“明说了吧!母后拦着我不让我来,就是怕你念及母子之情,难以抉择;看来太后是看错人了。你呀,坚定的很,才不会动摇来。”
姬雪一顿激将法,连挖苦带讽刺,让姬欢如坐针毡,羞愧难当。“阿姐,你不要这样说,你的心情我理解,母后对我的恩情我也知道;可国事为大,怎能一日三变?这叫天下人如何看我,如何看晋国。”
“大道理我不懂,我只知道,知恩图报!绝不能让我爱的人受伤害,以前我就是这么对你的!言尽于此,阿姐也不愿你为难。”说罢,姬雪转身离去,竟不给姬欢再解释的机会。
姬欢知道,姐姐说的没错,虽然太后对他和阿姐很好,但自己过的并不好,重耳临终前也曾留话,善待嬴芷。姬欢也清楚放走孟明视不仅意味着晋国国人可能失望,还将是放虎归山,其中利害关乎晋国国运。一边是“母子”亲情,一边是国法军规;为人子当尽孝,不该让母亲难过,为人君,又不该存私情,私情误国。凡事难就难在做抉择,而又不能不做。
两难的姬欢决定亲自去趟太后寝宫,问个明白,也有个交待。勃鞮仍像往常那样紧随在国君身后,不出一点声响。从凤羽宫道太后寝宫并不算远,姬欢边走边想,想的却不是该如何向太后说,而是姬雪提到的另一个人——楚璃!这个曾同为天涯沦落人的姑娘,现在究竟在哪里?过得可好?这是姬欢无数次问过自己的问题。少年时苦难而酸涩的情愫,是姬欢多年的慰藉,如能再续前缘,当真是此生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