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杜月笙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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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交流广阔皆大佬

沈杏山俯首帖耳

屋漏偏逢连夜雨,露兰春之事让黄金荣心灰意懒,斗志渐退,与此同时发生的另一件事则让黄金荣大感恐慌,不知所措。

原来,黄金荣从临城拜山回来以后,风光无限,名动大江南北,却偏偏有人看不下去,暗中拆他的台。有一天,黄金荣突然接到一封匿名信,指斥其犯了青帮不可宽恕的戒条:头一桩便是他自诩青帮中人,以青帮规矩收门徒纳帖子,冒青帮之名,无青帮之实,分明是个倥子;另一桩,他公然冒充青帮“大”字辈张仁奎张老太爷的门人,前往临城匪窝,降服悍匪孙美瑶,博取“黄天霸临城拜山”的虚名。

这封信戳到了黄金荣的痛处,让他惊出一身冷汗。圆不了这个场,被别人抓住辫子不说,恐怕日后还会与青帮势力变得紧张起来,于是赶紧找来杜月笙商议对策。

对杜月笙来说,这一边他置身黄门,全赖黄金荣一手提携;另一边他又是青帮“悟”字辈的门徒,难以取舍。他深知,倘若两大势力互相敌对,必将殃及池鱼。于是他一面说服黄金荣,建议他向青帮“大”字辈的先人张仁奎递上门帖;另一方面,他通过张老太爷的大弟子吴昆山出面打通关节,征得张老太爷的同意,送了贽敬,递上门生帖。这样,黄金荣好歹算是名正言顺入了帮门。只不过他拜张仁奎的码头成了“通”字辈的门生,比杜月笙高了一个辈分。

这桩事体办成之后,黄金荣终于安下心下来,但心情却和以往大不相同,似乎做什么事情都打不起精神来。他很少再过问外事,大小事务一应交给杜月笙处理,自己则躲在堂子里抽起了鸦片消愁解闷。

如此一来,杜月笙倒是迎来了人生最佳的发展机会,他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广交三教九流,很快就承接起黄金荣在法租界的惊人势力。

与贪财的黄金荣和擅打的张啸林不同,杜月笙更善于做人,他目光远大,野心勃勃,不甘囿于法租界这个小小弹丸之地,英租界甚至整个上海滩才是他进军的方向。

所谓的英租界,也称为“公共租界”,是第一次鸦片战争失败后,于1845年被迫租借给英美两国的地界。由于美国无暇顾及,只好委托英国人代为管理,因此上海人习惯上称之为“英租界”或者“大英租界”,官文上也称之为“公共租界”。

相比法租界,英租界的范畴更辽阔,经济更发达,主要的商业和娱乐会所大部分集中在英租界,称得上是大上海的精华所在。英租界的亨字辈大佬为数甚多,早期以沈杏山为首的大八股党主要经营烟土生意,而赌界的大亨严九龄俨然就是大英租界的“黄金荣”。

虽说都是亨字辈的江湖大佬,但是法租界与英租界历来貌合神离,明争暗斗。前有杜月笙的开山门徒江肇铭吃瘪严九龄,后有杜月笙的“小八股党”抢了沈杏山“大八股党”的烟土保护权,一系列的纷争让双方的关系日益紧张,大有剑拔弩张之势。

按一般做法来说,杜月笙在前几轮的较量之中已然占据了主动,倘若趁热打铁,下一下狠手,将整个大英租界的势力承接过来,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杜月笙毕竟是杜月笙,面对英租界的这一帮亨字辈的大佬,他深知,逼得太紧,万一对头们来个绝地反击,到时候只能是两败俱伤,于己无利。

与其两败俱伤,不如化敌为友,自从接管了黄金荣手中的权柄,杜月笙做的头一件事体,便是热烈而诚挚地向昔日的对手抛出了橄榄枝。

头一位被杜月笙看重的人物,正是当年叱咤一时的大八股党首脑沈杏山。自从被黄金荣甩了两耳光,丢了英租界的烟土保护权,沈杏山彻底栽了跟头。为了避风头,沈杏山只身跑到天津。天津虽然也有租界,但他只能算“行客”,要想在北方重辟战场绝非易事。

在天津逗留了一年有余,既没有发财的本钱,又没有占码头的机会,沈杏山无奈打道回府。返回上海以后,大八股党气势不再,东山再起已是妄谈,只好躲在家中坐困愁城。

听说沈杏山悄悄返回上海,杜月笙心里有了底。他知道,要想拢住英租界的人,必须从沈杏山下手。但是要请沈杏山入伙需要表现出最大的诚意,于是他开始游说黄金荣。

“金荣哥,听说沈杏山回上海了。”

“是吗?他回来作甚?还想重新开码头?”黄金荣冷冷地说道。

“上次金荣哥甩了两巴掌过去,他的元气伤得不轻,北方也没他立根的地盘,听说躲在家里孵豆芽呢!”杜月笙说。

黄金荣哦了一声,仍然提不起兴趣。杜月笙又说道:“他蛮有干劲,想当年,沈杏山从崇明到黄埔滩闯码头,听说怀里只揣两块大洋,省吃俭用,用到第二块钱,居然只是块敲不响的假板,可见他也是吃过苦头的。如今他一个跟头栽倒,除了金荣哥,谁还肯拉他一把呢?”

黄金荣听杜月笙如此一说,倒起了几分恻隐之心,舒展眉头道:“当初,沈杏山也在捕房端饭碗,交情过往总还是有一些。”

“俗话说,冤家宜结不宜解,横竖是自家人,不如登门拜访一下,也让他看看金荣哥的肚量。”杜月笙劝道。

黄金荣被他说动了心,果然亲自赶往英租界,拜访沈杏山。听说黄金荣和杜月笙登门造访,沈杏山既意外又惊喜。从天津灰头土脸回来以后,已经鲜有头面人物登门了,黄、杜二人的到来,让他看到了一丝希望。

主客落座,寒暄了一阵,沈杏山招呼三小姐、四小姐亲自为两位长辈敬茶。杜月笙见沈杏山的两个女儿长相俊俏端庄,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于是一个念头突然闪过,待沈杏山的两个女儿退下之后,杜月笙和颜说道:“想不到沈老板还有如此俊俏伶俐的女儿。”

“月笙见笑了,平日都被我宠坏了。”沈杏山说道。

“恕我冒昧,不知四小姐可曾许配人家?”杜月笙试探问道。

“不曾许配人家。”沈杏山似乎听出了杜月笙的弦外之音,心底一动。

杜月笙回头看看黄金荣,二人心照不宣,杜月笙笑呵呵地说道:“金荣哥膝下二公子,沈老板一定是见过的,算得上一表人才,沈老板如果愿意,我倒觉得可以结个儿女亲家,我也可以讨一杯喜酒喝。”

沈杏山一听,倒也觉得这是一桩美事,如今黄金荣、杜月笙如日中天,反观自己跌势跌到倒运,拿什么跟人家讲斤头,于是忙不迭地表示:“此事若果真能成,我沈杏山深感荣幸!”说着向黄、杜二人拱了拱手,一脸的兴奋。

黄金荣也乐得这桩美事,一来了却了二公子的婚姻大事;二来沈杏山从此以后只能乖乖就范,自己多了一个帮手,少了一个对头。

黄金荣、杜月笙这次登门拜访,收获颇丰,不仅拉来了沈杏山,连他的女儿也一并拉到黄门。为了表示对黄、沈两家联姻的隆重,黄金荣当即表示,除了杜月笙,还要请一位有名望的人物一同做媒,这也算给沈杏山脸上贴足了金。

临走之前,沈杏山悄悄拉着杜月笙说道:“月笙老弟,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地方帮忙尽管说,我沈某在所不辞!”

对于杜月笙来说,原本拜访沈杏山的初衷,不过是想为进军英租界做一个跳板,没想到还促成了一桩美事。这绝对是意外的收获,虽然沈杏山的四小姐比黄家的二公子还要年长两岁,但一切不言自明,这种“政治联姻”谁会去计较呢。这对亲家在日后你来我往,倒是亲密得很。

通过杜月笙一番穿针引线,黄、沈两家冤家变亲家。沈杏山霉运到头,“大八股党”纷纷东山再起,一个个投奔到杜月笙的门下。他们不仅给杜月笙带了业务关系、人事关系,更给杜月笙带了权势和威望。通过这些人的关系网以及杜月笙长袖善舞的手段,其势力迅速延展开来。这样一来,杜月笙渐渐成为上海滩上最有权势最有威望的人。

杜月笙从此有了一个“海上闻人”的称号,上海人尊称他为“杜先生”,能够直呼其名的除了黄金荣、张啸林二位,剩下的就是那些达官政要、耄耋宿老。至于帮会分子,就连大字辈的高士奎、樊瑾成等等,尽管以辈分而言是杜月笙的祖老太爷,然而当起面来,照样毕恭毕敬地喊他“杜先生”。“杜先生”三字在大江南北,前后二三十年间,成了杜月笙的专用代名词。

严九龄屈尊就教

古往今来,黄赌毒这三样东西总是互相纠缠,彼此牵连,经常是一染俱染。英法两租界的鸦片生意被三鑫公司揽下大半,红利滚滚。但法租界的赌场与英租界的赌场相比,依然逊色不少。英租界的赌档丝毫不受禁烟的影响,终日门庭若市,聚集了大量赌客在此呼卢喝雉。

在英租界,赌场大亨严九龄仍旧强势,要想扫平英租界的赌档,拿下严老九才是最佳突破口。严九龄自家开赌场,自己也豪赌。杜月笙觉得,严九龄为人刚猛有余,谋略不足,吃软不吃硬,因此,只有在牌桌上与严九龄建立政治同盟才能降服他。他驱车直驶英租界,登门拜访与三鑫公司做鸦片生意的范回春。在这盘棋中,他将充当一匹卧槽马的角色。

提起范回春,可是英租界亨字号的大佬,论身价地位均在严九龄之上。他不仅当过上海县长,还是嘉定银行的大老板,曾在虹口开设了上海第一座“引翔港”跑马厅,号称远东公共体育场。范回春财雄位重,与黄金荣过往极深,后来黄金荣的长儿媳拜其为干爹,通过这层关系,杜月笙亦与他来往密切。

杜月笙赶到范回春住所的时候,已近太阳归西。范回春酒足饭饱,正准备偕同姨太太去赌场消夜。管家通报杜月笙登门造访,范回春连忙将杜月笙迎入客厅,吩咐茶水伺候。料想杜月笙此时到访,定然有事商议,范回春问道:“月笙晚上不消夜,还在忙公事?”

杜月笙调侃道:“范老板见外了,公事归公事,私情归私情,你我除了做生意,就不能串串门,叙叙情了?”

范回春何等精明,呵呵一笑说道:“哪里,哪里,光临寒舍是给我老范的面子,但月笙老弟若有事直言便好,范某自当尽力而为。”

“范老板果然爽快,不愧是当过县长,做过银行的大亨,为人四海,痛快!”

“月笙莫抬举我,都是大家给面子。月笙老弟为人明快,真正担得起肩胛。”范回春说道。

彼此客套一番,杜月笙才发觉范太太盛装待发,忙问道:“范太太莫不是要去夜总会?我这个不速之客扰了二位游兴,该死,该死。”

“贱内要我陪她去严老九的场子凑凑热闹。”范回春说了实话。

“那好,那好,我改日再来。”杜月笙一边说,一边起身要走。

范回春慌忙迎上:“哪里话,莫走莫走。”

杜月笙轻拍范回春的手说道:“范老板见外了,快陪夫人吧,改日聚兴楼请老兄吃酒。”说完转身走了几步,觉得今天白跑一趟,徒劳无益,又回转头来,貌似随意地说道:“范老板,我也想为严先生捧个场,陪他搓几圈麻将,老兄能否牵个头?”

范回春明白这话头的意思,爽快地答应下来。

杜月笙走后,范回春偕姨太太到严老九的赌档玩耍,并把杜月笙希望到英租界陪赌的事情告诉了严九龄。岂料严九龄不买杜月笙的账,冷冷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自此便没了下文。

几日后,杜月笙借生意机会打电话给范回春,探问严九龄的意向。这可急坏了范回春,他多次催问严九龄,那边却偏偏不动声色,气得范回春暗地骂娘:“婊子养的,严老九的顺风旗扯得太足了,连我的面子都不顾了,岂有此理。”

正在范回春一筹莫展之际,听差的禀告说,杜先生又打电话过来。范回春尴尬之余,不知如何给杜月笙回话。但电话那头并非埋怨,而是豁达开朗的笑声:“范老板,我已经派人送来两份帖子,请您与严老板来寒舍一聚,务必请范老兄转意严老板,拨个面子给我。”

“月笙放心,这一次我一定把严老九拖来,否则我这面子怕是跌尽了。”放下电话,范回春不由得佩服起杜月笙来,果然有肚量,是个响当当的亨头。

这一桌酒筵摆得十分隆重,且不说上等鱼翅席,就是陪客都是轻易请不动的上海青帮大亨。高士奎、樊瑾成全都被杜月笙拉来作陪,就连上海滩刚爆出来的新大亨,人称“江北大亨”的黄包车夫总头领顾竹轩也兴冲冲地赶来凑热闹了。杜月笙煞费心机布下了八卦阵,单等严九龄就范。

顾竹轩是江北盐城人,人称“顾四爷”。曾拜苏北同乡、青帮大字辈刘登阶为师,为“通”字辈,苏北旅沪同乡会领袖。当年,江淮一带有大批难民乞食逃荒,许多灾民流入上海。最多时,苏北灾民竟达百万之众。男的拉黄包车、剃头、擦背,女的进窑子苦度余生。这些人备受歧视,杂居在棚户区。他们抱成一团,发奋图强,不惜一切手段地谋生存,顾竹轩就是他们的帮主。他手下拥有八千多黄包车夫,这些弟兄个个愿为他卖命。

血气方刚的顾四老板正在势头上,仗着人多势众,又横跨三个租界,连杜月笙也不放在眼里。他这次肯赴宴,是想结识几位青帮头目,抬高自己的身价而已。

碍于范回春的面子,严九龄勉强来到杜公馆应酬一下。当年杜月笙的门生江肇铭在严九龄的赌场硬吃,让他颇没脸面,此事一直让他耿耿于怀。酒席上的宾客着实不少,无奈各怀心事,一席酒菜吃得冷冷清清。

“江北大亨”顾竹轩与诸位毫无过隙,但场面上的尴尬让他一下扫了酒兴,菜还没上齐,便起身离座,对严九龄说道:“吃闷酒,不如上赌场开心,老九,我们走吧。”言毕,撩起长袍,径直朝门口走去。严九龄稍微犹豫了一下,也顺势站了起来,向在座的拱了拱手说道:“感谢杜先生款待,诸位,后会有期!”

二位说走便走,杜月笙心中恼火,面上却异常沉着,也起身客气地送到屋檐,嘴里还不停地打着招呼:“杜某惭愧,招待不周,请严老板多包涵。”

顾竹轩心直口快,走了便罢,严九龄这一走让作陪的范回春涨红了脸,抓起一只酒杯,斟满状元红,仰脖一饮而尽,趁着酒意,气恼地骂道:“严老九不识抬举。”杜月笙拍拍他的肩膀,笑眯眯地说:“日久见人心呦!”

果然,机会很快就来了。

东南五省联军第四师师长谢鸿勋赶赴南京与孙传芳商议军情。谢鸿勋久闻杜月笙盛名,火车行至上海,他特意中途下车,打算拜会杜月笙。谢鸿勋与严九龄过往密切,打算让严九龄为其引见,这下可难为他了。但谢鸿勋专程为杜月笙而来,岂有推卸之理?不得已,严九龄去找范回春商议。

“回春兄,谢师长要结识杜月笙,您与杜月笙甚熟,有烦老兄穿针引线了。”

范回春见严九龄登门造访,不免有些生气,哼了一声说道:“你严老九的身价高,面子足,大可自己去。”

严九龄满脸堆笑,尴尬地说道:“前次赴杜月笙的延请,不周之处望回春兄待我周全一下,改日一定回请,算我赔礼。这次务必请您出面代为引见!”

几句服软的话让范回春宽慰许多:“人家杜先生真心实意要交你这个朋友,你却搭起架子,不仅让他无法下台,我的面子也丢得差不多了。你那个师长,与我非亲非故,何必去舔人家的屁股?”

“都是小弟的错,”严九龄厚着脸皮忙不迭地检讨,“务必请回春兄帮忙周全,小弟今晚陪夫人赌个通宵,输赢全算在我头上。”

范回春余怒未消,却也无可奈何,说道:“你和我周全不周全不计较,只是欠下杜先生的人情总还是要还,这次看在杜先生的面上,我就替你跑一趟。”

严九龄连连称谢。

隔日,范回春登门造访杜月笙,先是为严九龄开脱一番,继而道出谢鸿勋希望会晤杜月笙一事。杜月笙本是性情中人,广纳四海,能与军政界人士结交朋友求之不得,因此欣然应允。当即吩咐听差到严公馆送上请帖,恭候严九龄、谢鸿勋。

谢鸿勋喜得杜月笙请帖,分外高兴,严九龄则惭愧不已。这席酒宴气氛截然不同,宾主谈笑风生,其乐融融。杜月笙丝毫没有受上次严九龄给自己冷场的影响,仍然待之以礼,尽之以情,严九龄暗暗佩服杜月笙的容人气量。

酒过三巡,大家的感情拉近了许多,谢鸿勋兴致勃勃地谈起法国夜总会的情景,顺口说道:“洋人真会拉生意,夜总会里的每只赌台都有标致的洋女人陪着,就是吸大烟、喝咖啡的客厅里,也尽摆着些新奇的洋玩意儿。”

杜月笙听着微微一笑,回头示意了一下侍奉的丫鬟,说:“到太太房里,把那只鸟笼拿来。”

丫鬟转身去了,不一会儿的工夫,从内间捧出一盏精致的白玉鸟笼,笼内锁着一只剔透玲珑的黄莺。众人不知何意,只见杜月笙伸手在鸟笼底座拧动了几下,那只白玉黄莺竟然转动起来,继而扑起翅膀做飞翔状,还发出呖呖啼鸣之声,煞是可爱。谢鸿勋惊诧地喊道:“这居然是假的,神奇,神奇哟!”

“洋玩意确是新奇,这是一位租界的法国朋友相赠,据说在巴黎也不多见。”杜月笙解释说。

谢鸿勋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白玉鸟笼,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翻来转去地把玩。杜月笙悄声对丫鬟说道:“将那个盒子也拿来,等下装好,一并送到谢师长的汽车上去。”

谢鸿勋只顾把玩洋人的机械鸟儿,对杜月笙与丫鬟的对话未曾注意,但作陪的严九龄却听得清清楚楚,忙拦了一下杜月笙的手,说道:“杜先生太客气了,君子不夺人所好,谢师长不会收的。”

杜月笙拍了拍严九龄的肩膀,压低声音说:“严老板,谢师长不肯收,就托您做主代收吧。”

严九龄默默无言,只是用手紧紧握住了老杜的手臂……

只用了一只鸟笼的筹码,杜月笙便降服了骄横一世的赌王严九龄。

三天后,严公馆派人送来帖子,邀杜月笙到府上吃酒搓麻,范回春同样收到了帖子。二人如约而至,除杜月笙、范回春外,严九龄又找来一位好友凑局,下午三四点钟入局,直到半夜才尽兴而散。四个大亨赌的输赢,一家要三四千元。当时,一担米才只三块银洋,这桌麻将足已令人咋舌了。

几个月下来,通过严九龄的穿针引线,杜月笙着实结纳了许多英租界的头面人物。上至达官贵人,下至三帮五派,莫不是杜月笙想拉拢的对象。而与杜月笙形成鲜明对比的黄金荣,在上海滩混迹半生,充其量只在法租界一枝独大,对英租界明显缺乏野心。如今,杜月笙左手翻云,右手覆雨,巧妙地推开了英租界的大门,在旁静观的黄老板也不由得伸出大拇指,夸奖他:“月笙了不得。”

对黄金荣的称赞,杜月笙的反应只是微微一笑,他的心中正燃烧着熊熊火焰。他想,一个英租界能算得什么?我的箭头不是法租界,我要越过十里洋场,直指整个大上海。

陆冲鹏运土救急

三鑫公司的业务一帆风顺,进展神速。然而到了1923年前后,突然发生了严重的问题。原来,自从三鑫公司独霸了上海的烟土市场,原来的潮州帮业务每况愈下,不得不另寻出路,他们之中的一部分人很快汇合成另一股力量,另辟贩土的新途径,企图东山再起,进而与三鑫公司展开抗衡。

这股力量几经周折,最后选定了长江北岸的启东、海门一带,作为新的驳运驿站。海门、启东一带,是通海镇守使张镜湖的辖地,潮州帮很快与张镜湖搭上了关系,最终开辟出一条新的航线。他们通过雇佣巨轮,将海外烟土通过长江北岔运入苏北,再转卖到内地。

张镜湖,原名张仁奎,号镜湖,早年从清军飞虎营的低级军官一直当到统带,辛亥革命以后,张镜湖升第七十六旅旅长,后又接任师长,前后担任了十六年的通海镇守使。更为重要的,他还是青帮大字辈的前人,陈世昌的老头子,辈分之高,威望之大,在民国初年的青帮势力当中,无人可望其项背。

潮州帮依仗张仁奎的势力,烟土生意居然起死回生,三鑫公司业务也因此大受影响。更为不利的是,这一时期上海周边战事的影响,也加速了三鑫公司业务的迅速滑落。

1924年,江苏督军齐燮元和浙江督军卢永祥为了争夺上海,爆发了江浙战争。当时担任福建军务督理的孙传芳暗中与齐燮元合谋,双面夹击卢永祥。卢永祥兵败被迫下野,逃往日本。孙传芳抵达上海以后,收降了卢永祥、何丰林的部队,同时将前海州镇守使白宝山调入上海,办理善后及收抚事宜。

面临这样一次巨变,黄、杜、张三人手足无措。没了何丰林这座靠山,三鑫公司的业务受到很大影响,原来堂而皇之的那条运土路线,如今早被江苏军阀封死,怎敢再走。三鑫公司与孙传芳、白宝山那一批新贵素无来往,即便有心攀附,时间上也来不及。

鸦片生意陷于停顿,让三鑫公司慌了手脚。除了黄金荣家底厚,平时又进多出少,攒下不少积蓄外,杜月笙、张啸林以及小八股党顾嘉棠等人,很快就捉襟见肘了。这些人平日里出手阔绰,挥霍成性,一手进两手出,如今竟是一文存余也没有,尤其是杜月笙,甚至还背了一身的债。

平日里,杜月笙一掷万金,着实撑足了面子,永远一副阔手扬金的姿态,所以即使他现在手头紧张,也不愿屈身求人,只是暗中盘算着如何挽回颓势,来个峰回路转。他手下的小八股党则不然,完全放下了身段,到处借钱度日。

有一天,小八股党得到消息,听说国会议员陆冲鹏手里面居然有“货”,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跑到陆冲鹏府上问个究竟。

陆冲鹏,江苏海门人,曾就读于苏州法律专科学校,是沪上闻名的大律师。民国初年,他还是上海选出的国会议员,隶众议院,和皖系的段祺瑞、李思浩等人甚为接近。

顾嘉棠到了陆冲鹏府上,来个开门见山,直入主题:“陆老板,帮帮忙,现在手头紧得很,连白相的赌本都没有了。”

陆冲鹏倒也爽快,说:“可以,不过数目不能太大,让我去想想办法。”

“数目不大,不过,我们不借钱,我们要借烟土。”

“借土?”陆冲鹏一愣,自己手中有土的秘密怎么会这么快就走漏出去了,但他表面声色不动,说道:“这个——我要去跟朋友商量商量才行。”

顾嘉棠也不追问究竟是哪位朋友现在有土,先道了一声谢,然后说道:“办得到的话,能否先借个二十箱?”

“十箱。”陆冲鹏轻松地笑笑:“多了我就很为难了。”

“好,十箱就十箱!”

果然,时间不长,顾嘉棠等小八股党的几位兄弟就收到了陆冲鹏送来的十箱烟土,大家商量了一下,觉得这件事还是要报告给杜月笙一下才好。

杜月笙正为土行的事情伤透脑筋,听说顾嘉棠等人从陆冲鹏那里借来了十箱烟土,惊诧得瞪大了眼睛。当顾嘉棠把事情的经过说给他听的时候,杜月笙微微一笑,说道:“依我看,这十箱烟土根本不是陆冲鹏从朋友那里匀来的,土都要断档了,没有人会匀十箱土给别人,一定是他自己的。”

“陆冲鹏是国会议员,如何有这么多的烟土?”顾嘉棠问道。

“这个事体我也很想知道。”杜月笙仿佛想起了什么,讷讷自语地说,“他不但有土,看来数量还不少,这个道理很明白,他如果没有两百箱,他就不会借给你们十箱。”

这一次,杜月笙又是料事如神,不过,准确性稍微差了些,陆冲鹏手里的土不止两百箱,他竟拥有一千箱之多。这也是杜月笙经过周密调查之后才知道的结果。

原来,北洋政府自大总统曹锟被推翻以后,段祺瑞伺机夺取了政权。段祺瑞执政之时,国内战事连年,军费庞大,外债纷杂,财政陷于极度困难。许多部队积欠薪饷,军心涣散,这是一个十分棘手又必须解决的问题。因此,段祺瑞命令财政总长李思浩,一定要不惜余力,尽快解决财政问题。

李思浩在山穷水尽,罗掘俱空之余,终于通过一家日本财阀的暗中协助,向波斯采购红土五百箱,由波斯运往上海销售,贩运鸦片所获的利润,则交由段祺瑞拨付军队欠饷。

为了能把这五百箱烟土顺利销售出去,李思浩不得不在上海找一位可靠而又有办法的自家人,作为这桩极机密买卖的总代理。想来想去,最后决定将这项重要任务交给陆冲鹏。一来,陆冲鹏是国会议员;二来,曹锟执政时期,段祺瑞下野之时,许多政要南下上海,陆冲鹏曾予庇护招待,也算是自家人。最重要的是,做上这个总代理,不仅可以赢得极大的政治资本,而且个人利益自然也会源源不断。

陆冲鹏接到这项密令以后,便和“广茂和”土行签订一纸合约,由陆冲鹏代表段祺瑞临时政府签字盖章,双方约定陆冲鹏负责运送烟土至土行,而广茂和则见货付款,不得宕延。

波斯红土照样由波斯运往吴淞口外的公海,不过,自公海外轮上接驳则采取“全副武装”,由亟待发放欠饷的海军兵舰负责运送,送上海,送苏北,悉听尊便,即使孙传芳再狠,他们也惹不起海军。

这便是陆冲鹏为什么会涉足鸦片买卖的由来。事情的来龙去脉很快就被杜月笙调查清楚了。

陆冲鹏的第一批货运抵上海的时候,“广茂和”土行的老板居然凑不齐现款,原来的承诺成为空口白牙,这让陆冲鹏急得团团转,却又无可奈何,他左思右想毫无办法,只好暂且把五百箱红土搬到他的田庄,作为存鸦片的秘密仓库。

小八股党诸位兄弟无意之间听说陆冲鹏有土,此时,陆冲鹏的田庄已经先后存了两个月的滞销烟土,为数共达一千箱。杜月笙把陆冲鹏的底牌摸了个清清楚楚,他精神抖擞,内心兴奋。首先,他去拜访通商银行的老板傅筱庵,借到了两万块钱,而后又请陆冲鹏的老朋友沈杏山到陆冲鹏的府上进行进一步的筹商。

于是有一天,沈杏山只身来到陆冲鹏府上,开门见山地说:“三鑫公司最近断了土源,黄浦滩上鸦片烟缺得要造反,杜月笙想请你卖个交情,你那票货色与其统统运到苏北,何不拨一部分出来,也好让法租界的朋友救救急。”

陆冲鹏一听,知道小八股党肯定将借土的事情透露给了杜月笙,他怕白白损失了一批烟土,又不想得罪杜月笙和小八股党等人。沈杏山一席话已经挑明,对方把自己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即便推脱也推脱不掉,只好硬着头皮反问道:“现在还能运土到法租界吗?”

“为什么不能?”沈杏山反问道。

陆冲鹏犹豫了片刻,问道:“依你的意思,我应该拨一票土给杜先生?”

“苏北也好,上海也罢,还不是一样的卖嘛。”沈杏山说道:“你拨五百箱土给杜先生,下了船,由他自己负责运,即便出了差错,依杜月笙的为人,也不会赖了你的账。”沈杏山极有把握地说:“况且杜先生也只是想跟你匀几百箱土,应应市面上的急,你既然有,这个顺水人情为什么不做?”

迫不得已,陆冲鹏只好掉一记枪花,先推脱一阵,于是他说道:“好,我会尽力促成这件事。杏山兄,你晓得我向来不做土生意的,这票土幕后还有其人,我会尽量把杜先生的意思传到便是。”

沈杏山见陆冲鹏松了口,心里十分欢喜。

送走沈杏山,陆冲鹏思量再三,决心冒险赌一把,单凭这批烟土有北洋政府的招牌,怕是杜月笙有天大的胆,也不敢赖账不还,于是给沈杏山回了电话:“杏山兄,就依杜先生的意思,我就拨五百箱土给他,不过,交货日期要等到一礼拜以后。”

“你手里不是有现货吗?”沈杏山错愕地问道。

“现货都在江那边。”陆冲鹏回答道:“而且前些时已经接洽好了买主,这两天便要启运,你只管回复杜先生,只管放心,下一票土总共五百箱,我已经接到轮船上由西贡发来的电报,一个礼拜之内准到。”

不管怎么说,陆冲鹏总算答应了拨土的事情,这是一个不错的结果。放下电话,沈杏山赶紧赶到杜公馆,向杜月笙做了汇报,杜月笙也十分欣慰,向沈杏山道了一声辛苦。

接下来的几天里,陆冲鹏几度和杜月笙直接接触,详细筹商运土计划,生怕这一票烟土被人抢了去。

一个星期以后,运送鸦片的远洋货轮准时抵达吴淞口外,陆冲鹏搭军舰,驶往公海接驳鸦片。按照早已安排好的程序办好手续,签了字,一箱箱的烟土由商船抬上兵舰。装载着五百箱烟土的军舰,悄悄驶赴高昌庙。

陆冲鹏自感肩头担子重大,于是到高昌庙,他拨通了杜公馆的电话,接电话的正是杜月笙本人。陆冲鹏说:“杜先生,我已经到高昌庙了,想先卸一百箱货探探路,如果平安渡过,明天再继续运。”

杜月笙十分高兴,但听陆冲鹏说只卸一百箱货,便回答道:“要卸就一起卸,省得夜长梦多,我马上打电话给宋希勤,请他宣布自高昌庙到枫林桥全部戒严,让你的货色运过来。”

陆冲鹏对宋希勤这个名字太熟悉了,宋是孙传芳的心腹,如今已是上海滩上红得发紫的头面人物,听杜月笙的口气,就像宋希勤已经成为他的麾下,跟小八股党一样,对杜月笙的话唯命是从。陆冲鹏有些迟疑不决。

杜月笙催促道:“全部货色你尽快下,我们戒严到两点钟为止。”

陆冲鹏看了看表,问道:“我要不要跟货色一起过来?”

“不必了,你最好一个人先到法租界维祥里。”

维祥里是三鑫公司的所在地,陆冲鹏明白杜月笙的意思了,他指挥手下尽快卸货,岸上自有杜月笙派来的人迎接。然后,陆冲鹏孑然一身,空空两手,坐一辆汽车,风驰电掣,向法租界疾驶而去。

一路上,车灯照耀,公路两旁人影幢幢。陆冲鹏惊羡不已,杜月笙确实有苗头,试看这一路荷枪实弹的官兵,不正是孙传芳最精锐的手枪旅段团吗?车抵枫林桥,租界与华界的交界处,陆冲鹏从车里又看到杜月笙和他的小八股党众人亲来接货,连杜月笙的裤腰带上都别了手枪。

就这样,五百箱鸦片烟暗夜之中悄悄地运到三鑫公司。

五百箱鸦片顺利到手,法租界的土商们全都松了一口气,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契机,它不但帮助杜月笙等人渡过烟土危机,而且,更适时地给上海瘾君子解除了黑粮断绝的危险,三鑫公司的信誉以及杜月笙的金字招牌,都由这一项买卖大为增光。更为重要的是,杜月笙从此和苏北的一些人物有了接触往来,对于他的事业帮助不少。

在这次运土行动中,杜月笙居然请来了孙传芳的心腹宋希勤为自己保驾护航,实在出乎陆冲鹏的意料。原来,杜月笙在通商银行的老板傅筱庵处借了两万块钱,便让张啸林尽快结交孙传芳部下的新贵宋希勤,言明,一定要打点好这位孙传芳驻沪的重要代表。张啸林和宋希勤很要好,况且大利当前,双方一拍即合,由宋希勤宣布戒严,帮忙杜月笙运土,便是双方合作前的一次秋波。

五百箱烟土一转手间便卖光了,三鑫公司获利甚丰,陆冲鹏那边很快便收到了应收价款,他放了心,对杜月笙的为人更加钦敬,这是一位可以结交,可以共事的好朋友。

不久,李思浩到了上海,陆冲鹏便向他介绍了杜月笙、张啸林,双方杯酒言欢,往来频繁。后来陆冲鹏和李思浩同赴北京,回上海的时候,他带来两张北京政府财政部的委任状,聘任杜月笙、张啸林为财政部参议。杜张敬谨收下,但是平时并不轻易示人,因此这便成了一项秘密,时至今日,仍然罕有人知:杜月笙在民国十四年便做官了。

黎元洪居停上海

自从张啸林加入三鑫公司以来,三大亨的触角开始慢慢向军政界发展和渗透。当时的上海,凭着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以及租界、港口和工业优势,迅速发展成整个中国最繁华的大都市。全国各地的军阀政客、地方势力,但凡局面在外的,都会在上海设立一个代表处。

渐渐地,上海竟然成为一个形势微妙的政治中心。许多军阀政要在此畅谈国事,筹措军饷,运销鸦片。下野政客也会经常到租界避难居住。尤其是在南北对峙的局面下,那些习惯投机钻营的富商巨贾也纷纷挺进上海,一心在这个花花世界开创乱世局面。

许多驻沪的代表们为了应付各种复杂的局面,非常愿意结交上海本地的有力人士。正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杜月笙才有了直接接触政治、军事阶层的机会。许多军阀和政要都和他建立了密切的关系,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的名字,开始在军政界响亮起来。

1923年6月,由于内忧外患交相煎逼,北洋军阀总统黎元洪在直系军阀曹锟、吴佩孚气势汹汹的逼迫下,不得不宣布退位。黎元洪离开北京后,先取道天津,谋求东山再起,几经努力,无奈兵少将寡,又无得力军阀力挺,遂黯然南下。

当时的上海还是皖系军阀卢永祥的势力范围。黎元洪很想得到皖系的支持,希望可以借助皖系的实力在上海重新组织政府。

早在黎元洪南来上海之前,其派驻上海的代表就已经将这一消息秘密通知给了黄金荣。虽说黎元洪只是下野政客,但毕竟曾为一国元首,头顶光环仍在,黄金荣不敢怠慢,找来杜月笙商量接待事宜。

杜月笙觉得这是天大的好事,如今黎元洪黯然来沪,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引起南北政客的注意,倘若在这个时候跟黎元洪拉上关系,无异于将三大亨甚至三鑫公司的牌头推了出去,这种效应是无价的。

最后,杜月笙跟黄金荣一商量,决定将自己在杜美路二十六号新购置的一座私宅修葺一新,再备置好全套的家具,作为黎元洪小住之所。鉴于黎元洪身份特殊,安保问题由杜月笙和他的小八股党亲自负责。

为民国前总统上海之行保驾护航确实兹事体大,黄金荣在法租界巡捕房遴选了多位经验丰富的好手依然放心不下。这一次,他又派杜月笙亲自率领他的小八股党,为黎大总统保驾。

黎元洪抵达上海那天,杜月笙、黄金荣、张啸林均前往车站迎接。当天,由黄金荣备置丰盛酒席,为黎元洪夫妇接风洗尘,杜月笙、张啸林也在座陪酒。黎元洪早就通过自己派驻上海的代表听说过三位大亨的名声,依次向黄、杜、张敬酒表示感谢。

初次晤面,黎元洪和他的夫人还特地为黄金荣准备了一份礼物。原来,黎元洪觉得黄金荣熊腰阔背,与自己的身高、体型大体相仿,专门选了一套陆军上将的戎服送给他。黄金荣十分高兴。私下里,他常常在房中里披上大元帅服,踱起八字步沾沾自喜。

除了上将戎装,黎元洪还送了黄金荣一份特别的礼物——一套精美的鸦片烟具。这套别致的烟具连同烟盘全部为纯银打造,工艺堪称上乘。黄金荣拿在手里把玩再三,爱不释手。虽说当时的黄金荣还不曾抽过大烟,但能得到黎大总统的亲手馈赠,让他顿感骄傲。

平日里,黎元洪夫妇大多在杜美路二十六号休养生息,偶尔闲中无聊,便会轻车简从到黄金荣的老共舞台听一次戏。当时,还未许配黄金荣的名伶露兰春,正在老共舞台献艺。台下的观众谁曾想到,身边多了一位声名显赫又黯然神伤的民国大总统呢!

这一时期,杜月笙对于保护黎大总统的工作十分尽心,每天尽量抽出时间守在杜美路,与黎元洪夫妇同进同出,并起并坐。小八股党成员则轮流值班,日夜守卫。

杜月笙所做的防范工作的确非常周密彻底,只要黎元洪外出露面,小八股党的好手们都如临大敌,枪不离手,寸步不离,包围在黎元洪夫妇的前后左右,以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危险。

小八股党的众位兄弟自从追随杜月笙以来,着实经历了不少大风大浪,如今早已出人头地。他们不仅在追随杜月笙的过程中寻到了财路,还学会了上结下交、仗义疏财的全套本领。无论是顾嘉棠,还是高鑫宝,手里都握有一干精兵强将。有了这些人的全力保卫,自是万无一失。

黎元洪在杜美路二十六号一住三个月,由于英、法租界以及上海本地政要考虑到自身的利害,不仅没有为黎元洪上海之行伸出援手,反而反对其在上海地界从事任何“足以引起动乱”的政治活动。黎元洪黯然离开上海,但他对杜月笙所做的安保工作十分满意。临行之前,黎元洪亲自破钞,定做了十枚纯金的奖牌,上镌“义勇”二字,分别赠予杜月笙的手下。

黎元洪随行的人士中,还有一位鼎鼎大名的人物,此人便是黎元洪的御用秘书长饶汉祥。此人文采飞扬,尤擅辞藻华丽的骈体文。当年饶汉祥代黎元洪所拟的通电,文情并茂,传诵一时。

这次来上海,饶汉祥当然不能错过一献文采的好机会,留下了一副脍炙人口的好对联,因为他特别赏识杜月笙的慷慨好客,群贤毕集,所以为他题了十四个字:

春申门下三千客,

小杜城南五尺天。

这副对联引经据典,可谓美誉有加。上联描战国时期的春申君,因仗义疏财,交游广阔而著称,其门下食客多达三千余人;下联指唐朝都城长安南郊一个叫杜曲的地方,此地当时是世胄的宅邸,贵族的象征,大有去天五尺的显赫气势。这副对联暗喻仗义疏财的杜月笙如当代的春申君,门生遍布天下;又指杜公馆门庭若市,气派非凡。

喜得如此赞誉,杜月笙如获珍宝,特地请来名家,将这副对联雕刻为黑底金字,悬挂在杜公馆客厅的两楹。后来杜公馆搬迁至华格臬路,杜月笙仍将这一副对联悬挂会客厅的两楹,一生对此夸耀不已。

张宗昌沪上风流

做了黎元洪的居停主人,让杜月笙赢得极大的声誉,一时间,大小官员纷纷登门拜访,互通友好。就在黎元洪离开上海不久,又一位鼎鼎大名的大军阀头目威风凛凛地驶入上海,此人便是号称“狗肉将军”的奉系军阀张宗昌。

1925年,江苏的齐燮元与浙江的卢永祥之间的战争如火如荼,奉系军阀支持卢永祥,挥师南下。正月二十九,张宗昌统兵一万,抵达上海,收缴齐燮元败兵的军械,与齐燮元结盟的孙传芳不得不退到新龙华,双方划界而治,暂时达成停火协议。

张宗昌是山东人士,性格粗粝,残忍无道,一直是奉系军阀的主要首脑。由于他长得面目凶煞,背熊腿长,人称“长腿将军”。他早年借辛亥革命之机,投身上海光复军,得以崭露头角。

这一次卷土重来,也算是旧地重游。许多昔日的旧友争先恐后为他接风洗尘,花天酒地,散金无数,这正应了张大帅的性格——他一生只爱两样东西,金钱和女人。据说张宗昌不知道自己一生有多少女人,不知道手下有多少把枪,由此可见一斑。

张宗昌的驻沪代表姓单,与杜月笙接触频繁,也算是老相识。这次张宗昌亲临上海,杜月笙身为沪上闻人,免不了要接洽一番。这次招待应该怎么样办杜月笙颇费神思,为此,他特意请教单先生,将张宗昌的性格脾气与嗜好摸了个清清楚楚。

张啸林听说八面威风的张宗昌要来上海,比谁都高兴,一来自己与奉系军阀一直交情不错,二来自己的外号也叫“张大帅”。因此张啸林建议杜月笙,要做盛大的欢迎仪式,二人一拍即合,只等张宗昌粉墨登场了。

1925年元月,张宗昌率领奉军一万余人,浩浩荡荡开进上海。这支杂牌军多为北方蛮汉,又兼有收编的土匪军,因此军纪败坏,凶猛粗暴,吓得华界的居民避之唯恐不及,争先恐后搬进租界去了。

另一边,那些达官阔佬纷纷预约豪华酒楼、山珍海味、霓虹舞会、骰子麻将,准备迎接这位“狗肉将军”。辛亥革命时期,张宗昌在李征五的手下听命。如今李征五已经成为《上海商报》的老板,声望地位相当之高。这次,老部下亲率“十万雄兵”亲临上海,作为老上司,李征五自然要抢在前头,聊尽地主之谊。这一天,由于杜月笙派人婉转示意,李征五便备了份请帖,请杜月笙和张啸林到席作陪。

李征五不愧为沪上名流,有着买办的头脑和商人的礼仪,欢迎宴会举办得豪奢而隆重。张宗昌不拘小节,哼哼哈哈,所有事务任由专务人员安排。杜月笙心细如绵,早就看出胸无点墨、粗鲁不堪的张宗昌对这些繁文缛节丝毫提不起兴趣。他记得单先生提供给他的情报,张大帅除了喜欢牌九麻将,就是玩女人,食色性也,这张底牌自己要打好。

宴席散后,张啸林意犹未尽。他绰号叫“张大帅”,如今对面坐的这位真的张大帅,性格脾气与自己甚是投缘,因此对杜月笙说:“月笙,咱们什么时候也给大帅接接风,你怎么不表示一下,莫让他人抢尽风头!”

杜月笙神秘地说道:“啸林哥尽管放心,咱们要弄出个名堂才行!”

果然,杜月笙经过一番考虑,干干脆脆把张宗昌请到“长三堂子”里去吃饭,到富春楼去逍遥。

像杜月笙这一班亨字号人物,经常利用长三堂子作为应酬交际的场合,张大帅驾临上海,这里无非是最佳去处。

早年,杜月笙嗜赌好嫖,烟花柳巷留下不少风流债,功成名就之后,被他捧红的名妓数十年来何止车载斗量。其中尤以富春楼的“富老六”王海鸽色艺俱佳,绰号“花国大总统”。

王海鸽是苏州人,修身玉立,风姿艳雅,一口吴侬软语,眉目传情,不知多少名卿贵望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因为有幸一登杜门,让她声价鹊起。为此,她特将香闺设在汕头路,门前下马停车之人无不是黄埔滩的达官巨贾。

张宗昌是杜月笙的贵客,富老六岂敢怠慢,邀集了富春楼十大美人,待阅闺阁,精心之情可见一斑。这一天,杜月笙、张啸林偕同张宗昌一行来到富春楼,十大美人粉墨登场,美人在抱,一时间嬉笑怒骂,情意绵绵,乐得张宗昌大嘴不得合拢。

席间,富老六开着玩笑,她美目盼兮,莺声呖语地说道:“哎呀,今天我们这里同时来了两位张大帅呢!”

张宗昌不解何意,忙问他的驻沪代表单先生,单先生把张啸林的绰号也叫“张大帅”一说,张宗昌哈哈大笑起来,颇为幽默地说:“你是张大帅,我是张小帅。”

张啸林不好意思,满面通红地说:“张大帅不要开玩笑,我这个大帅是瞎叫的。”

“真的嘛!”张宗昌一边美人在抱,一边打哈哈:“不信你们问,我的号叫‘效坤’,下面的人都喊我‘效帅’,你们上海人说‘效帅’,可不就是‘小帅’吗?”

众人哄堂大笑,想不到一个粗鲁不文的土将军,居然也会打趣开起这样的玩笑,看来还真不简单呢。

于是有人又说:“张大帅是山东人氏,圣人故乡,听说您的诗文也不错,何不助助兴,吟上一首。”

张宗昌哈哈大笑起来:“看来我的诗还蛮有名的嘛,不过我张宗昌是个粗人,我那些侉子诗怕是上不了台面。”

单先生见有人让张宗昌现场作诗,怕出了丑,被人取笑,忙不迭地转移了话题,只说张氏诗文只言战事,不言娱乐,于是众人不再勉强。

这一席盛宴一直吃到晚上十点多钟。张宗昌赌性大发,麻将间里,早已准备好了赌具,几位主客陪着倚红偎翠的张大帅搓起了麻将。在座的除了大亨,就是豪客,输赢完全不在乎,一直到后半夜,众人才渐渐散去。

那一夜,由于富老六殷勤献情,一展玉体,使得张大帅享尽人间春色,乐不可支,这比任何繁缛的迎接仪式都让他更满意,更舒爽。

张宗昌在上海整整住了半个月。杜月笙洒下许多铜钿供其吃喝娱乐,由臭味相投的张啸林负责与奉系官员交游,一来二往,大家很快就打得火热,成为私交甚好的朋友。

由于直皖两系的军阀对上海地界达成一致,2月14日,张宗昌便以回山东处理军务为名,在华界老百姓的交口咒骂声中,率领一万余侉子军呼呼啦啦地撤出了上海。

杜月笙保护黎元洪,招待张宗昌,为他赢得了广泛赞誉,皖系奉系都想拉拢他。如日中天的直系将领孙传芳亦和他交情深厚。而常在西南一带活动的大军阀范绍增,也和他在烟土业务方面常有往来。杜月笙的触须越伸越远,交际越来越广。他俨然已成为大上海的重要资源,黄浦江两岸最活跃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