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散。
“王爷公主可知,方才那道紧急加密的书信是何人所为?”
众人散去,只剩三人。
独留青冢向黄昏。
“这般手笔,怕也是离安所为。”袭玉只是轻轻笑着,他,的确不知。
“不大可能,离安向来稳重行事,万不会这般张扬。”
慕白却是倚在枝桠上,未曾随众人一同离去。
四人。
“这话不错,离安这样的性子又怎会落下把柄任人非议呢?”袭言也沉思着开了口。
他,他,她,自小熟识。
而她,却与面前的三人却只是点头之交。
不是他?那是谁?
“罢了罢了,若你等三人都未能知晓,想必臣女也是无法知道的,既是如此,那臣女便先告退了。”沈素枝轻轻蹙眉,欠身欲准备退下。
“四姑娘,唤我袭言便可。”袭言急急叫住沈素枝,“以后就是朋友了。”
“公主荒谬了,臣女万不得这样不识礼数,若是公主不介意,那便唤臣女的小字挽辞,唤臣女挽辞尚可,那臣女告退。”
沈素枝微微笑着,不再看袭言,颔首离开。
——
黎明有星辰。
抚安候府。
“孽障!还不快给本侯滚进来!”
沈素枝还未跨进正厅的大门,一只白底蓝花的青花瓷茶盅便砸落在沈素枝的脚边。
锋利的碎瓷迸起,划了她的侧脸。
滚烫的茶水溅起,湿了她的鞋袜。
疏离的亲情散尽,她仍波澜不惊。
“是。爹。”
生前的沈素枝便是这样,也该是这样,可惜,她如今,已然不是昔日的沈素枝。
经历生死劫难,看尽人世繁华,看透人心叵测,又怎会惧畏眼前的这个人,哪怕,是她的生父,哪怕,她要唤眼前这个人一声“父亲”,可,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畏惧,要害怕?
她,不得而知。
“跪下!”
抚安候沈宦冷冷道。
“是,爹。”
她轻轻撩开裙角,弯下膝,身子挺得笔直,重重一声,跪在冰冷的地上。
跪在正厅中,跪下他沈宦的脚下,跪在厅中所有妾室庶出奴才的眼前。
“可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抚安候沈宦似乎并没有给沈素枝情面的意思,开口便质问。
是。
对于自己的亲生女儿,以质问的语气,是——质问——
“女儿不知。”
沈素枝抬眸看向抚安候沈宦身旁的兰姨娘。
“孽畜!害自己的亲姐姐被皇后娘娘责罚,你说不知错?!”沈宦听沈素枝这番话,直接抄起身侧桌上的茶杯往沈素枝肩上砸去。
没有人阻止。抑或,从来都没有人想过要阻止。
杯中没有茶水,砸在她肩上的茶杯,在众人意料之中破碎了。
白底蓝花的碎瓷深深嵌入她的肩胛骨之中,殷红的血浸透了她素青的裳。
她没有哭,没有落泪,甚至不曾见泪花在眸中翻涌。
一双指若削葱的素手只是紧紧攥着长裙,皓白如编贝的齿极尽用力咬着下唇,直至口中弥漫一股腥甜的味道,她的身子依旧止不住的发颤。
她只是静静的看着兰姨娘。
泪,终是蔓延在眼眶之中,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哪怕唇膜被咬得鲜血淋漓,可她,倔强的没有落下一滴泪,她的唇再也无法紧闭,一下又一下的哽咽着,身子大幅度的颤抖着,似乎,下一秒就会闭上那双清亮的明眸,朝着冰冷的地倒去,自此,长眠不醒。
“女儿,没错。”她道。
“你亲姐姐现在还躺在床上,你睁着眼睛说瞎话,对得起你姐姐吗?”
沈宦指着沈素枝,语气愈发恶劣。
姐姐吗?沈易欢吗?
沈——易——欢——
可真真对得起这个名字,欢得可以忘却现在跪在他脚下的也是他自己的亲生女儿,欢得可以宠庶灭嫡,欢得可以不闻不顾眼前的大活人可是府中嫡子唯一的亲妹妹。
“女儿不知,女儿究竟做错了什么,皇后娘娘那一句‘四秀无错’可不是女儿拿着刀抵在皇后娘娘背后逼迫她吐出这四个字,既是如此,三姐姐也可以比女儿提早一步喂皇后娘娘服下毒药令她改变自己想说话的话且不留一丝蛛丝马迹,既是如此,那么就请爹像女儿一样逼着皇后娘娘再说出一句‘四秀有错,三秀无辜’这样的话来,父亲,请!”
沈素枝微微笑道,生生逼迫自己恢复镇定。
“父亲,请!”
她张口,再次吐出这三个字。
厅中的火烛之下,映着她的容颜,脸色出奇的苍白,一双樱唇泛着血,烛火摇曳,更显樱唇多了几分嗜血的味道。
“父亲,请!”
第三遍。
这样的话也是最后一遍。
“孽畜!竟敢对皇后娘娘不尊,还口出狂言,若是出了府像这般口无遮拦,本侯让你和你娘的娘家人通通为抚安候府陪葬!来人,将这孽畜拉下去,重打六十大板,流出的血给本侯用木桶接着,送到欢姐儿那去,好让欢姐儿消消气,来不快去!”
沈宦冷眼看着沈素枝,只觉心中愈发恼火,冷冷道完便不再看沈素枝,侧身看见拭泪的兰姨娘,语气立即柔和起来,丝毫不觉烦躁地安抚着兰姨娘。
“女儿,会接受父亲的惩罚,并,自愿软禁于枝苑三个月,年前不会踏出枝苑一步。”
沈素枝起身,刚想抬起右手拍掉灰尘,却在刚抬臂之际,锥心刺骨之痛直直袭来,刺得颞颥直发狠痛之意。
眼前,愈发不真切,直至颞颥猛然一刺痛,只觉眼前一黑,再没了意识。
——
残月逝,星辰矢。
微弱的烛火映着她苍白的脸,三千青丝宛若上好的丝绸在她的身下蔓延,苍白的脸与墨色的发形成了异样的明媚色彩,侧脸那一道一多寸的伤口已经止住了血,却依旧能够看出血色。
身侧的白衣男子的眉宇间多了几分忧愁,窗外吹来的凉风很冷,冷得吹散了他的忧愁……
他将薄薄的软被为床上的人儿掖好,修长如玉的指细细摩挲着她的眉眼。
“对不起……对不起……”
她的脸是冰凉的,冷得刺骨。
他的指是灼热的,暖得滚烫。
眉眼如画,温婉安静的让他心疼。
如初遇一般,她独倚长廊,旧时的暖光映着她的容颜,青涩如芽。
几日未曾见,她静躺长眠,此时的弦月笼着她的眉眼,凋零如雪。
数又年以后,她一袭嫁衣,彼时的天地只为她的笑颜,粲然如阳。
他宽衣解带,在她的身侧缓而慢的躺下,轻轻拥着她,细细嗅着她发丝间的清香。
那是梨花的味道。
很清,很淡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