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青末从未感觉过如此的浑浑噩噩、魂不守舍,无边无际的黑暗,仿佛永恒,笼罩在身边,他觉得明明可以看得到,可偏偏却做不到。
这种意识下,他甚至觉得自己的眼睛都是黑色的。
与此同时,一种寒入骨髓的冰冷,让他身体一直不由的发颤,这种冷,仿佛不止是身体,就连心灵都是冷冰冰,精神都要被冻结一样。
“也许下一刻我就会被冻死。”
风青末哆哆嗦嗦蹲下,心疼的抱着自己,以汲取可忽略不计的温暖。
可令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在这种状态下他竟然没有像往常一样的害怕,甚至于他都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恐惧,有的,只是疲累,从未有过的疲惫席卷全身,让他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可又很奇怪的是,在他身子极度困倦乏力连眼睛都睁不开的时候,他的神智却渐渐清晰起来,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就这样以一种堪称诡异的方式在他记忆中缓缓流淌。
那个铭肌镂骨的雨夜,全村上下包括父母、爷爷惨死在妖族手上,无力、无助又悔恨的绝望,让他痛哭流涕、悲痛欲绝;
那个创巨痛深的夜晚,自己被一条前所未见的大蟒摧枯拉朽重伤一口吞入腹,那种体味的恐怖,永生永世难以磨灭;
那个自己参悟神形功挣断十条枷锁后被一头鬼族盯上,险些无知无觉被杀死的瞬间,每每成为挥之不去的噩梦,夜夜化作缠绕心头的魔邪;
那段被变相逼离青石部落行走在大地荒野,时时提心吊胆担心被看不见的鬼族杀死而惶惶不安、如履薄冰的三天三夜,那段被鬼丑抓住要将其炼为身外化身封在药鼎之中生不如死、不见天日的十余日时光,成为他难以表述、无法倾诉、不堪回味的心酸岁月!
“为什么,为什么.......”
不停在脑海中淌过的种种灾劫,让风青末不堪重负的喘息着,他双目无神的盯着茫茫黑夜,好像要从这无边黑夜中找到关于这些答案的一切,可是最终,他又带着愤怒、带着不解、带着茫然无措的神情无可奈何骂几句后,眼流泪,心滴血。
“太黑了.......我看不见........我找不到答案......”
如此折磨的种种,让他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悸动与嗜血,仿佛身体本能的认为只有温热的鲜血才能温暖他的身体,给需要答案、渴望安抚的心灵以慰藉。
他强忍着,他压抑着,因为这种嗜血与悸动,让他充满了不安,让他不自禁的警觉,他觉得那不是自己真实的意愿,可是自己真正想找的是什么?心灵深处追寻的到底是什么?
一抹强烈的追寻欲望,如黑夜睁开了眼睛,惶惶里感觉有陌生的注视,让他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紧张。
恍惚中,点滴的童年足迹里他看到了自己欢乐成长的模样,悲痛的逃亡流浪生涯里他看到了挫折与苦难的篇章,仇与恨、痛与伤、喜乐与悲哀、理想与迷茫,仿佛都变成了自己生命季节中的历史,水一样的无情东流,花一般的肆意绽放,沉淀下来的,是灵魂深处的叹歌,有时惊心动魄,有时哀婉纠缠,更有一路经历的种种感悟细细叮咛化作一张脸,在这由无边黑暗浸染的漫漫长夜中,伴着他注视自己的人生,看这一路的风霜,看这一路的坎坷,然后在这寂寂霜寒里,柔声对他说:
“世间处处有黑暗,世间处处亦生光。”
“世间处处有黑暗,世间处处亦生光......”
一道疑惑不解的声音在无边黑暗中低声喃喃。
“既然世间处处生光,为何我从未见其亮......哦......是了.....我未见其亮,因我心中没有光.......我要寻找的,我渴望的......就是一道光.......”
“善恶相伴,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迎,长短相较,福祸相行......”
伴着他的感触,眼中看不到光心中却充满的对光的渴望,一段段明悟萦上心头,一篇经文在他心中愈发明朗,由迷惘到清醒,由无知到觉悟,由困顿到解脱,好像蛹中钻出的碟,好像笼中飞出的鸟.....
他,悟了。
“善恶相伴,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迎,长短相较,福祸相行......我心所愿,夜生光明!”
最后几个字落下,在这万分困倦疲惫中,他一分一分的睁开了双眼,随后,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在他眼前,悄悄亮起了一点光,那是一种暖暖的、闪着白色的轻光,仿佛从沉眠无数岁月中苏醒,它在黑暗中漂浮不定,而后满心欢喜,绕着风青末翩翩起舞,心定神宁。
他微笑着,将那抹光,托在手掌,直到那抹光越来越强,越来越强,渐渐的,他又看到了现实的模样。
大殿千疮百孔,江林风遍体鳞伤,倒在地上,密密麻麻的怪物全都不见踪影,只余下大殿中央那座平台,妖族强者的内丹依旧在那破碗液体中悬浮,熠熠生光。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江林风身边,默默看着他,最后抬起了手掌。
“你骗了我......”
看着恢复如初的风青末,江林风满脸不甘,眼中尽是悔恨。
“这里发生了什么?墨染情呢?告诉我,或许.....”
看了看周围,风青末继续道:“你死后我可以给你挖个坑。”
“你还想救墨染情?哈哈哈,咳咳。”
江林风边咳血边大笑道:“‘暗夜霜’的解药几乎都被你吃了,没吃的那一颗还被我捏成粉末,一场大战下来早就找不到了。你救不了墨染情,就像我救不了我的族人一样!”
风青末微微皱眉,随后又舒展开道:“既然‘暗夜霜’有解药,那就一定可以再调配......”
“调配?哈哈,少年,你真是无知啊,你以为我没有为了族人去配置解药吗?”
说到此处,江林风显得很是激动,哆嗦道:“为了研制解药,我绞尽脑汁,将我族千年来积累的资源全部消耗,这段时间来试过了三千九百七十八种药物,换了一千八百九十七中方法,毁了九九八十一只药鼎,最后不仅还是功败垂成,更是因此消耗太大,一身修为几乎丧尽!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的族人沦为不人不鬼的怪物,成为被人操纵的傀儡却无能为力!你......”
轰!
一声剧烈的碰撞打断江林风,随后这座高足有数百丈的大殿殿顶被一只大脚踏碎,破开一个大洞,接着一头好似牡蛎的怪物被一只大手按着头颅,沿途洒下大片血液,狠狠掼在地上。
而在这等剧烈撞击下,那座平台都被震得剧烈摇晃,但也就在这等剧烈的晃动中,破碗中浮出液面的那颗内丹却忽然腾起一道细细的金光,随后金光流转,化作一道更微薄的光幕,将整座平台笼罩,原本蠢蠢欲动的平台在这光幕笼罩下,在周围一片剧烈动荡中,忽的就静止下来,直到周围的震动渐渐减轻、平和下来后,那光幕才慢慢减弱,最后恢复原状。
嗷!
一声长嚎,那怪物腹中发出一声怪吼,冲天而起,怒吼着向那只大手冲去。
“这是那名祭魂境强者在出手吗?”
风青末心中微微震惊,隐隐有所猜测。
“那蜃妖也算是妖族之中少有的天才了,以炼魂之身竟然能和祭魂境的强者正面交锋,咳咳。”
江林风又咳嗽几声,突然他身体一震,看着刚才那蜃妖被从空中击落洒下的血液微微出神后,眼睛一亮,挣扎着坐起身,看向风青末急急道:“小友,能否求你一件事?”
“求我一件事?”
风青末摇摇头,好奇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耍什么花招?”
“不不不,我没耍花招。”
江林风连连摆手,急道:“我只是突然想到或许还有一种解药,能解‘暗夜霜’的毒。”
“哦?”
听他如此说,风青末更加好奇,淡淡道:“说来听听。”
舔了舔嘴唇,江林风略显兴奋道:“也许,在你身体里,还蕴藏有‘暗夜霜’解药的药性,只要喝了你的血,就能解除我族人‘暗夜霜’的毒!”
见风青末脸色变得很是阴沉,江林风又连忙道:“你刚服下解药不久,也许还有药性残留,你可以先用一点血去试验一下,也许真的有效呢?如果你的血真的能解‘暗夜霜’的毒,那墨染情不也有救了吗?对不对?”
稍稍沉默片刻,风青末脸色渐渐恢复,点头道:“你说的有几分道理。”
听风青末如此说,江林风脸上露出喜色,然而风青末下一句话让他脸上的喜色一僵,心又沉了下去。
“可是就算我的血能解‘暗夜霜’的毒,我也只会救墨染情一个人,别说我的血不足够救那么多沉星部落的族人,就算有足够的血,我凭什么冒着流血的危险去救你的族人呢?”
伸手指了指江林风,风青末嘲讽道:“别忘了,你之前还要抓我吸我的精气,咱们两个,有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