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确是一早就打算晚宴结束之后就离开的。不过，倒没有借着晚宴告别的意思。这宴会是为我跟十二花仙子接风洗尘庆祝我们劫后余生用的，这样就足够了。
昨晚从阎王那里了解情况之后，我大概明白这件事是怎么回事了，也想通了很多事。
昨晚离开南安城之后，我感受到的那股危险的气息，应该是伪神。是一个伪神？还是很多个？我也说不清。他可以是一个，他们也可以是很多个。
说起来，这件事也算是因我而起。
一千多年前，白铃刚刚化身为蛟那会儿，我们都很高兴。可是，不久之后，飞沙被白铃打成了重伤，而白铃在被我重伤之后又被玄武执明神君封印在北海。我很不愿意回想起这段时光，所有的灾难似乎都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桃花山原本是个隐秘之地，不然当年桃花村的村民也不会选这么个地儿隐居。知道这地儿的人类少，神明也不多。可是，自执明神君闯入之后，很多神明都知道了这个地方，包括伪神。桃花山是个灵气氤氲之地，也就是修仙的宝地，所以，来这里抢地盘的妖灵神魔就多了起来。
桃花山灵气最好的地方，自然是我的桃花庙。那时飞沙受伤，也住在我的庙宇里，方便我照料她。有人来抢地盘，我自然是不让的。
那会儿我信民不多，只是一介普通的伪神而已，法力低微。不过，幸而会来抢地盘的也都只是些小妖和跟我差不多的伪神。当时的我，打起架来不要命，他们不敢跟我拼命，多少是有些怕我的。
但是后来，桃花山来了个“恶霸”。该恶霸是修炼了千年的黑蛇妖，一来就占据了飞沙的沙河庙，沙河附近成了禁地。黑蛇妖来了之后，那些小妖就有了靠山，把伪神都赶出了桃花山，当然也包括我和飞沙。
那些伪神原本想就那么离开的，原本他们也就是来凑热闹的。对伪神而言，灵气浓郁之地只是会住着舒服些而已，对修炼什么的又没什么大用处。不过，我自然不会就此罢休。
凭我的实力，自然是打不过黑蛇妖的。伪神要提升实力说简单很简单，说难也很难。那个时代不像如今，人口少不说，交通、信息之类的也没现在这么方便，要增加信民并不容易。我只能另想办法。
我还真找到了一个办法。
桃花村有家人，姓申，代代都是桃花村的夫子。申夫子家有很多古籍，那里面有不少上古神话传说——估计杜撰的成分居多。我记得有卷古籍上记载了一个法术，是多个弱小的神明对抗强大的敌人时采用的法术。那是一种合体之术，简单来说，就是数个神明合体成为一个神明。最后形成的那个神明的法力就是那几个神明的法力的总和，战斗力会大大增强。
古籍是残卷，并没有法术的修习方法。不过，我最终还是摸索出来了。然后，我就去找其他的伪神合作。当时的桃花村在黑蛇妖的统治下阴霾密布，作为神明自然是不会不帮忙的。最后的结果，那黑蛇妖自然是被我们赶走了。
也就是在那一战之后，伪神廷成立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桃花山是伪神的乐园，每年一度的桃花节都是伪神聚会的日子，比王母的蟠桃会还要热闹。
后来，伪神廷往西南方迁徙，桃花山就冷清了些。再后来，我被封桃花神的事传遍神界，桃花山就再没有伪神来访了。
说得有些远了，回归正题。
昨日我感觉到的那股弱小却危险的气息，跟我千年前使用的合体之术很像。那个合体之术的效果跟古籍上记载的几乎一样，但是，合体之后的神明并没有像古籍上记载的那样体型加大，而是以所有合体神明中法力最高的个体的面貌出现。而且，外界感受到的法力，也只是法力最高的个体的法力。
这个法术很危险，我自然不会随意外传。据我所知，这法术除了我之外，就只有一个伪神会使用。若这次真的是他的话……大概这次是我的劫难。
我驾着云一路往西南方而去，想到这里，不由笑了笑——若这便是我生存至今的意义，似乎也不错。
***
D城多山，城市更像千年前的集市。这里民风淳朴，几乎所有人都信佛。山下的村民在几乎在每座山上都建了庙，虽然大多都很简陋，甚至只是几块石头垒成的石龛，既不能遮风也无法挡雨，但是，每一个神明都会受到最虔诚的祭拜。
所以，这里的每一座山上都至少有一个伪神，是目前我所知道的伪神最密集的地方。
我到达这座城市的时候，天刚蒙蒙亮。我坐在最高的那座山头上，看着天边的启明星。也不知道是因为终于想通了很多的事情，还是因为终于能做一个了结，我感觉很平静。
山中雾气大，太阳还未出来，天边就已铺满金色的霞光。一个黑色的人影自霞光中走来，凉薄的双唇微挑，微微有些邪气的笑容，“灼华君，好久不见了。”
我微微笑起来，点头：“别来无恙，高黎。”
高黎在我身旁坐落，道：“你是来看老朋友的，还是来拿回属于你的东西的？”
我偏头看他——眉目狭长，高鼻梁微微有些鹰钩的形状，棱角分明如同这断裂纵谷的山峰。跟记忆中一样，他还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法力倒是增长了不少。我微笑着看他的眼睛，道：“陪我看一次日出，如何？”
他的眼中有笑意浮现，“好。”
高黎是山神，高黎山的山神。千年前，他是蜂拥至桃花山的那么多伪神中，唯一一个没有跟我动手的神明。因为他并不是去抢地盘的，他只是去看热闹的。
——后来，我才知道，他其实也不是去看热闹的。
他是个很有野心的人，也是个很有感染力的人。当年，黑蛇妖将所有伪神都赶出桃花山，若不是因为他，那些伪神早就哪来的回哪儿去了，哪里还等得到我摸索出什么合体之术？
所以，说起来，他也算是我的恩人。
黑蛇妖重伤逃走之后，提议建立伪神廷的人也是他，他说伪神个体的力量太弱，需要团结在一起，才能做更多的事。
说实话，我对伪神廷完全不感冒——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很讽刺。不过，毕竟刚刚借用了他们的力量，我也不好说什么。
既然是个组织，总要有个头子。他们说伪神廷的帝王就叫伪帝，我听了很想笑。可是，没一会儿，我就笑不出来了——
高黎说，灼华君是唯一懂得合体之术的人，所以，伪帝非我莫属。
我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底下就响起一片赞成之声。我僵着一张脸，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我还这么受欢迎。
我自然是没有做那什么伪帝的。我推荐高黎做了伪帝，并承诺会将合体之术教给他。高黎最后还想封我一个将军，我讪笑着拒绝了。
合体之术其实跟人间的阵法很像。我初次下山，跟高腾一起闯江湖的时候，就见识过不少阵法，大多都是剑阵。不过，我觉得人间的剑阵更厉害，因为我的合体之术只是简单的加法，而剑阵，从来都是一加一大于二的。
还有一点，合体之术稍微有点违背自然规律。所以，最初研究合体之术的时候，我并没有打算将它传下来。
当年我把它教给高黎的时候，就跟他说过，不是性命攸关的时刻，最好不要用，也不要再教给其他人。
高黎当时笑我胆小，却也是答应了的。
伪神从来都是信守诺言的。所以，我意识到那股气息源于合体之术的时候，很是惊讶。
以前，每年的桃花节，高黎都会去桃花山。有时候我在，会陪他喝几杯；若我不在，他也不介意，照样跟一众伪神一起，在桃花山上赏花喝酒。
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是百年前，我刚刚封桃花神没多久。还没到桃花盛开的时节，他一个人深夜腾云至桃花山。我请他喝酒。他没有喝，脸色比平日里更冷。
他说——“听说你成了桃花神。”
我笑着点头——“你不是特地来给我庆祝的吧？”
他挑了挑眉——“庆祝？灼华君，我拒绝了我的将军之位，就为了这么一个不明不白的桃花神？”
我皱眉，心说这桃花神又不是我愿意当的。
他的眼神比夜色更寒——“也是，伪神廷，你一向都是看不起的。”
我耸耸肩，继续喝酒——他有些不可理喻。当初我是不赞成成立伪神廷，但是，要说看不起，实在谈不上。就像凌霄宝殿和雷音寺一样，我从来都觉得那是与我无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