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都觉得,人类是很能折腾的生物。很多时候,明明就只是一句话的事,他们却总能弄得很复杂。很多的闹剧由此诞生。以前的我我很不解,明明他们的生命那么短暂,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做些无意义的事呢?喜欢了就说喜欢,爱了就是爱了,想要在一起就好好的在一起,不是很好吗?不过,后来我感觉有些理解了。人生就是要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才会觉得有趣。
但这并不意味这我喜欢扮演闹剧的主角——我一向都只是看戏的。
吃午饭的时候唐明就回来了。我原以为他要等到天黑才回来的,倒是有些意外。他回来的时候脸色似乎有些不好。若是平时,我大概会上去问问发生了什么事。但今天我在想另一件事——已经在下小雨了。
院子里搭起了简易雨棚,但屋子里的人还是挺多的。几个女孩子穿的少,怕冷,所以窗户也都关上了。让人无法理解的是,这个时候还有人一定要在桃花神的香炉里燃上香火——我都不知道原来我这么受人敬重。屋子里的空气实在太闷,我端着饭盒就坐到门槛上了。这里的建筑都是仿古建筑,飞檐雕窗的。雨下得大了些,淅淅沥沥的,有些愁人的感觉。雨水从屋檐上落下来,打在铺着石子的沟渠里,声音却是轻快的,很是好听。
“灼华老师,”梅时雨端着饭盒坐到我身边,“给你吃鸡腿。”
我往旁边移了移,道:“谢了,不用。我比较喜欢吃鱼。”
梅时雨跟着凑过来,“香煎鲫鱼给你?”
我无奈,抬眼看她,“我又不是吃货,拿食物诱惑我也没用。”
梅时雨耷拉个脑袋,委屈的看我。
我也没胃口了,把饭盒往她手上一放,道:“好好吃饭。”说着就起身,往雨幕里走去。
梅时雨原本想拉我,但被我不动声色的躲开了,就大声喊道:“灼华老师,这么大的雨你去哪儿?”
我虽然不怕淋雨,但她这么一提醒倒是想起来了——就这么走进雨里太扎眼了些,于是我回身,取了一把雨伞。可就这么耽误一会儿,再走进雨里的时候,梅时雨就跟上来了,手里还抱着两份盒饭。
“你跟着我做什么?”
梅时雨撅着一张嘴,睁着大眼睛看着我,“灼华老师,这不是很明显吗?我在追你啊。”
我伸手指了指屋内,道:“别闹了,乔宇辰看着呢。”
梅时雨怔了一下。我趁机将雨伞塞进她手里,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快步走出庙门。
——我可没在骗她,乔宇辰的视线一直跟着梅时雨,她不自觉而已。两人的视线难得对上,应该没那么快回过神。
沙河。
远远地,我就看到了沙河大坝上那个白色的身影。
雨幕中的身影有些模糊,白色的衣袂翻飞,黑色的发丝飘散在风雨中,她就那么静静的坐在沙河大坝上,看着水面上雨水击打的浪花。
白沙。
这雨景有些寂寞,有些愁人。但是,她的嘴角却是含笑的。
她很开心。
周围的人很少,只有住在桃花村的几个文艺青年来寻雨景。我转到一棵大树身后,换了神明的装束,隐了仙迹,往沙河大坝上走去。
“你来了。”白沙回头,脸上的笑颜如在雨中绽放的春花。
我无声的笑了笑,坐到她身边,跟她一起看烟雨茫茫。
百年前,南安城经历了两次水患。一次是在端午节的时候,那个时候飞沙还活着,却几乎没什么信民,是白铃帮她控制了愤怒的沙河。还有一次是由地震引起的,那个时候白铃已经是龙族之主,最后也是她将自己跟震源一起冰封在了地底,拯救了一城的生灵。
白沙说,她的使命就是守护沙河。
所以,她说她是坝神,不是河神。
所以,每次下雨的时候,她都会坐在这里。她说,若是沙河发怒了,她就用她的血来安抚她。
最初的那几年,她一个人坐在这里,会害怕。她安安静静的,瘦小的身影坐在沙河大坝上很是无助的模样,明明很害怕却咬着牙坚持着。那个时候我是她的老师,教她怎样在这个世界生活,对她很严厉。但是,在雨幕中看到那个身影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过去坐在她身边。我第一次摸了摸她的头,看着远方苍冷的天空说——“别怕,我陪着你。”她看我的眼神有些惊喜,似是发着光,她问我——“你会一直陪着我吗?”我说——“以后下雨的时候我都陪着你。”
后来,我从大西洋回来的时候,她已经长成了一个能独当一面的神明了。可是,下雨的时候她却还是要我陪着她才行。她说我失约了二十年,她大人大量不找我算账,我也不能那么没脸没皮的不守诺言。
我调笑她说——“你又不是小女孩。”
她说——“可我还是会害怕。”
当时我看着她认真的神情,笑不出来了。我知道她不是怕下雨天,只是,每次下雨天,都有可能是她最后的那一天。
伪神都是很怕死的。不是害怕死亡本身,而是害怕无声无息的消失。那种彻底的消失,就好像从不曾在这世上存在过。
我从大西洋回来之后,白沙再不肯穿白衣,但是下雨天例外。坐在这沙河大坝上的雨幕之中时,白沙永远都是一身白衣——跟沙河庙里那座雕像上一样的衣服。那衣服是按照飞沙曾穿的衣服雕刻的。
她说,她是这么来到这个世界的,就该这么离开。
什么也带不走,什么也无法留下。
这就是伪神的一生。
“灼华,我想请你帮个忙。”白沙伸脚踢着落下的水珠,看水花四溅,很是漂亮。
我点点头,“说说看。”
白沙说:“我要出趟远门,你帮我看家?”
我听了有些意外。一百年了,除了上次一起去幽都,白沙从来没有离开过南安城。我一直以为她会跟飞沙一样,永远都不会离开这儿。
白沙似乎看出我在想什么,对我笑了一下,道:“我执着了一百年,总该学着放手。”
我看了她良久。她眼神平静,嘴角带笑,整个人都显得很明亮。我点头:“好。”
“谢谢。”白沙仰头看我,“你不问问我什么时候走,去哪儿,做什么,什么时候回来?”
我眨眼,问道:“那你什么时候走,去哪儿,做什么,什么时候回来?”
“不告诉你。”白沙笑了一下,“……我知道你不在乎的。”
我摇摇头:“怎么会?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
白沙道:“我自己也不知道——或许,回不来了吧。”
我沉默。
当时的我不知道她这句话背后的涵义,而后来,当那个白色的身影再次在我眼前消失之时,才知道自己错过的是什么。
——若是这个时候我多问她几句,或许结局就会不一样吧。
夜幕降临的时候,雨还在下,却已经小了很多。
我说:“今晚都是毛毛雨,明天可能会下得大一点。小白,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白沙摇摇头:“你回去吧,我再呆一会儿。”
我的确该走了——剧组那边的事也不能不管。我起身的时候,白沙仰头看我,道:“灼华,对不起。”
我有些不明所以。
白沙说:“那天晚上我对你说的那些话……我不是成心伤害你的。”
“没关系。你说的,或许是对的。”我笑了笑,“再见,小白。”
我起身离开。我能感觉到,或许,明早她就不在这里了。
她回来的时候我会去接她,但我从来不擅长别离。
走到桃花山脚下的时候,抬眼看到不远处的黑色身影,高大的男子背靠在车上,指间有火光明灭。我心下疑惑,换了人间的装束,走了过去。
“周董,怎么不上去?”走近了才发现,他身上有些湿气——还在下毛毛雨。不过,没有湿透,想来是雨小了之后才出来的。
“灼华老师。”周瑜开了车门,将烟头熄灭在烟灰缸里,“你帮了我,想要什么谢礼?”
我眨眼,道:“你不会是专程来道谢的吧?”
周瑜淡淡道:“顺便。”
我摆摆手:“算了,不用谢了,我没什么想要的。”
周瑜想了想,问道:“把这座桃花山送你,怎么样?”
我睁大了眼睛看他——随随便便就送人一座山?
周瑜道:“你好像很喜欢它。”
我想了想,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只是,要说起来,这桃花山原本就是我的,为什么还要人来送?有些不爽。
“我走了,再见。”
我看着那辆黑色的轿车驶向璀璨的灯火,回头再看看山顶的孤零零的灯光,想起中午唐明回来的时候的异常。周瑜是来找唐明的吧。为什么不上去呢?这两人是怎么了?闹别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