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千年前，蓝田城的城隍爷跟我说，高腾已经转世了。他说他在喝下孟婆汤之前，给我留了一句话。
他说——“来世，若我仍旧是一把剑，你是否还愿做我的剑鞘？”
我仰头看天边的星河，眼角的泪没有流出来，坚定而决然的话已然流出——“不，我不愿意。”
那时候，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剑再锋利，却是永远不会伤了剑鞘的。
若是有来世，我希望你不再与这个世界为敌。
即使再遇见，你不认识我，我亦不认识你。
后来，我做了桃花神，第一次见到阎王的时候，就觉得他有些眼熟。然后，才知道，他就是当日那个蓝田城的城隍爷。
他问我，想不想知道高腾后来怎么样了。
我摇头——高腾已经死了，他的故事早就结束了。
我知道，能让阎王爷亲自带话的人，必定不是平凡人，说不定就是十殿阎王中的一个，说不定是哪位天王天将。但是，那已与我无关。
他问我，高腾之所以是高腾，是因为他的灵魂还是因为他的记忆？
我问他，若是灵魂相同就是同一个人，那要这地府有何用？
争论了百多年，我们都没有找到各自的答案，彼此的交情倒是深厚起来。他经常来蹭我的酒喝，我就从轮转王那里讨回来。
阎王这人其实很好相处，平日的威严不过是装出来的。我叫他老阎，他也不生气。
我很信任他。
***
刚从地府出来，手机就响了——是飞天的来电。太吵了，我把手机往东方用力一扔，然后直奔断墨渊。
飞天能追踪到我的手机，他也一定知道我不会那么傻的让他轻易追踪到，所以他追踪到的一定不是我。可是，玉帝不知道。
所以，天兵天将仍旧会被引到东方，最后在东海捞起我的手机。那时候，手机的指示灯一定还是亮着的。
这个时间，足够我把十二花仙子带出来。
我不知道玉帝为什么想要水镜，为什么突然想要去窥探未来。但是，北大荒的宁静，不能因为我的缘故而扰乱。
从冥界出来的时候，我们连个小鬼都没遇到，阎王做事果然是靠谱的。
十二花仙子问我：“我们现在去哪儿？”
我说：“我们失踪了这么久，剧组那边该着急了。先回南安城吧，看看现在什么情况。”
小苹说：“说不定周瑜都报人口失踪了——我们几个好像没有户口吧？会不会查出什么？”
我笑了：“你们也太小看飞天了。走了，回去吧。”
小娥拉住我：“等会儿，我们先去东海看看热闹啊。”
我说：“要是玉帝问你这几天哪儿去了，怎么从断墨渊下上来的，你怎么回答？”
小娥说：“你不想去看看水镜？”
我眨眼：“水镜的另一边就是东海？”
小娥：“不是东海，是更东边，天之东极。”
我讶然：“东海之东，蓬莱仙境？怎么可能？”
小娥撇嘴：“蓬莱仙境也算是最东边？还要更远。”
我摆摆手：“算了，我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小娥追上来：“你不想看看陵光神君的过去了？”
我笑了笑，晃着脑袋驾云往南安城的方向飞去——
两千年前我不曾执着于高腾的来世，如今我有何必在乎云裳的前尘？我想起那天晚上飞天来找我，我问他如今的我还是不是百年前的我。他怎么回答的？他说若是时间倒回到百年前，问这么问题的是他，我一定会踹他。这一百年来，我似乎真的是太过执着了。无论是白铃的事，白沙的事，还是玉帝的事。改变我的其实并不是玉帝给我的那颗丹药，而是我自己。
回到桃花庙的时候，已经是天黑了。不过，庙里的灯倒是亮着，大概是白沙吧。之前雷击毁了的几栋房子已经重建完毕，比原来的更大更精巧。别说住下十二花仙子了，就是七仙女一起下来也该住得下了。元宵节的灯笼都取下了，只留了门口的那盏泰师傅送我的灯笼，里面还点着蜡烛，昏黄的灯火很是温馨。
落地的时候，我看清坐在门口的人时，不由有些吃惊——不是白沙，而是周璋。
十二花仙子对我眨眼睛，一晃就走远了，说是去看看白沙。朱雀受伤了，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白沙是不是还好。
我坐到周璋身边，没有吵醒他，抬眼看夜空有些清冷的星星。今天应该是二月初二吧，龙抬头，说起来也算是龙族比较重要的节日了。
我突然发现，从一开始我就错了。我从来都没有把周璋当做木铃，更没有把他当做周璋，我一直当他是青龙。对周璋是这样，对李晓白是这样，对唐明是这样，对周瑜是这样……
我低笑了一声，发现自己原来不及十二花仙子通透——她们从来都没把叶菲菲当做百花仙子。
初春的夜晚还有些冷，我用法力帮周璋暖着身体。可是，没一会儿，他还是惊醒了，大概是做恶梦了。
“灼华？”他似乎还有些迷糊，揉了揉眼睛。
我笑了，问他：“这么晚了，天又冷，你怎么在这里就睡着了？”
周璋清醒了，一把扑过来就抱住我，“不是在做梦，你还活着！我还以为……”
我原想推开他，可是，我感觉他似乎在流泪，不由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放心，我回来了。”
良久，周璋终于平静下来，不过眼睛有些红，有些不好意思。
周璋说，那天我一晚上没回，他就进山找我们去了。但是他怎么都找不到之前的那条路了，还迷了路。后来是唐明带了当地的向导来找到他的。他们跟当地警局联系了，正准备搜山的时候，白沙出现了。她告诉他们说不用找了。然后就独自回了南安城。但是，他们还是搜山了，却什么都没有发现，最后只好回来了。周璋利用四方集团和周氏集团的力量，在加上木铃的声望，几乎将寻人启事发布到世界各地……
我听了有些吃惊，实在没想到他做得这么“绝”。我说：“我回来了，现在天色也晚了，我送你回去？”看他的模样有些憔悴，也不知是多久没好好休息了。
周璋有些犹豫，抬眼看我：“我能不能留在这里？那边的客房已经建起来了，还有一个厨房一个餐厅。实在不行我睡柴房也行。”
我有些狐疑的看他一眼，问道：“发生什么事了？跟家里人吵架了？”我想起来了，元宵节之后跟我们一起去幽都的时候，他似乎就有些不对劲。似乎有什么心情，我想大概应该还是继承人的问题吧，看来跟家里人协商得不是很顺利。
果然，周璋说：“我答应爷爷当周氏集团的继承人了。等《桃花缘记》这部剧拍完了我就要走了。”
我讶然，有些不相信周璋居然会这么轻易就妥协了。
周璋道：“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我才知道，自己以为的潇洒有时候也是一种自私。从前觉得理所当然的事，如今才知道背后都有我所不知道的缘由。”
我想起一件事，皱了皱眉，问道：“周瑜呢？”
周璋苦笑了一下，摇头道：“我不知道。”
我了然——早知道这种事最后一定瞒不了多久。难怪周璋会躲到这里来，也难怪这次回来的时候没有看到哮天犬——大概是陪着周瑜吧。那傻狗，也不知道周瑜会不会欺负他。
周璋说：“灼华，我想喝酒。”
我点点头，那个把铁锹过来，递给他，指了指那桃花树下的土地，道：“挖吧。”
周璋大概是第一次挖酒，虽然很有两把力气，但是笨拙的动作看着有些滑稽。最后将一坛酒挖出来，额头上都出汗了。
我去取了两个大碗来，给他满上。他原本想要学我一口喝完的，但是喝了一口就呛到了，浪费了我的好酒。不过，今晚他最大。
他喝一杯倒一杯都没问题。只要别祸害阿果，就是砸了我这桃花庙我也该奉陪到底。
我拍他的后背，他的咳嗽好容易止住，怔怔的坐着，道：“今晚过后，世上就再无木铃了。”
今晚，且随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