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静悄悄的草丛处忽然发出了声响,一个公子模样的人从后面走了出来,不缓不急,气定神闲,风流俊美,肤色白净。
张藏锋细细看着那栋墙,确定没有动静后,无奈叹了口气,也是右脚一点,飞身飘到了墙头。
围墙上,他也情不自禁得远眺了一下长安的夜景,但他很快就回归头,定下神,然后张望四周,并控制起自己的气息,见附近没有特别的气机感应,于是微微顿首,以气化行,也飘到了客栈外面。
下了墙头,是一处僻静的小巷,路旁几乎黑灯瞎火,只有皎洁的月光能在折射角落洒下幽幽的指引光亮。
张藏锋沉住气,俯身低头看了看地面处的砖瓦交接处,果然发觉了一条细若游丝的痕迹。
那是他早就从师门那里好准备好的特殊禁制,用山涧灵物炼制,能用来暗地追踪任何一个修为不俗的御气高手。
“为什么....去做什么呢?”
峨眉后辈第一人不多加逗留,顺着那条痕迹,感应上面留下的淡淡气机牵引,轻声快步,小心翼翼得贴着墙壁行走。
那条痕迹上面的气机若有若无,有时中断有时又突然出现。张藏锋神色紧张,在小巷中拐了十好几个弯,甚至通过了一条明显是在绕远路的偏僻巷子,这才发现眼前出现了一处高大的围墙,好像是到了哪家的府邸。
张藏锋掐指琢磨着,计算着时辰,心想应该是到了。于是张藏锋右脚轻点地面,巧弄气虚,一下子就飘上了墙上,伏在砖瓦上。
张藏锋巡视四周,见没人,就翻身跳下,然后立刻遁入围墙旁边树木丛中,屏住气息,打量着这家府邸的一举一动。
围墙里外静悄悄的,只听见树上巢中的小鸟吱吱得叫着。张藏锋听着有些心烦气躁,努力平定心绪,心中却顿起疑心,难道自己又晚了一步?
......
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张藏锋赶紧运起龟息功,生怕被人察觉。
只见面前的小亭处灯光忽然亮起,青玉石案边坐着两个人,其中海蓝长袍的公子正是刘汉业。
张藏锋松了口气,但同时自己也紧张起来,尽管他在东北军旅的磨练让他有着出类拔萃的侦查能力和冒险的勇气,但此时此刻一但自己几若擅作主张的行动被发现,那么下场很有可能很惨,哪怕自己是峨眉的首席,是赵王军旅的亲信。
刘汉业此时正一本正经得看向面前的黑衣人。黑衣人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凌厉的眸子,根本看不出相貌如何,年纪大小。
张藏锋看见黑衣人,心中竟是一沉:“嗯....怎么可能,竟然是....他….”
......
......
刘汉业面无神色,看不出心情如何。
他淡淡得抚摸着石案光滑的边缘,眼神迷离。
“隆竹先生,你.....还是不肯露面么?”
黑衣人静静得坐在那里,仿佛黑夜里无形的隐者,他的声音很嘶哑,透着神秘:“皮囊本是身外之物,却一向给人招惹麻烦。”
刘汉业忽然笑了笑,原本有神的眼睛眯着细缝:“先生就连声音都要伪装,我坦诚相对,先生却好像没什么诚意啊。”
黑衣人看不出表情,声音依旧嘶哑冷漠:“刘公子又是何等城府,我要暴露了嗓音,唉.....难免不会生出不必要的事端。”
刘汉业一双星眼细细打量这黑衣人,右手有节奏得在石案上敲击着:“先生既然敢来,就不怕我派人跟踪你,查出你的行踪身份。”
黑衣人声音依旧冷淡:“汉公府追踪之术天下无双,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怎会不知道?”
“那你不怕?”
黑衣人声音忽然有了细微变化,好似在冷笑:“公子未免对华山那帮人太自信了。在下若想走,天下没人能追得住我的行踪。”
刘汉业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之色,但很快被他黯淡的眸子掩饰:“哦......先生自持武道修为很高?或是轻功身法冠绝天下?”
“我呢,不过是给别人办事的人,在天下权谋之下,武道修为再高,杀人手法再精湛,也不过是借刀杀人的那把刀罢了。”
刘汉业笑道:“但你可不是那把刀,你是借刀的人。”
“公子过誉了,人为鱼肉,我为刀俎,天下之事,不过就是你利用我,我利用你。尔虞我诈,笑里藏刀,公子是汉公的长子,自然是知道的。”
刘汉业忽然泛起一身冷汗,藏在袖中的手没来由得颤抖,仿佛黑夜的箭,直透透击穿他的内心,他凝起了神,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好像一张深不可测的黑色巨网。
“公子....害怕了.....”
冷漠嘶哑的声音传来。
刘汉业又恢复了平静,干笑道:“我....自从母亲去世,后来离开武当山,便不知道什么是害怕了。”
“刘公子小小年纪,就敢卷入这种是非当中。你比当年你的父亲要厉害。”
刘汉业冷冷的说道:“我们还是说正事吧,说我父亲那些陈年往事有什么意思。”
“那好....”
黑衣人直起了身子:“刘公子,东西可带来了?”
刘汉业眼神黯淡了。
黑衣人冷笑道:“刘公子,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难道你要一个人坏了你祖宗百年的大业。”
刘汉业淡淡得说道:“祖宗大业断不敢忘记。我既然当初决定这么做了,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很好,生而为人,就当有自知之明。既然选择了这条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所以谋天下者就不能有私情。”
刘汉业点了点头,但却凝神道:“我信不过你,东西我已经放到城西的琅琊阁距门三十六步的砖块底下,你要去......就拿吧。”
黑衣人嗯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了一卷羊皮包裹的事物。
黑衣人嘶哑的声音传来:“刘公子,都是一条船上的了,还说什么信得过信不过的。这辽东古寨藏龙窟的地图,我这就给你了。”
刘汉业穿上手套,这才接过那卷羊皮事物,不算轻,但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重:“现下是一条船,之后可未必。”
黑衣人冷冷一笑:“之前多有听闻,都说刘公子是多情之人,今日一看,公子倒是绝情的很。”
刘汉业淡淡说道:“这不关你的事情。”
“刘公子,我奉劝你一句,情字是谋权者的大忌会。那江南林家百年前就背负了命运,我们若不从他们这里下手,一百年来的秘密.....就断然揭晓不了。”
“这些本就与我无关,我既然已经对不住她了,就更加不能再负了她。”
黑衣人重重哼了一声,仿佛又在笑,笑得很诡异:“迂腐啊,有趣.....你跟昆仑派那位老祖宗一样迂腐,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刘公子,你可知道成王侯将相者,脚下堆积了多少白骨;就说你们刘家这一百年,杀的人还少了么?”
“这些我都知道,我们事情也办完了,就此别过吧。”
黑衣人抖抖袖袍,起身站了起来;刘汉业微微作揖,头也不回得转身离去。月色曼曼,照映在他长长的影子上。
“刘公子……”
黑衣人冷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刘汉业站住了,却没有回过头:“先生还有什么事情?”
黑衣人的声音依旧听不出语气:“这次你们去西域,千万要小心那位玉公主。”
“我知道了。”
黑衣人冷笑道:“倘若公子能施展之前套林家小姐的手段,让玉公主上套,套出什么皇帝老儿的秘密,就最好不过了。”
刘汉业皱了皱眉头,冷冷说道:“你错了,这种事情,我是不会去做了….”
刘汉业继续往前走,这次他再也没有停下脚步。
.......
过了许久,刘汉业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曲径深幽处。
黑衣人重重哼了一声,扫下的袖子在冷风中不断回旋,他一个人独自在黑夜中行走,冷笑道:“本是深情的世俗之人,又何必来趟这趟浑水?权谋之下,几代人的布局,可容不得什么儿女私情。”
张藏锋躲在树林深处,见二人说完,才发觉自己已经是冷汗直冒了。
他降下眉头,有些生怕,自持算计无双,却没料到事情已经超出自己想象。他见刘汉业已经离开,自知若不快些回到客栈,一但出了岔子,难免会惹得刘汉业猜疑。
张藏锋一动不动得卧了半天,半边身子已经僵麻。他运起玄功,暖了暖身子,屏气凝神,无奈叹了口气,正打算溜之大吉。
四周忽然一阵树叶沙沙声,神经在那一刹那间绷紧,张藏锋脑海里传来一抹声音:“藏锋,你既然来了,何不现身啊?”
这声音嘶哑冷漠,正是那个黑衣人的假声....
张藏锋脸色一变,侧移的左脚已经收回,袖手放下,他知道这是搜魂传音秘法,由内力高深之人传出,以真气作辅,只有声波频率相应的人才能听见。
他知道藏不住了,又恢复了那副风轻云淡的笑脸,微微起身,跳出树林,面前一片漆黑,他愣了愣,朝依旧在亭中站立的黑衣人弯腰作揖道:“藏锋见过师父。”
黑衣人根本看不出任何神色,他似乎又冷冷一笑:“你的老师是峨眉山的白子生,可不是我这个老头。”
张藏锋毕恭毕敬,心里一直在跳动,没有抬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先生这四年来教我【玄冰神掌】和【玄冰真气】,当然算得上藏锋的师父。”
黑衣人点点头:“也罢,也罢。”
张藏锋没有动,黑衣人也安静了下来。
时间慢慢流动,张藏锋心也逐渐绷紧,镇定,他见时日不早了,转而说道:“师父若没其他事情....那藏锋.....就先走一步?”
原本安静黑衣人轻轻哼了一下,他侧过身子,垂下的巨大毡帽好像漆黑的头颅,不断飘动的衣衫好像贴敷在一个空架子上。
“还想着走啊?”
黑衣人声音冷漠得出奇:“藏锋啊藏锋,你就不清楚,刚刚若不是我帮你遮掩,凭刘汉业的手段,你以为你在这院子里还藏得住么?”
张藏锋脸色微变,右手在袖中攒紧,浸着冷汗。
“现下外面都是刘汉业的人,小巷口到处都是,太多了啊,你一旦出去,就必然暴露了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