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我死了，结果……
没有。
我似乎陷入了混沌，身体轻飘飘，游荡在半空中，然而就像是风中的牵线纸鸢一般，有什么东西丝丝缕缕拉扯住了我。迷迷糊糊中，又隐隐约约听到了叶葭和月笙的对话。
月笙声音悲伤而倔强：“娘……这是女儿自己选择的路……”
叶葭急声里带了一丝哭腔：“娘不准！你明明有能力占据这副身子！为什么要放弃！”
她们的对话我听不太懂，但是直觉告诉我，这与我有莫大关系。
沉默了一会儿，月笙语气更加悲凉道：“娘……女儿本就不该活在世上了……”
叶葭近乎绝望，带着几分哀求：“笙儿……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娘呢？你让娘怎么办？娘活了这万年，只有你是我唯一的……！”
月笙打断了叶葭的话，有些虚弱道：“娘……其实你应该发现了，女儿的残魂已经与那个孩子融合的差不多了……女儿留下这最后一缕……也只是想再见娘一面罢了。”
话音刚落，我觉得意识越发清晰起来，视线里的雾气朦胧也慢慢褪去，而随之的，月笙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微弱视野里，叶葭一把抱住月笙虚幻的身子：“笙儿！不行！娘不准你离开我！娘不准！”
月笙费力开口：“娘……那个孩子快醒了……女儿也该离开了……这是女儿自己的决定……娘，您的恩情，女儿只能来世……”
话未来得及说完，月笙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留下疯狂喊叫的叶葭：“笙儿！笙儿！不！”
“笙儿——不——笙儿回来——不要离开娘——笙儿——”
叶葭断肠嘶喊响起的那一刻，我看到了叶葭口中的那个“笙儿”。
肤如玉，发如墨，飘逸出尘，仿佛浑然天成的仙子，又仿佛细心雕琢的芙蓉。
她与我有着一样的面孔，只是她那一双眼眸，清澈里带着无尽的哀怨苍凉。
我心中默默念问：你是谁？你是……月笙？
她似乎明白我的心意，浅笑：“没错，我就是月笙。”
我神思恍惚，竟说不出一句话。这就是与我共同存在一个身体里千百年的人？
她上前几步，温和微笑：“是的，我自你出生后不久，便与你缚在了一起。”
她每上前一步，身子便虚幻几分：“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问题，不用问了，等我们真正合为一体，你就都明白了。”
“合为一体？”我下意识后退两步，“什么意思？”
一种莫名的恐慌漫上我心头：“你要抢走我的身体？”
“不会。”
月笙轻轻抱住我，语气有些悲凉：“我不会抢你的身体，我时间不多了，替我照顾好娘，好吗？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娘？你是指叶葭？”
“嗯。”
我心中千万疑问，可是在那一刻，我竟不由自主地点了头。
旋即一阵强光涌现，我再度失去知觉。
醒来后，映目是叶葭红肿的眼睛，看到我醒来的那一刻，她绝望地扑在了龙王怀里，嚎啕大哭。
至于缘由，融合了月笙的记忆后，我也了解了七七八八。
决煜一直以来都没有说谎，他确实和他的湦儿一起长大，他们可以说是多年的青梅竹马。
只是，他口中的，不是“湦儿”，是“笙儿”，月笙。
没错，他爱的人，是月笙。
同样的，暖雪晴云口中的“姐姐”，也是墨湦……当然，还有九江，他们都以为我是月笙。
决煜说的没错，月笙确实是去了魔界。
因为有一天，凤仪帝祖拉着月笙摔破的手笑着说：“傻孩子，你看，你的血是紫色的，原来你是魔界的人啊。”
年幼的月笙天真道：“不对！娘是天界的仙子！爹爹也是天界的神仙，我不是魔界的人！”
凤仪帝祖在手上割开一道口子，摸摸月笙的头：“傻孩子，你被骗了，你看看，我的血是什么颜色，你再看看你的。傻孩子，她不是你的亲生母亲，你的亲生母亲是只妖！”
月笙很失落，跑去找叶葭问：“娘亲，你是不是妖？”
“我当然不是了，我是……怎么了笙儿，突然问这个？”
月笙小脸一白，仓皇离开，她找到决煜：“我要去魔界！”
决煜一愣，摇着她的肩膀：“什么？！笙儿，你刚才说要去哪里？！”
月笙一把推开决煜：“我……我要去魔界。”
决煜伸手抱住月笙：“为什么要去魔界，那里很危险！”
月笙身子一晃出现在不远处：“我要去找回一些东西……”说罢身影消失在原地。
决煜急忙追赶：“找什么？那我陪你一起去！”
月笙偷偷跑去了魔界，没有找到“亲生母亲”，反而被魔界的流窜犯玷污致死……
闻讯而来的叶葭千方百计收回了她的几缕残缺的魂魄，可是，她仅剩的魂魄根本不稳定，满满全是对那些伤害她的人的痛恨。
叶葭找到了那几个杀害月笙的妖，替女儿报仇，然后带着月笙的残魂来到了绝魔顶，叶葭陷入了疯狂为女儿寻找替身的绝境，杀死了无数无辜的孩子。
月笙很痛苦，她想让叶葭放弃，于是开了口。后来，母女二人发现了试图冲出绝域封印的迷梦，她怀里还有个虚弱到就快死在封印绞杀下的孩子，叶葭同样身为人母，于心不忍，助她带出了这个虚弱到只剩几缕残魂的孩子，后来，月笙突然挣脱叶葭，与那孩子融为了一体！
鬼使神差，这个孩子竟存活了下来，而且成为了魔尊的侍女。
这个孩子，叫墨湦。
看着几乎要哭晕在龙王怀里的叶葭，我的心隐隐抽痛。
我的身体，是娘亲给的。
而我的灵魂，是月笙牺牲自己修补的。
我的存在，生生剥夺了叶葭作为一个母亲的资格。
灵魂状态太久了，有些不适应身体，我慢慢起身，满腔的歉意却不知从何说起，只是道歉：“对不起，我……”
叶葭依旧沉浸在悲伤中，龙王看我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恨意。
我理解，他们本想找回女儿的，结果却是永远失去了心爱的女儿。
无边的沉默里，只剩一个母亲失去孩子的痛哭。许久，叶葭双目泣血，似是喃喃自语，又仿佛说给我听：“我看着她从我怀中一团，一天天长成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她猛地抬头，血目盯着我近乎嘶吼地扑过来狠狠掐住我的脖子：“都是因为你——是你杀了我女儿——你还我女儿——”
我被她掐的喘不过气，身体一点一点冰冷，我闭上眼睛断断续续道：“如果……杀了我……能换回……你女儿……你……尽管……用力……”
龙王心疼地看着叶葭：“葭儿，这是女儿她自己的选择。”
那无限凄凉的字句一出，顿时我觉得脖颈处的禁锢消失。
“为什么……”叶葭面色一白，似乎身体被抽光了力气，跌在龙王怀中，凄然泪目：“是我没有照顾好她……是我没有照顾好……我好后悔，如果当初再细心一点，笙儿就不会被人伤害……”
龙王紧紧搂住叶葭，悲凉道：“葭儿不要哭了好吗……我会心疼。我已经失去了太多，不能再失去你了。”
叶葭窝在龙王怀里，狠狠抓攥着他的衣裳，空气里尽是伤心欲绝。龙王揽着她，眼里布满了血丝，下颌上，发青的胡渣憔悴中，满是悲凉。
那也是他的女儿，他和心爱之人唯一的孩子。
龙王压下心底的悲伤，劝慰道：“葭儿，害死咱们女儿的人也已经不在了，你要振作起来……”
叶葭身体剧烈地一抖，声堵气噎近乎疯狂道：“不——不！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