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芸道:“如此说来,这胡宗宪倒不失公正,不肯株连无辜。”话音刚落,毛海峰哈哈一笑,道:“此话真是大错特错,那胡宗宪分明是畏惧义父他老人家声势浩大,若来发难,连他南京城也可一并端了,所以不敢动手。哼,当年我五十多名手下在杭州湾登岸,洗劫浙、皖、苏三省,攻掠杭、严、徽、宁、太平等州县二十余处,直逼南京城下,那南京城里十二万官军,竟然不敢出城,着实可笑。”谭芸望向丈夫,只见张元默默不语,当是默认了,心中不由大为骇然,暗道:“这汪直好生厉害,就连朝廷封疆大吏也畏惧如斯。”只听张元叹道:“只可惜权奸当道,国家颓靡,承平日久,军队战力如此不济,方便宜了你们这班盗贼。只是你想,朝廷若真要动手,你等米粒之光,又岂能与日月争辉。”毛海峰冷笑道:“嘿嘿,胡宗宪不敢与我义父真刀真枪相见,便耍起了阴谋诡计。不日派来两个狗官,我记得清楚,一个唤作蒋州,一个唤做陈可愿,说是替胡宗宪捎话,只要义父愿意招安,不但家人无恙,还可加官进爵,封妻荫子。义父是何等人物,怎会轻易上当,当即将蒋州扣下,令我随陈可愿去南京面见胡宗宪。只是如此一来,义父便被我害了。”谭芸奇道:“此话怎讲?”毛海峰恨恨说道:“那胡宗宪好**猾。心中恨我入骨,见了我却是一团和气,整日陪我游山玩水,饮酒寻欢。娘希匹,老子也不客气,管他什么总督巡抚,老子有酒就喝,有肉就吃。一日胡老贼喝的大醉,竟把我拉到他的总督府中过夜,老贼一进屋便卧床不起。我看那满案公文,不由心机一动,暗道:‘其中若是有关于义父的公文,岂不可以趁机一览。’当即将公文翻遍,果然寻到许多请战公文,不外乎对我们恨之入骨,要把义父扒皮抽筋之类,我看着心中冷笑,不料看到最后,却是一封胡老贼的亲笔奏疏,文中反复为义父说话,直言应以和为贵,不能动武。”谭芸道:“看来胡宗宪是真心与你义父议和。”毛海峰听闻此言,脸上顿现怒色,骂道:“大错特错,娘希匹,老子纵横江湖,不想栽在这老贼手中。这一切都是那老贼布的局,便是要我相信他真心招降。我也是鬼迷心窍,竟信了老贼的话。回去便向义父禀报,道是胡宗宪真心议和。义父心中仍有疑虑,便提出只要胡宗宪派来人质,他便上岸议和。那胡宗宪倒也爽快,不日便派来心腹夏正,这下义父再无顾虑,当即进了南京城。只是这一去,就再也没能回来。初上岸时,一切倒还好,后来胡老贼诳我义父去杭州游耍,不想一到杭州,便被王本固缉拿收监。我连忙托人去见了严嵩老贼的儿子严世蕃,送去两千两黄金,只道若能救下义父性命,便有两万两黄金酬谢。严世蕃当即满口应允,不想这贼父子收了黄金,却不肯出力,害得义父被王本固在杭州斩杀。”
张元冷冷说道:“所以你便残杀夏正,起兵造反。”毛海峰森然一笑,道:“嘿嘿,这世上只有咱们欺负别人,哪容得别人欺负咱,老子一听说此事,便将夏正大卸八块,扔到海里喂了王八。”言语之间,得意之色显于脸上,谭芸心中大骇,暗道:“此人果然是穷凶极恶之辈,杀人便如儿戏一般。”看看屋外天色已晚,不由暗自担忧,丈夫将此人留在家中,不知作何打算。毛海峰继续说道:“胡老贼见我翻了脸,派了一万多人前来拿我。嘿嘿,官军果然都是酒囊饭袋,我们两千多个弟兄,据守岑港,与他们周旋了半年,也不曾有何闪失。”张元摇摇头道:“我看官军未必都是如此不济,那统军将领俞大猷,便是当世名将。”毛海峰轻蔑一笑,道:“若论拳脚功夫,俞大猷却是一员奇才;但若说行军布阵,我看俞大猷也不过尔尔。”冯远冷笑道:“那你那坚如磐石的岑港怎会失守?”听闻此言,毛海峰脸上顿现惊惧之色,毫无先前桀骜不逊的气魄,嚅嚅说道:“他,他不是人。”
谭芸见状大奇,不知何人能令毛海峰这等巨盗惊惧如斯,不由问道:“你说的他是谁?”毛海峰只是摇头,面带痛苦之色。张元冷笑一声,道:“你说的他,便是姓戚,名讳上继下光不是?”毛海峰不由一颤,神色黯然,只是点了点头,过了良久方才答道:“我纵横四海,什么样的凶悍之人不曾见过,却从未有如戚继光那样,令人胆寒。”张元哂道:“胆寒的怕是贼寇恶人,寻常百姓见了,不知道要有多么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