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子
凌晨的时候,这座繁华的城市还未完全陷入黑暗,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灯光闪烁,纵横交错的街道流萤千里,比起头顶漆黑的苍穹,这座城市更像美丽的星空。
老张喜欢这座城市,喜欢白日里步履匆匆的喧嚣,更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无人街道体味繁华过尽的冷清寂寥。
老张是个三十多岁的出租车司机,不是本地人,文凭不高,也没有特别的本事,只能干着这一份出租车司机的工作,这份工作的收入却不足以支持他在这座繁华的城市买房,他本人也张得其貌不扬,因此没有哪个姑娘愿意嫁给他。老张的父母为此愁白了头分,屡次劝他回老家,他不听。因为他喜欢这座城市,哪怕为它低到尘埃里去。
但生活还得继续,人生也要遵循既定的轨迹,为了攒钱买房娶媳妇,老张不得不在深夜还要加班工作,所幸大城市的夜晚也很热闹,他总是能拉着不少客人。
今晚也不例外。
这位客人是名年轻男子,他站在路灯下,身形修长挺拔,头发有些长,编了个辫子扎在脑后,梳得一丝不苟,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挺拔的鼻梁。男子的眼窝很深,以至于老张一眼望去只看得见两个黑窟窿,大晚上的不免让人后脊发凉。
老张本不想停车的,他长年开夜车,难免遇上些匪夷所思的怪事,有些东西,能避则避。岂料那名男子见他打算绕过去竟直接走到马路上,直挺挺地拦住了他。
猝不及防地,老张猛然踩住了刹车,惶然地抓着方向盘抬头朝男子看去。没了路灯的照射,这下能够清楚地看见那名男子的眼睛了。狭长深邃,摄人心魄。
男子看向他,微微勾起嘴角。
老张悄悄看了下男子的脚下,恩,有影子,应该是个活人。不过这人长得真比那些电影明星还好看呀。
男子迈着长腿走近他的出租车,俯下身敲了敲车窗,待老张打开车窗,男子便礼貌地开口问道:“师傅,可以载我一程吗?”
老张忙应道:“当然可以,兄弟你去哪儿啊?”
男子拉开车门,坐进来,“玫瑰小区。”
男子一坐进来,老张就闻到一股冷香。他不免暗道大男人还喷香水?
“玫瑰小区是吧,好勒。”老张应了一声,顺手打开计时器。心中却道,玫瑰小区?那可是市内出名的高档公寓啊,这人年纪轻轻,就住在那种地方,长得还这般好看,喷着香水,却又没车……该不会是……
心中百般揣测,老张忍不住好奇,偷偷抬眼想透过后视镜观察那名男子,谁料他的眼睛刚瞄过去,就正好撞见那名男子冷笑着盯着后视镜,眼神冰冷。
老张吓了一跳,连忙收回视线,专心致志地开车,眼睛不敢再乱瞟了。
车里一时陷入尴尬的死寂。
死寂得连呼吸声也听不见,老张忍受不了这种沉闷,便试探着向男子搭话,“诶,兄弟,你是做什么的?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面晃荡啊?”
他本对男子的回答不抱希望,哪知那名男子竟开口回答了他,“我是做清洁工的。”
“清洁工?”有这么帅的清洁工?
老张心中自然不信,却也打开了话闸子,聊起来最近发生的事来,“说起清洁工呀,我倒想起一件事来,你知道的现在的人可真没素质,在车上就随便往马路上扔垃圾,那些清洁工,恩准确的讲应该是环卫工吧,欸都差不多,反正就是干那种工作的,为了保证马路上的卫生,就直接这么去捡那些人扔下的垃圾,那可是在马路上哟,这条道虽然不是主干道,但平时车流量还是不少,这么川流不息的,我在旁边看着都害怕,那天晚上我就看见一名环卫工冲上马路捡垃圾,然后对面的一辆货车司机好像是疲劳驾驶吧,没反应过来,直接就撞上去了,撞上的那一刻那傻叉的司机才反应过来,立马打了个急转,直接就横撞向我这条车道了,当时把我吓得哟……”
男子忽然出声,声音清冷低沉,“然后呢?”
老张没料到男子会追问,不免抬眼透过后视镜瞟向他,车窗外的路灯一一晃过,但都未照亮男子的脸,在昏暗的车厢里,他苍白的脸庞上仿佛挂着两个深不见底的黑窟窿。
“然后呀……”老张不禁咽了咽嗓子,握紧了方向盘,注意力却全都在那名男子身上,全然没注意到车前一个黑影一晃而过。直到“砰”的一声撞了上去,他才猛然踩下刹车停了下来。
“撞,撞到人了?”老张趴在方向盘上惶然地伸头去看。
无奈从车里只能看见两条直挺挺的腿,穿着灰色的廉价长裤,和一双旧巴巴的皮鞋,似乎是个男人。
老张手忙脚乱地打开车门,跌跌撞撞地跑到车前去查看。那人趴在地上,后脑勺破了个大窟窿,血浆流了一地,染红了地上碎裂的玻璃渣。老张吓得腿软,却疑惑地看向他的车头,只见他的车灯都被撞碎了,前方更是凹下去一大块,这哪里像是撞到人留下的?老张心慌地看了旁边一眼,见那名男子一脸淡然的站在他身旁,顿时心中有了些底气,指着地上那人嚷道:“你看这人根本就不像是我撞到的!这跟我没关系!”
男子转头看向他,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黝黑的光亮。他慢悠悠地说道,“你仔细看看那人,真的跟你没关系吗?”
老张听了这番话心头一颤,他迟缓地转回头看向地上那人,身体便开始不受控制地蹲下去,伸手去翻看那人的脸——
竟赫然和自己有着同一张脸!
老张惨叫一声甩开手,连滚带爬地远离那具尸体,他重回车中,想要立刻开车离开此地,车子却怎么也启动不了。而这时一张苍白的脸越过他的肩头,在他耳边轻声道:“死的人是谁?”
本应在车外的那名男子不知何时已经上了车,老张透过后视镜看见那名男子原本俊美的面容,此刻却苍白的毫无生气,唯独那双幽深的眼眸熠熠发光。
老张痛苦得涕泗横流,握紧方向盘的手青筋暴露,他哭叫着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我不知道”,男子却视若罔闻地探过手,绕过靠椅,将手掌按压在老张的左胸,再一次轻声问道:“死的人是谁?”
老张从对方毫无温度的手掌中感受着自己寂静的胸腔,颤抖着张了张嘴,嘴里却涌出了鲜血,他终于痛苦地说出了口:
“……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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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被公司开除了。”
聂芩玦将文件甩到张晓玲面前,面无表情地对这个初出茅庐,刚大学毕业没多久的小姑娘传达这个残酷的消息。
张晓玲先是一怔,随即眼泪刷就流下来了,她慌乱地去拉聂芩玦的手,却被聂芩玦敏锐地避开,张晓玲只得怯怯地收回手,哀求道:“芩姐,我,我事先不知道呀!我,我不知道会这样的!我没想过要出卖公司的!真的,芩姐你要相信我!只有你能相信我了!”
聂芩玦面对她的眼泪无动于衷地说:“我不管你事先知不知道,但这份文件事关重要不能外泄,我不相信你会不清楚,张晓玲,你不是小孩子了,也不是还没毕业的学生,世道险恶,如果你连基本的判断能力都没有,那也没必要再呆在这里了!”
“芩姐!”张晓玲彻底慌了,她扑过桌面,想要去拉聂芩玦的手,聂芩玦皱起眉头猛然站起身,朝后退开,办公椅被她踢向了一边,砰的一声撞到了墙上。
张晓玲被吓了一跳,怔怔地收回手,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她。
聂芩玦看着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不自在地转过了身,将视线投向了窗外,“你出去吧。”
张晓玲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的背影,哀戚的眼神逐渐变得怨毒,她怨她身为她的上司为什么不相信她?为什么不帮她?为什么不给她一个机会?她难道不知道,因为出卖公司而被开除这件事会毁了她一生的!她明明还这么年轻!明明应该有着大好的前程!
心中怨忿难平,她冲口而出满是质问:“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你为什么不帮我?!”
聂芩玦终于回头看向她,却是一脸冷漠,以及,不近人情,“因为我没有这个义务,我不是你妈。”
张晓玲被她咽得无力反击,终于泄了气,浑身失力地耸拉着肩膀,无力地垂着头道:“你说的对,世道险恶,人活着都是为了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去帮助别人……聂芩玦……芩玦……情绝,你真是情绝的彻底,对,你一直都是这样,冷面冷心冷得彻底,他人死活从来与你无关,我就想知道你这种人若是深陷困境,又有谁肯帮你!”
聂芩玦转过身看向她,窗外暖色的夕阳斜斜地照射在她清冷的脸上,却丝毫温暖不了那冰冷的轮廓线条,只听她的一字一句道,“我不是你,我不需要靠谁来帮我,我会自己脱离困境。”
张晓玲冷笑一声:“那我祝你永远如此,强大终老。”
聂芩玦挑眉一笑,“谢谢。”
张晓玲冷哼着摔门而出。
贺总进来时正巧与张晓玲擦肩而过,他回头看了满身怨气的张晓玲一眼,然后担忧地看向聂芩玦,“没事吧?”
聂芩玦见是公司老总,稍微点了点头,示意他坐,自己也拉过被踢开的办公椅坐下,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没事儿,我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腾天集团总裁,贺健连看着自己手下的得力干将这般模样,也不免叹了口气说,“小聂啊,我知道你作势手腕强硬,但有时候你这样也容易得罪人,过刚易折,偶尔还是委婉点好。”
聂芩玦冷冷地开口道:“得罪就得罪吧,反正我也不想浪费时间照顾他们的玻璃心,他们没这个价值。”
贺总见她那副冷血的模样,斟酌着开口:“小聂啊,你也老大不小了,别一天到晚只想着工作,也抽出时间像个真正的年轻人那样,去谈个恋爱吧。”
聂芩玦勾起嘴角,低头翻开手边的文件,敷衍的答道:“我现在不想恋爱,只想发财。”
“你别拿这些乱七八糟的理由搪塞我,你说说从你进公司到现在,你谈过恋爱吗?压根儿没有呀!你都快成大龄剩女了!公司内部都在传你是不是心理方面有什么问题……”
聂芩玦这才抬眼看向他,一本正经地道:“我不是心理有问题,我是生理上有问题。”
贺总顿感尴尬,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聂芩玦朝后一靠,闲散地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翘起腿道:“我生理缺陷,天生没有费洛蒙和多巴胺。”
“你这人还真是……”
贺总的话还没说完,外面就有人敲门,聂芩玦说了声“进来”,就见一打扮妖娆的女人走进来道:“贺总,华远集团的王总打电话给您,说是和您约了饭局。”
“哦,差点忘了,我等会儿马上过去。”贺总回头说完,又转过来对聂芩玦道,“改天我给你安排个相亲!我把我的那位忘年交好友介绍给你,你们差不多大,而且你放心,对方条件很好,是当代少有的青年才俊。”
聂芩玦对于自家这位热心肠的老板不好直接拒绝,只能打了个哈哈转移话题,抬眼看向刚走出去的妖娆女人,说:“贺总你什么时候换了个秘书了?安妮呢?”
“哦,安妮啊,她回老家了。”贺总说着站起身,整了整西装,“我得赶紧过去了,可不能让老王再等我了。”
聂芩玦不由得扬起嘴角,“好的,您老慢走。”
贺总临出门还不忘叮嘱一句:“别加班,早点回去啊。”
最后聂芩玦还是一如既往地加班了,等到她准备回家时,才发现公司里的人都走光了。
聂芩玦将文件收拾好,关了灯走出办公室,确定门锁好以后才拎着包包朝电梯处走去。
经过茶水间时聂芩玦注意到里面的灯还亮着,她又折过身走进去关灯,刚把手放在开关上,聂芩玦就忽然注意到角落里站着一个人。
是个长头发的女人。
那个女人背对着她,勾着头面朝着墙角不知在做什么,女人衣着精致的白衬衫和卡其色的包裙,一头黑色秀发长至腰际,脚上踩着一双银色的细高跟。
“安妮?”
聂芩玦有些不确定地出声道。
“你不是回老家了吗?”
女人的肩膀动了动,慢慢地转过身来……
“聂小姐。”
身后忽然传来声音,聂芩玦偏过头,就见保安大叔拿着电筒站在门外笑道,“又留下来加班呀。”
聂芩玦礼貌地笑道,“恩,正准备走。”
说完她回过头正准备招呼安妮和她一起走,就见原本站在角落里的女人早已不见了身影,她疑惑地扫视了一圈茶水室,布置简单明了的茶水间空无一人,昏黄的灯光下只有她的影子被斜斜地投射在雪白的墙上。
“聂小姐,怎么了?”
聂芩玦按下开关,关了茶水室的灯,走出来顺手拉上门,对保安大叔笑道,“没事儿,走了啊李叔。”
“好的,聂小姐,路上小心。”
聂芩玦快步走进电梯,按了负一楼,等电梯门一关上就掏出手机翻找安妮的电话,电梯刚一到达负一楼,她就拨了出去,放在耳边刚要等待接通,谁知电梯门一打开一罐汽油就迎面泼来。
聂芩玦在闻到汽油味的一瞬间,立刻将手中握着的手机掷了出去,正巧砸中那人的脸,那人的动作因此一滞,手中的打火机尚不及扔出去,聂芩玦根本不给对方机会,拎着包包就劈头盖脸地朝那人头上砸。她随身携带了个保温杯,那质量砸在人头上的感觉光听声音就知道得有多痛。
那人被砸得抱头鼠窜,偏偏聂芩玦下手不知轻重,在将人砸了个头晕脑胀之后,提脚就往对方的下体狠命踹去,那人嗷了一嗓子,抬眼凶狠地瞪着她。
聂芩玦这才看清那人的正脸,愣怔过后又再次举起包包作势要砸,嘴上却道:“滚!”
那人只是站在原地,满脸怨毒地瞪着她,没有动。
聂芩玦厉声道:“再不滚我叫警察了!”
那人闻言却挑起嘴角讽刺地笑道:“那你叫啊,你这个杀人凶手!”
聂芩玦眼神阴冷地盯着对方,握住拳头反手就将身侧墙上的火灾报警器砸响了。
停车场立刻响起了一阵刺耳的鸣笛。
那人绷紧了脸,盯着聂芩玦一字一句道:“你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
聂芩玦握紧了拳头,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原地漠然地看着那人转身离去,她这才面无表情地走向自己的车位,开车回家。
聂芩玦驱车回家时,整个小区早已陷入一片漆黑,只有昏暗的路灯势单力薄的支撑着这个寂静的夜晚。她直接将车驶入地下车库,停好车后,就去坐电梯直达她那刚搬没多久的,十八楼的公寓。
按了楼层号,电梯门缓缓关上,聂芩玦抬手看了下表,刚好凌晨一点,这个点应该没有人再出门了,她想着自己应该能直接抵达十八楼。
谁知电梯刚升上一楼就停了。
“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
门口站着一个高挑的男人。他身着黑色风衣,蓄着的长发梳了个辫子扎在脑后,梳得一丝不苟,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挺拔的鼻梁。男人的眉骨高耸,以至于他的眼窝很深,在头顶灯光的映照下就像两个幽深的黑窟窿,衬着他苍白的脸颊,着实又诡异又恐怖,就算是聂芩玦也不由得被吓了一跳。
男人转过头,用那双黑窟窿似的眼睛朝她那个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抬脚走进来,带来一股冷香。电梯里的光照进了那双幽深的黑窟窿里,聂芩玦这才得以看清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清冽凌厉的眼睛,像是一汪清泉,深藏地底,蕴育着星光。男人的睫毛又密又长,眼窝又深,难怪站在灯光下会诡异的像个黑窟窿。
不过这着实是一个非常俊美的男人。他的五官完美的无可挑剔,就算放进娱乐圈也是颜值顶尖的美男。
聂芩玦也不免多看了几眼。
那个男人注意到聂芩玦的打量他的目光,也不生气,反倒朝她微微一笑,忽地开口道:“你是准备自/焚吗?”
“恩?”聂芩玦一愣,没反应过来。
男人翘起嘴角,开玩笑般说道:“我闻到你身上一股汽油味,还以为你是练邪功的,准备玩火自焚。”
聂芩玦这才想起身上之前被泼的汽油,她低头一看,只见白色衬衣下,浅色的内衣若隐若现……
聂芩玦黑着脸将挎包抱在胸前。
“我没有练什么邪功,只不过运气不好遇到一个神经病。”
男人点点头,漫不经心地说:“乌云罩顶,印堂发黑,的确运气不好。”
“What?”聂芩玦不自觉地飙出英文,诧异地看了男人一眼。男人浅笑着回看着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递给聂芩玦。
“有需要可以找我。”
聂芩玦条件反射地接过名片,还未来得及细看,电梯门忽然叮的一声打开了,她抬头一看,就见十八楼已经到了。
男人迈着长腿跨出了电梯,聂芩玦一愣,这才想起男人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按下电梯楼层,而他们这里的公寓都是每层四户,难不成这个奇怪的男人也住在这一层楼?
聂芩玦连忙跟着走出电梯,就见男人打开1804的房门,冲她扬唇一笑,然后走进去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聂芩玦这才低头看向手中的名片。
名片是罕见的玄黑色,正面用银白色勾勒着两个大字“清世”,下边是一排小字备注:“最专业的清洁公司”,然后是一行电话号码。最奇怪的却是名片的角落印着一朵暗色的曼珠沙华,反射着头顶灯光,显得格外妖冶诡谲。
聂芩玦挑眉,心道这个长得好看却行为奇怪的男人居然会是清洁公司的,而且一个清洁公司的名片怎么搞得这般诡异莫名。一边这样想着,她一边翻过名片,只见名片的背后只印着两个字:
“万祟”。
似乎是那个男人的名字。
奇怪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