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阳台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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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下河寻母

奶奶带着我们三姐妹一个星期后,天放情了。

我们三峡地区山高峡深,十里不同天,天气阴晴不定,这次连续下了一个多星期的雨,在我们双虎镇一带,历史罕见。也许,老天也同情我们家的不幸,下雨就是老天在流泪。

天刚放晴那天,村长来了,叫我们三姐妹去上学。大伯对村长说,下学期不可能再上学了,这个样子,谁供她们上学嘛!我可没那个本事。再说嘛,还读一个多月就放假了,那又有啥子意思嘛!我奶奶也说,我这辈子狗日的,得罪了先人吗?抚养了竹子又抚养笋子,把我这把老骨头敲碎了,也上不起学哟!村长也只是传下话,没再坚持就走了。

就这样,姐姐四年级没读完,我三年级还没读完,妹妹连学前班都没读完,全部辍学在家,我和姐姐再也没有进过学校一天。特别是我妹妹,一个90后,字都不认识几个,如果不是后来有人收养一段时间,又上了一学期的学,必然纯粹是个文盲。这在新世纪太不可思议了,说起来都没人相信。但,这全都是事实,老天对我们三姐妹太不公平!

眼看着我家的小麦快收割了,土豆也快成熟了,我们姐妹三个都很开心。姐姐私下对我说,我们自己收割麦子,有了麦子,有了土豆,有了玉米,我们自己过自己的。我听了姐姐话,也很开心。如果那样,我们三姐妹自己干活养活自己,再也不会看大伯的脸色了,也不被奶奶唠叨,更不会受堂弟堂妹的恶骂,那该多好啊!我和姐姐从小能干活,什么苦都受过,有地有房子,我们养活自己还是挺轻松的,大不了上不成学嘛。反正现在也不能上学!我暗暗计划,等我们三姐妹自己过自己的了,我一定跟姐姐商量,把妹妹送去读书!我和姐姐已经很不幸了,妹妹还小,她不能不读书,她不能因为没有父母而毁了一辈子。

可惜的是,没有父母的我们三姐妹,根本就不能掌控自己的生活和命运!我们成了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已成了大伯的赚钱工具。谁碰上泯灭人性的大伯,谁倒霉。

又过了十多天,奶奶对我们说,你们家里的小麦熟了,我带着你们收割吧。

大伯说,她们怎么收割?别糟蹋了麦子!

于是,大伯借口父亲死了,母亲被抓走,说我们三姐妹无法收割麦子,自作主张,请了五个帮工,每个人二十块钱一天,一天收完,还得包吃。因为没有钱,就借了同村张宗道一百块钱。收割小麦的时候,我们家土豆第一次开挖,请帮工的五个人吃土豆丝煮面条。

麦子收上来后,奶奶带着我们晒麦子,晒了好几天,干麦子有四百多斤。麦子晒干后装进麻布袋里,挂在大伯家屋梁上,我们三姐妹动都不能动。不但如此,就是我家的土豆,我们都不能随便挖着吃。奶奶说还没长成熟,大伯说你父亲死了,你们由我管。

大伯从来不对我们笑,我们三姐妹都怕他,现在他说一,我们不能说二。我和姐姐虽然气愤,也没办法。父亲在世的时候,他都拿大伯没办法,何况是年幼的我们。奶奶虽然可怜我们,但她听大伯的。我们三姐妹真正成了肉案上任人宰割的肉了。

因此,父亲死后母亲被抓去重庆那一个多月里,我们三姐妹跟着奶奶吃,奶奶安排我们吃什么,我们就得吃什么,不能有任何选择。同时,我们还有做不完的农活。干完了地里打猪草,打完猪草就得煮猪食,然后喂猪,每天没有一分钟的歇息。此外,每天还得天不亮就去担水,把水缸装得满满的。这其中的活,大部份都是帮大伯家干的。

我们三姐妹简直就是大伯家免费的奴隶!

我们三姐妹不能挖自己家的土豆,可大伯家天天挖着吃。到母亲被抓一个多月后放回来后,地里的土豆已所剩无几了。可叹父亲种的土豆,他还没吃上就死了,全成了大伯家的口粮。还有父亲母亲种的小麦,收割上来了,我们三姐妹却不能吃上一顿新鲜面条!

那一个多月里,奶奶经过父亲坟前就哭,我们姐妹三个也一样。

我父亲兄弟姐妹八个,大伯、大姑、父亲、三叔、二姑、三姑、四姑、幺叔,竟然没有一个人管我们三姐妹!可悲啊!大姑远嫁外县,几个姑姑在父亲死后没多久全出去打工了,而三叔是上门女婿,幺叔我记得没错的话,当时在做小生意。这么多人,谁也不管我们三姐妹的死活!父亲刚死后那几天,四姨一看到我们三姐妹就哭。可三姑说她是假哭,说她流的泪是猫尿。没过几天,四姨就跑回娘家,改嫁他人,再也没回过我们双虎镇。

母亲三姐妹当年从外省先后嫁到我们村,一定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希望拥有甜蜜的爱情,希望在桃花源般的巫山小三峡过着牛郎织女般的美好生活。可惜,美好愿望就像五彩缤纷的肥皂泡,在父亲死去前后,她们三姐妹先后抛夫别子,离开了小三峡……

这,又是为什么呢?

也许,都是我父亲的错!是他的放纵和风流,造成了母亲她们三姐妹的悲剧!

母亲被抓走一个多月后,村里人开始传言,说她被放回来了,因患有精神分裂症,无罪释放,已从重庆回到了我们巫江县。还有人说,在下河双虎镇上,有人看见她在码头上乞讨。也就是从有传言开始,大伯不但不对我们三姐妹笑,还没事找事骂我们。奶奶以前就讨厌母亲,现在更是说母亲的坏话,一天到晚都说。此前,因为奶奶带了姐姐两年,奶奶在姐姐面前就老说母亲的坏话,所以姐姐对母亲不太亲近。现在,由于奶奶的坏话,由于奶奶给东西姐姐吃,更由于母亲是个精神病,还打死了父亲,我感觉姐姐并不乐意母亲放回来。

农历五月底的一天早上,奶奶没有做早餐。姐姐乘了大伯家的早餐,正准备吃,被大伯看见。大伯大怒,指着我们三姐妹破口大骂:“狗日的,你们的疯子妈妈回来了,在下河讨饭,你们跟她过好了!老子看见你们几个狗日的,就烦!有人生没人养的,滚——”

姐姐放下碗,气得流泪,带着我和妹妹,沿着山路向镇上走去。

从金家漕村到双虎镇虽然只有十里左右山路,可我们姐妹三个没去过几次。我们最近一次到镇上,还是前两年父亲带着我和姐姐去镇上赶集,帮我们姐妹每人买了一件衣服。因此,我和姐姐竟然不知道路怎么走。幸好,岔路口不多,也就两个地方,一个是铺子槽村,一个铜盆淌村。每到一个岔路口,我们都问村口的人,到下河镇上怎么走?由于是早上,路上的人大多是往双虎镇上方向走的,有个人对我们说,你跟着赶集的人走就是了,不会有错。

山路弯弯曲曲,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过了胡家湾,就没有岔路了。

这时,妹妹直叫饿,我和姐姐也渴得不得了。

姐姐对我说:“大伯不给饭吃,也不喜欢我们住他家,我们去把妈妈找回来!”

我说:“一定要把妈妈找回来,我在大伯家一天都呆不下去了!”

姐姐忽然指着前面说:“那里有泉水,我们去喝点水,喝饱了好走路。”

于是,我们三姐妹跑到泉水处,每个人都趴在地上,喝了一顿饱,再继续向前走去。走没多远,前面碰见赶集回来的几个人,正是我们村另一个组的,其中一个老年人指着我们三姐妹说:“那不是金正阳的三个女娃子吗?真像讨饭的,可怜啊!”

姐姐听了,很不好意思,向前跑去。我和妹妹也跟着向前跑去......

是的,我们三姐妹破衣烂衫,黄胶鞋还带个补丁,头发更像一团干枯的乱草,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比乞丐还乞丐!特别是妹妹,她穿的上衣还是母亲用一小块一小块各种颜色的小布缝补起来的,谁看了谁心疼!但我可恨的大伯,铁石心肠,饭都不给吃,别说衣服鞋子了。

当我们走到山顶的时候,太阳已升起老高,估计到了上午九点左右。姐姐擦着汗珠,兴奋地说:“你们看,河,下面就是河,下河就到镇上了,到了镇上就能找到妈妈!”

我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向山下看去。大宁河就像一条玉带,在山谷间奔流,直到天边看不见影子。河两岸悬崖峭壁,山峰直插九天。有几座山峰的半山腰还飘着一圈白云。白云一动不动,就如一条白腰带。山峰白云大宁河,分明就是家中墙上那张漂亮的年画。

我正痴痴地看着风景如画的巫山小三峡发呆,姐姐催促着说:“看什么看,快点走!”

接下来的山路,是下山路,之字形向山下盘旋,大概有三里多路,走起来轻松多了。下山到一半的时候,我指着下河兴奋地对姐姐说:“看,看,下面就是镇上!”

那年的双虎镇,还在我们河这边,走到山下,沿河走一段路就到了。我们山上的山民说到镇上叫下河,就源于此。现在的双虎镇之所以在河对面,是因为三峡水库修好后,河水上涨,把原来的双虎镇老街全淹了。政府就地移民建镇,把双虎镇建在河对岸如今那个半岛上,真所谓沧海桑田。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也许是指我们巫山小三峡吧。

古老的双虎镇上下两条街,上面一条街,沿河一条街,街道窄小,房子破旧,赶集的山民熙熙攘攘,热闹极了。街道两旁有服装店、茶馆、剃头店、小吃店,应有尽有。我们三姐妹走在古老破旧的小三峡老街上,就像到了上海南京,看什么都新鲜。同时,不管是赶集的山民,还是双虎镇上开店的镇民,他们猛然看见三个破衣烂衫蓬头逅面的女娃子,指指点点,倍感好奇和新鲜。我们三姐妹就像外星人,在拥挤的小街道上躲躲闪闪,同时向四周乱瞧,希翼找到我们那已经被抓走一个多月的母亲——这世上最温暖可靠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