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已然走到了最后,这晚苍狼山顶上拖着一层薄薄的轻雾,使这座巍峨的奇山在暮色中若一名薄纱遮面的少女,更显几分若隐若现的妩媚。花草鱼虫给的春意在苍狼山上显得格外浓烈,只是夕阳一落,苍狼山的夜空却多少显得有些凄清。
幽居里,穆离殇抱着酒坛子一坛接一坛的喝,喝了会吐,吐了还喝,所以这些清酒始终是淹不到他内心的愁绪,他从未觉得苍狼山的夜晚如今夜这般空旷过,纵使每次归来,丝竹与清风也都不在,但他总是有一种归家的安稳。只是今夜,他的心头蓦然生出了一种人走茶凉的凄厉感,他总觉得有些东西丢了,只怕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付清风才从徐州一路赶回,不用找寻她自清楚穆离殇人在哪里。脚步轻盈的步入了幽居,清风身后逶迤的薄纱擦着地面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声,这么多年,她几乎不怎么踏入这块地界,因为在苍狼山上,几乎所有人都知晓这里是属于顾丝竹的地方,“幽居”这个名字便如一条泾渭分明的分割线,将她与顾丝竹完全划割在了两个地界。而那个丫头向来性格孤僻喜欢幽静,所以除了穆离殇和雪狸,这里几乎是约定俗成了的不准外人踏入的地方。
付清风看着喝的一塌糊涂的穆离殇,这么多年以来,她是头一次看到大师兄如此狼狈的模样,这个总是一袭黑衣的男子,他的眉眼间很少表露出他内心真实的喜怒哀乐,他常喝酒,但是从未醉过。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只是这杜康于你真的有用吗?”付清风开口几分无奈道。
“师妹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在徐州么?”离殇说话时已然舌头打结。
“小师妹她.......没有消息吗?”付清风问。
“她去哪里,我怎会知道?”离殇自嘲道。
“为何不将她带回来?在江浙的时候,何故要放她离开?”
“你不知道,她喜欢段谨之。她的心不在这里,我又岂能带的回她呢?”
“师兄,你不该这个样子,你说过,人生最不可轻言的便是懦弱,可你现在怎么了,平日里那个叱咤风云的天门第一公子哪里去了?”付清风言语间几分心痛。
“是啊!所谓生生死死,爱恨别离,人生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场虚妄。这道理我自然看的透彻,可是我这心啊……我这心特别地痛,像是刀割火炙,片刻也不得停息,我竟拿它无可奈。”离殇自嘲道。
“你对小师妹这般情深义重,可你向来又对她只字不提,任小师妹再为聪慧,这样的事情她又岂能去揣测,岂能知晓呢?我从来不懂什么成人之美的道理,我只知道,我若爱一个人爱到这般痛苦,便会不顾一切的将他抢来!如此醉生梦死非但无济于事,却只会让自己倍加难堪!”付清风是头一次以这般口气嘲讽穆离殇,只是却嘲讽出了自己的眼泪,她这番道理说的得是何等洒脱不羁,只是她心爱的人如今就在眼前,这十几年以来她向来是唯唯诺诺,又何曾敢在穆离殇面前提起相关半字。
“我以为,我不说,她都懂。我以为我们是一样的人,她本可轻而易举看透我这颗心。我以为,有些事情只要你肯看开了,便总能过去,只是到头来,这一切却不过是可笑的自欺欺人。我也曾问过小师妹,她对我说,她是不会喜欢上段谨之的,以前不喜欢,以后也不会喜欢,所以我便信了。”
付清风闻言苦笑道“说的再决绝又能怎样?缘起缘灭之事,还由得了谁来决定自己的一颗心。你与小师妹最大的遗憾便是失了时机,若你早些对她讲出心里话,或许今日又会是完全不同的场面。”
穆离殇却也苦笑道“我从未想留住她,只要她能遇到那么一个人,即能让她心甘情愿,又能将她带出这苍狼山,那么无论如何我都该成全她的。”
付清风内心极度苦涩,叹了口气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你对小师妹情深至此,小师妹终究是对你不住,负了你。”,她的内心尚有半句话没有讲完“我对你如此情深义重,奈何你却从来视而不见,命运何故这般会捉弄人?”
离殇闻言却一怔道“小师妹并未负我,若说情深也只是我对她的情深,她待我向来至善至真,自己心结难解,又与别人有何干系?”
“只要你愿意,便一定能将小师妹带回来的,你知道,在这世上,她终归最听你的话。”
离殇苦笑道“我不会将她带回苍狼山的,这里早已不是她的归宿了,师傅亏欠小师妹太多,或许也该放她一条去路了。”
付清风错愕道“师兄,你怎么了?纵使再多不如意,又岂能轻言师傅之过?你我性命皆为师傅所赐,你岂敢对她老人家这般不敬?这番言语若是给师傅听到了,只怕她哀痛之下绝对不会轻饶于你。”
离殇看着付清风道“白马寺那一战,师傅假扮黑衣人将我打伤,带走了宋炳易和宋安然,只因为宋安然是师傅与宋炳易的女儿,这一切的一切小师妹自然知晓,她大概是绝望了吧,她该如何面对她曾经可亲可敬的师傅?可是你我呢?苍狼山是我们唯一的归宿,这里给了你我所有,你与我一样,不能背叛苍狼山、背弃师傅,可小师妹不同,或者让段谨之带她离开,也不乏为一个好去处。”
付清风闻言道“师兄!你喝醉了!怎敢这般胡言乱语!你知道自己在讲什么吗?”
离殇却哈哈大笑道“你不信吧?我也不愿相信。可惜此事为小师妹亲耳所闻,竟容不得你我内心这点卑微的辩解。你是否也觉得寒心?觉得自己不过是师傅杀伐决断的一颗棋子?不必悲伤,你我本来就是一颗棋子,一颗棋子又哪来的悲欢离愁可言?”
付清风闻言叫了一声“师兄!”,扑倒在穆离殇的怀中泣不成声。
离殇轻抚着清风的头发道“丫头!坚强点!往后至少还有你我为伴。”
再后来他们谁也不记得,那和着眼泪的苦涩的酒水,他们那晚究竟喝了多少,隔日清醒后却依然要像何事都不曾发生过一般去为苍狼山、为这个天门、为他们恩重如山的师傅去杀伐,去搏命。
日升月落,时间如隙间白驹,洞中方一日,恍惚世上已隔了千年。至此段谨之并不知晓,群英台上那一战,已然让他名扬天下。一片喧嚣的江湖中,关于段公子的传言可谓众说风云,就连茶馆里说书的,故事也统统换成了《段谨之大战群英台》这样的章节。只是随着群英台那一战名扬天下,段谨之的安逸人生却也是自此完全了结了,后知后觉的江湖群雄终于探知到,段谨之那日使的那几掌惊世骇俗的掌法便是出自天门的《羽化心经》,当然,这些建树自然是脱离不开宋炳易的提点,于是争端从段公子与天门妖女不清不楚的牵连升级为了一个响当当的江湖儿郎对于正邪的迷失和对于门派的叛变。江湖在一阵极致的喧嚣里焦急的等待着主角儿的出现,而另一座山头上,却也腾起了一股不知名的狼烟。
时为四月,春光顶盛,正是花明而柳绿,云淡而风轻的晨曦,段谨之的伤早已痊愈,若非急着去给丝竹找解药,他们还真舍不得离开这住了大半个月的世外之境,这里自是有一番隐天蔽日的自由和惬意。
“等给你找到解药,我们便寻个这样的地方隐居。你是喜欢大漠孤烟的空旷?还是喜欢白雪皑皑的北国风光?或者是江南如画的秀婉?”两人打马徐行之际,几度回首张望,段谨之开口略带几分不舍的问了丝竹一句。
“要一个四季分明的地方,有山有水,房前栽花,屋后种竹。要能‘小楼一夜听风雨,深巷明朝卖杏花。’,还要能‘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言语间丝竹的眼神中无数憧憬。。
“那便找一个你最喜欢的地方,等到我们修葺好了可听风雨的小楼,在房前的花成片成片盛开之际,我便娶你为妻。”段谨之也被眼下的理想撩拨的心绪荡漾,坦坦荡荡的便说出了心中最浓墨重彩的遐想。
“你看,又胡说八道了不成,谁答应要嫁给你了?”丝竹撇过头去,话虽说的果断,脸颊却羞的绯红。
“没关系!现在想来倒也不晚,反正此生我必定要娶你为妻。”段谨之故意冲着丝竹说这些让她听了便能脸红心跳的话。
“都说不嫁给你,随便你要娶谁为妻。”丝竹突然一扬鞭,马儿快步奔驰了起来。
“丝竹……你别跑啊,我话还没讲完呢,我还想问你,你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段谨之坏笑着,边策马追了上去,边扯着嗓门儿在后面喊。
“你再乱说我就不理你了。”丝竹头也不回的应道。
“那便不说了,你等等我啊。”
“有本事你来追啊。”丝竹回头冲段谨之挑衅一句,接着再一扬马鞭,马儿飞速奔驰了起来。
段谨之闻言一个飞身腾空而起,脚尖在空中几个轻点人已落在了丝竹的马背上,一伸手将丝竹从腰间紧紧环住。“是你说的让我来追,可不许反悔啊。”段谨之故作几分无赖道。
“段公子,你这可算是有失侠义了吧?竟仗着轻功好来欺负一个弱女子。”丝竹使力想从段谨之的怀里挣脱出去,奈何段谨之却一使力将她抱的更紧。
“你又没说非要骑马追的才作数,再说了,骑马的话我自然也追得上你。”段谨之不以为然道。
“我才不信呢,不然请段公子回你的马背上,咱们好好比一场。”丝竹故意挑衅道。
却不料段谨之哈哈一笑道“不必比了,就当是我输了吧,反正输给你我自是心甘情愿。”言语间段谨之伸手一勒马缰,马儿一个急停后徐徐向前走去。
才说着要在屋后种竹的话,却不料前路便是一片广袤的竹海,段谨之痞坏一笑道“真是说什么来什么,不如我们就先在这片竹海里阀竹修屋,等拜了堂成了亲好再上路。”
丝竹闻言使力将段谨之从马背上往下踹,气恼道“你给我下去!”
段谨之只得诚心诚意赔不是说“好了,好了,我再不敢胡言乱语了。”经过好一番诚恳道歉才算是把此事给了了。
却不料路上下起了第一场春雨,淅淅沥沥的,不多时却也打湿了两人的衣服,无奈林深路长,拔节挺立的竹子参天而上,连成密密一片,一时却无法找到一个避雨的地方。两人一路骑马在竹林中穿梭,终于,几近峰回路转,竟然在林深处出现了一个隐秘的小村庄,村落在雨幕后显得格外静谧,一律的竹篱笆小院儿,竹制的门窗,两人心头瞬时浮上了一股暗暗的欣喜,打马行至一所简朴的农宅前,段谨之抱起丝竹纵身一跃下了马背。“你先在此稍等片刻,我前去打问一番,看可否借个屋子避雨,再生火处理一下这身上的湿衣服。”段谨之才向丝竹交代着,却从屋子里冲出两个人来,手里各自拎一大袋东西,还未等段谨之和丝竹开口询问,紧跟着从屋里追出一个小女孩儿来,这小女孩儿约莫六七岁的样子,一身灰色麻布粗衣已然打的补丁累累,人一出来便噗通一下跪在了泥地里,一伸手紧紧抱住其中一人的腿哀求道“叔叔,那发簪是我爹留给我娘唯一的遗物,不值钱的,其它东西你们全都带走,可否将那发簪留给我娘?”小女孩儿在雨水里仰着脸,小脸上尽是让人怜悯的神色。
“滚开!”岂料那人一脚便将小女孩儿踹到了一边,“这些个破玩意儿里就这一个勉强能算个东西的,你还有脸让我把它留下?”那人又骂骂咧咧了两句。
“小米,小米,你没事儿吧?”紧接着从屋子里跟出了一个病怏怏的妇人,看她走路颤颤巍巍,却满脸焦急的追了过去,伸手想要扶起地上的小女孩儿。
“娘,你先进去,不要管我。”小女孩儿痛苦的捂着肚子,冲那追过来的妇人喊了一句,就此来说这妇人当是这小女孩儿的娘亲,只是长久疾病和贫穷的折磨,竟让她看上去显现出与年龄不符的老态。
“小米,莫要再追了,就让他们拿走吧,莫再追了。”那妇人言语间带着哭腔,心里一焦急,步子凌乱不稳竟差点跌坐在地上,好在段谨之眼疾手快,一闪身便近到了跟前,一伸手将那妇人扶住。
小女孩儿见状倔强爬起,冲过去死命拖住那人胳膊道“叔叔,求求您了,我娘病重,眼下家里实在没钱,但是欠您的钱我绝不抵赖,请您宽恕我一些时日,钱我一定还您,那个簪子就请您留给我娘亲吧。”话才讲完,小女孩儿又一次被无情的甩在了地上,连翻带滚的好几个跟头,破旧的衣服瞬间变的泥泞不堪。
“拿什么还?卖了你吗?要不是这死老太婆要死要活的拦着,我们怕惹上人命官司,便早拿你去卖给蔡家当丫头了。不过你也别急,等你这没几口气可喘的老娘死了,我们便立刻拿了你去卖银子抵债。”这男人嘴里吐出的话在丝竹和段谨之听来当然是绝顶刺耳的。
段谨之胸中怒火中烧,方要出手,却只闻丝竹一声怒吼“哪来的野狗?敢在这里仗势欺人!”,再看时,她那腰间的宝剑早已脱鞘,段谨之本能的罢了手,他以为丝竹只是想给这二人点儿颜色瞧瞧,却不料丝竹竟一剑刺穿了那人的胸膛,待丝竹再次挥剑而起的时候,段谨之大喊一声“丝竹,不准杀人!”,可是丝竹手里的剑却并未收敛,眼见着她要一式劈下,段谨之于情急之中摸出揣在怀里的锦袋射了出去,一刹那间总算是挡下了丝竹手中的利剑,可是那袋子却被一剑削成了两半儿,里面的珠子全部散落到了泥土里,眼见着有些珠子还在泥地里咕噜噜的滚动,丝竹顿了身形,她以不可置信的眼神盯着段谨之,画面一时像是发生了停顿,若非地上的那个人还在抱着伤口哼哼。丝竹若是存心要他命,他这会儿还哪里还有命来哼哼呢。
“还不快滚?”段谨之冲另一人怒吼一句,那人终于魂魄归窍似的,方才想起要慌张逃跑,段谨之又厉声补充道“将他一并带走!”,那人闻声将手里的袋子一扔,犹豫了一下,一狠心背起了地上那人,头也不回的跑掉了。
“小妹妹,先扶你娘进屋。”段谨之冲那小姑娘说了一句,一样被吓呆了的小姑娘这才回过神来,跑过去接过段谨之手里的妇人匆忙往屋中行去。
段谨之附身蹲在地上,无声捡起一粒粒散落在泥地里的珠子,那半块铜狮恰好落在丝竹脚下。
却不料丝竹冲上前去一把推开段谨之道“你走开!不许碰我的东西。”
“对不起!情急之下,非我有意为之。可你又岂能这般随意的出手杀人?”段谨之言语间的怒气完全掩盖了他道歉的诚意。
“因为我本来就是女魔头,杀个人又怎么了?我还没有掏他的心,挖他的肝儿呢!”丝竹冲段谨之斜眉冷哼了一句。
“可你答应过我不再轻易伤人性命。”段谨之极力压制着心头的怒火。
“我不是出自名门正派,也非什么正人君子,言而无信又怎么样?”丝竹此刻的怒火来自于段谨之将她视若生命的东西随手丢弃,她不是一个蛮不讲理的小女子,可是在这一刻,她却完全表现出了一个蛮不讲理的小女子该有的行径。
“你……..你可知道你这一剑挥出去,便会有一个如你一般的孩子自此失去父亲?她便也要如你一般沦落至无休无止的复仇里去。”段谨之气的一甩袖子,这一刻他气的不仅是丝竹的言而无信,而是他对这个女子本性的不理解,难不成于她而言,杀人真有什么旁人不能体会的乐趣?
“那你又岂能保证,今日我若放过他们,来日不会有更多同我一般的孩子,会因为他们而失去爹娘?”丝竹不甘示弱的回了一句。
段谨之无可奈何道“可这毕竟是两条人命,岂能因你的假设便出手夺人性命?又何故你总能将不在理的事情都辩解成你很在理的样子?”
“那不过是因为你向来只以自己的立场看问题,你自觉义薄云天,便看不惯这杀人夺命之事,可倘若你是我,大概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顾丝竹,你可知为人须得讲道理?你也不必对我如此冷嘲热讽,我向来不觉得自己有多侠义,但我也看不惯你这般嗜血成性。”段谨之言语间不由透着几分失望。
丝竹闻言冷哼一声道“哼!我不讲道理?我自始至终都在同你讲道理,却不过是我讲的道理你从来都不认同罢了。若你还不了解我,或许你应该看的更清楚一点,我向来都是这个样子,你不必拿我当做在白马寺救你性命的顾丝竹,我本是个杀手,自然有我杀人的样子,如此丑陋不堪,死在我剑下的人也不少,眼下这两个算不得什么。”丝竹故意把杀人这样的字眼说的不屑一顾,她心里格外清楚,她深爱眼前这个男子,却不知何故,非要在此刻故意的、极度的、想要狠狠刺伤他的心?
“是的,你不仅会杀人,你还最会用言语伤人,你总是能戳到我心里的痛处,好似你我之间只能势不两立。”段谨之的言语中带着三分疲惫。
“哥哥姐姐,你们不要再吵架了。”从门里探出脑袋听了半天的小米终于按耐不住跑了出来,开口怯怯的说了一句。
“你叫小米?”丝竹突然蹲下身轻的抚着小女孩儿的脸颊问。
“嗯!”小米怯怯点头道。
“你不必害怕,姐姐只杀坏人。”丝竹竟对小女孩温柔一笑道。
“我知道,姐姐出手是为了帮我,让你因此与哥哥怄气,大概是小米错了!”小米咬了咬嘴唇对段谨之道“大哥哥,你不要再和姐姐计较了,她是看我太过可怜才出手相助,那两个人只是负伤,姐姐并没有杀了他们。”,又是一个很有灵性的小丫头,竟想帮这两个吵得面红耳赤的大人劝劝架。
“这个给你,拿去给你娘找个大夫好好治病。”丝竹掏出装银子的口袋,连同袋子一起交给了眼前的小姑娘。
“我可以收吗?”小米犹豫的问。
“当然可以,拿了它才能够给你娘亲治病。”看小米依然几分犹豫,丝竹一伸手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道“你不必惦记着还我银子,往后但凡遇到需要帮助的人,只要你能出手相助于她们,那便相当于还了我的银子。”丝竹摸着小米的头怜爱的说了一句,然后起身牵着马头也不回的往院外走去。
“你去哪里?”段谨之上前几步一伸手拦住丝竹去路。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去你段公子看不着的地方杀人放火,也好让你落个眼不见为净。”丝竹不看段谨之一眼道。
“丝竹,你我一路走来诸多不易,气恼归气恼,但又岂可如此不顾念情谊,难道你忘了我们此番又是为何而来?”段谨之内心莫名两分愧疚道。
“与这样的女子朝夕相对,段公子不觉得心有余悸吗?况且往后我还会杀人。”
段谨之闻言叹了口气道“坦诚来讲,看着你杀人我确是很气,可我爱上的便是这样一个女子,所以更多时候我恼的是自己的无能为力,我本该早早带你离开这杀戮之地,终归是我照顾你不周,又或者是我内心对你的期许几近完美,才会在见到你眼神中露出野性和杀机时觉得两分悲悸。原谅我一时口不择言,我身上这刚愎自用墨守成规的性格又何尝不是一大缺点,自己如此又岂能苛求你是完美的呢。你便不要再同我计较了。这湿衣服穿的久了会着凉,要骂我要处罚我自然多的是时间,不如你先随这小姑娘进屋去处理一下身上的湿衣服,稍后我再给你赔礼道歉可好?”
看着这个在群英台上直面对千人指责不皱一下眉头的英雄,此刻竟掩不住因担忧前路而露出一脸疲惫与迷茫之色,丝竹心里隐隐几分心疼,此时此刻他们本应彼此依靠彼此扶持的,何故又要这般相互中伤呢?
小米见势一伸手拉住丝竹的衣角道“姐姐,雨越下越大,你的衣裳已经湿透了,我看你和大哥哥是骑马来的,眼下大概也无处可去,不如今晚就宿在我家吧,我从未出过远门,不知道去哪里找大夫给我娘医病,明日你能否骑马带我一程?小米对哥哥姐姐感激不尽。”
丝竹一伸手握住小姑娘冰凉的小手,内心百感交集,她用余光打量着一旁的段谨之,心疼而又歉疚,段谨之内心同样无比懊恼,恨自己不该爱之深而责之切,言语带来的伤楚,毕竟只能痊愈,却无力抹的不留分毫印记。
春雨不似夏雨那般下的电闪雷鸣,细密的雨点儿落在成片的竹叶上却只露出浅浅的声响。夜半时分,丝竹因为淋雨些许不适早就沉沉睡去,段谨之却于隔壁房间里大睁着眼睛辗转反侧,前半夜来他想了许多,丝竹脾气拗,因为与他闹矛盾,所以晚饭也没有吃,吵架的时候倒是毫无顾虑,如今丝竹闹脾气却又得他自己心疼。思虑了许久,段谨之想明日一早便找丝竹好好谈谈,毕竟丝竹不是那种不可理喻的姑娘,这样想着,他心中的愁虑才淡了一些,便也恍恍惚惚的睡了过去。
段谨之推醒丝竹的时候方才过了三更天,没有月亮的晚上,夜色凝重到伸手不见五指,丝竹几乎是凭着本能判断出闯进屋里的是段谨之而非别人,再者也没有多少人能这样悄无声息近她的身。
段谨之先嘘了一声,继而说道“有人来了,武功不弱,你就待在这里,待会儿当真乱起来了也别轻举妄动。”
丝竹这才发觉屋顶上有轻微的脚步声,依此来断光屋顶上就有三人,而且武功当真不弱,况且院外还有许多脚步声围拢过来,将他们所在的这个小院儿围了个水泄不通。两人同时屏住呼吸,倾听着周围的动静。
突然,一个暗影推门而入,只是人还未进门,便被段谨之一掌劈了出去,顿时房顶上和院子里的脚步声齐刷刷的往这间房屋聚了过来,甚至能明显辨出脚步声有分毫慌乱。只是围拢至门口之后,那些脚步声又全都停住了,四下一时静的鸦雀无声。
沉寂许久之后,突地,又两个暗影从地上翻滚了进来,伴随着他们一同闯入的,是从门口飞进的一个燃着的火折子,就只是那么一瞬,屋里被那火光照的通亮,段谨之见状一剑划过,剑气直接把那火苗削了出去,房间里再次陷入一片漆黑。虽然火折子点亮只是这一刹那的时间,也不知道屋外的人有没有探出消息,可是这一番倒是暴露了那两个黑衣蒙面人的行径,段谨之又是一剑划出,那两个人瞬时便没了动静。紧接着又有数个黑影翻滚进屋的同时,数十个火折子从门口飞涌而来,段谨之左掌一推使出一招《羽化心经》里的“排山倒海”,连同那些刚进屋的人和那些才飞进门口的火折子一同掀了出去,同时门又砰地一声重重关上,这一瞬间的打斗之后,门外又是一阵鸦雀无声的寂静。
段谨之竖起耳朵倾听屋外动静,隔了好一会儿功夫,才从门口传来一个女声“想来方才出手的这位便是前些日子在群英台上一战轰动江湖的段谨之段公子了?只是我们今日前来并非是与公子为难的,不过就是想带走屋里的那位姑娘,还请段公子不要阻拦才是。”
段谨之左臂将丝竹护在身后,右手执着长干剑护在胸前,开口便一声冷笑道“姑娘此话便是玩笑了,除非你不知我身后这女子是谁。若说姑娘既知晓群英台之事,那也必然清楚,纵使当着江湖群雄之面,我也未曾开口说要弃这女子于不顾,这一刻,你再来说这样一番言语,未免显得可笑了些。”
那女子闻言似是微微轻笑道“段公子还真是这世间少有的重情重义之人,不过依公子所见,我今日要带走这姑娘还必须得过了公子这一关才是了?”
“敢问姑娘是哪条道儿上的人?何故非要与丝竹过不去?”段谨之开口问了一句,只是屋外却再无人答话。
段谨之猛然嗅到屋子里有一丝辛辣的烟味,当下只道了声“不好!是迷烟!”却只见他再一掌推出,这次使的是《羽化心经》中的“风卷残云”,那窗户便即刻被一掌劈了开来,窗外同时有人应声倒地,迷烟瞬时便断了来处。这一掌倒是让屋外的人大吃一惊,还不待他们再使出什么手段,段谨之已然不甘再被动还击,这次是他率先杀了过去,对着那门口再是一掌“排山倒海”,打的那些人是措手不及,见有人要从窗口跃进来,段谨之只消飞身几剑便已将那些人解决的干干净净。
而后只闻得门外脚步声一阵慌乱,却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些人便已撤的无影无踪。
段谨之凝神静气一听周围确是再无埋伏,于是一吹火折子点亮了屋里的油灯,看丝竹只是神色平静的拥着被子坐在床上,他这才俯身去搜查那些黑衣人,看他们身上可有留下什么可查证的线索。只是来回搜了一圈儿,来人却是除了一袭黑衣和一些普通的钢刀,以及散落在地上的一些迷香,其他便再无任何多余的东西。段谨之迅速前去查看隔壁母女,二人只是吸入迷烟昏昏沉睡,其它并无大碍。
“你可知这些是什么人?”段谨之无奈只得期盼能从丝竹这里找到些线索。
“杀了那么多人,谁知道如今找上门来的又是哪一个仇家呢?”丝竹却故意轻描淡写道。
“来人武功着实不弱,按理说当是些大门派,只是但凡像武当少林这样的门派,皆是不屑于使这般卑劣的手段的,迷香这东西可是名门正派最瞧不上的东西。其他便是天门,他们更是没有理由要杀你,那么谁还有此能耐,又与你有着解不开的过节呢?”段谨之思虑道。
不料丝竹却一叹气道“算了吧,事情总归有个水落石出的时候,此时再多纠结也无济于事。”
经此轰轰烈烈一战,两人也是睡意全无,于是二人坐在屋檐下看着泛白的天空各自凝神想着心事,良久后丝竹满心忧虑道“此去洛阳不知又会有何变故,我总觉得往后的路会很难走。”
段谨之闻言怜惜的握住丝竹的手道“未来之事谁都说不准,你我现今如此处境,想来前路必定凶险异常,但只要有我在你身边一日,必不许任何人伤你分毫。”
丝竹闻言将头倚在段谨之的肩头。历经这一场惊心动魄的闹腾,两人白日吵架的那点儿气怨便也算不得什么了,如此看来前路势必还得生死相依吵吵闹闹的往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