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高城万里愁,蒹葭杨柳似汀州。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鸟下绿芜秦苑夕,蝉鸣黄叶汉宫秋。
行人莫问当年事,故国东来渭水流。
三月二十一,苏州城上黑云压顶,似是骤雨将至。申时临近,段谨之携着丝竹和灵儿一道至“群英台”前,台下挤满了早早就位的各路看客,众人皆注目于段谨之和顾丝竹,这一对离经叛道的主角儿。人群细密,声势浩荡,气氛却是一种诡异的静谧,静谧背后暗流涌动。段天来出场,台下骤然骚动了起来,段天来瞪着段谨之,眼光里喷闪着愤恨的火花,段谨之读的明明白白,那是对他丢了段家颜面的痛恨与失望。
“你这个逆子!竟还有脸现身?”段天来怒气横秋的呵斥了一声,继而见他快步上台,拱手对台下看客一揖道“诸位江湖兄弟!我段天来教子无方,竟然养出这么一个不分好赖的孽障!今日我便亲手将这逆子交予诸位,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请诸位同门千万不必顾念我的颜面,绝对不可轻饶了这个孽障。”
丝竹不曾想身为父亲的段天来如今会说出这么一番凶狠的话来,她自能体会段谨之现下的心情。
“段盟主言重了,我等今日前来并非是刻意为难段公子,公子年轻气盛犯下如此错误,也是情有可原,只要他今日肯当着江湖群雄的面与此事做一个决断,保证从此与天门中人再无瓜葛,并且能一剑了结了这天门妖女,我们便还如从前一般敬重他。”率先开口的乃是才与天门结下恩怨的嵩山派掌门吴鼎天,言语间他斜睨了丝竹一眼,不想今日这般场面,她居然还敢现身,这若不说是找死还能作何解释。
“吴长门可真是个利落人,也不给你的江湖同盟一点时间做个铺垫,这般开门见山,只怕会让有话想说的人对你心生了偏见。”丝竹闻言开口一句嘲讽,听到这般虚伪客套的言语,反驳似乎已经成为了她的一种本能。
段天来闻言冷哼了一声,飞身稳坐在台下的椅子上,他倒是要好好看看,闯了这么大祸端,段谨之要如何收场。
段谨之转头看向丝竹,丝竹却故意撇过头去不理他,末了他只得无奈叹了口气,飞身上了台去,对着台下密密麻麻的看客们抱拳一揖道“谨之不才,让众位叔伯前辈和江湖师兄弟替我担忧,故而今日特地前来负荆请罪。”言语间又是深深一揖,众人皆是一副十分不领情的神色,心想他干出此等事情,岂能因一两句求饶便讨得别人谅解。岂料段谨之又道“不过事已至此,那我也想将话说个明白,若我不才未能受教于众位江湖同门,至今在江湖中不得建树,惹得你们替我烦忧,自是我的不对,此错我认,此理我赔!只是我与丝竹之间,本不过是两个尚未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孩儿那一点点女情长的事情,也不敢劳烦诸多江湖同门替我操心,谨之初入江湖不久,自知做事不够周全,此番言论也可能会惹得一些叔叔伯伯们不高兴,不过大丈夫所为,敢作敢当,诸位要打要罚,该当的我自然不敢有任何怨言,只不过这一切皆是由我而起,却与我爹爹和我们段家无关,还望诸位叔伯前辈江湖师兄弟能明辨是非,不要与他们为难才是。”
“哈哈哈哈,段公子也不必一副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样子,我说了,我们今日前来绝非刻意为难公子,只是今日坐在这里的各门各派皆与天门有不共戴天之仇,所以我还是那句话,只要段公子肯当众立誓,说你从此与天门势不两立,那么纵使你下不了狠手来解决这个妖女,我们也不会太过为难你,只是稍后在我们与这妖女新仇旧账一起清算时你可千万不要插手干涉,那么我们定然会将前事一笔勾销。”吴鼎天说话间还露出一副宅心仁厚的表情。
旁边湖北一地执事掌门陈启泰却忍不住愤愤道“吴掌门难道听不出来吗?段公子言下之意,此番他可绝非是来负荆请罪的,他这是在告诫我们,不该插手他与天门这档子事。”
段谨之无奈一笑道“吴伯伯念昔日旧情处处为谨之留有余地,谨之自是十分感激,只是事到如今我却也不得不坦言,我与丝竹情投意合、生死与共,此番我是断然不会抛下她不顾的,纵使丝竹曾身在天门,也做过很多伤我同门之事,但细想之下,你我皆是江湖中人,过的便是这刀光剑影的日子,我们有许多师兄弟曾为天门所伤,却也有很多天门弟子死在你我剑下,所以还请诸位伯伯体念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份上,请放我们一条去路,谨之也可在此保证,今日之后我便会带着丝竹隐退江湖,绝不再插手任何生杀之事。”段谨之态度诚恳话语谦恭,只不过段天来听闻自己一手栽培的儿子竟如此胸无大志便有如万斤巨石压顶,气的胸腔生疼。
无奈吴鼎天却愤然一挥手道“段公子此话未免说的太轻松了些,我嵩山弟子冯冀为人仁厚众所周知,只是天门中人对他下手时何不稍微做些顾念?他们若肯留他一条退路,我那徒儿也就不至于早早儿丧命。再说了,当初那一桩桩的灭门惨案,公子你又要如何做出辩解?才能堵得上这悠悠之口,好让我们自此甘心不再提起。”
丝竹闻言却只是一个冷笑。
此话一出,台下瞬时炸开了锅,转眼间众人奋起响应,“就是,我们本与天门不共戴天,怎可轻言宽恕?遇上他们一个我们便杀一个,遇上他们一双我们当杀一双,方能泄我心头之恨……”一时间各种不满犹如决了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诸位请先冷静!我自是明白咱们与天门之间的恩怨非我几句话便可了结,可是江湖之事因果繁杂,就如同天门何故做出灭门之事,必然也牵连着说不清的江湖恩怨,对此事件在座的可能有知情的,也可能有不知情的,但我可以断言的是,这灭门之事必不是丝竹所为;其次,冯师兄也并非是丝竹所杀,此事先前在江南的时候邱智子师兄和诸多嵩山弟子便已然知晓,况如今我开口也并非是为天门讨人请,却只是替丝竹一人讨个人情,还请诸位看在谨之尚不曾做过祸害江湖,大逆不道之事的份上,给我们一条后路,容我们退出这江湖纷争。”段谨之字字句句说的十分谦卑有礼。
只是那吴鼎天却不容商榷道“段公子,我看你还是早些回头才是正道,你若是再和这妖女厮混下去,祸害江湖的事情是迟早做得出来的,如今当着段盟主的面,听众人对你如此苦口婆心的劝言你都丝毫不作理会,非要与这妖女纠纠缠缠,难不成这还不够大逆不道的?”
丝竹心里已然蹿着怒火,她不忍看段谨之为了她委屈求全,她更是向来都清楚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们如何敏顽不灵、不可理喻,只是眼下段谨之这般努力的在争取,她不可再给他难堪,如今所言所行都不能如她在天门时那般随意,她总要为他当先考虑,所以她只得远远看着段谨之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岂料宋柄易却也插话道“谨之,诸位叔伯前辈面前你可不得无礼,诸位叔叔伯伯肯教导你,自是心中对你有所偏爱,所谓忠言逆耳,他们字句也都是为你着想,赶紧给叔伯前辈们陪个礼道个歉。”,而后又见宋柄易对众人一拱手道“想来诸位同门也清楚,谨之年级尚幼入世不深,未经太多事故,这孩子性子拗说话直,为人向来刚正不阿,这是优点也是缺点,怪只怪我与大哥平时未多加以规劝,还请诸位同门念及这孩子曾经听话懂事的份上对其多加宽恕。”
此时,坐在台下的杜宣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他也是听闻此事专门从南方赶回来的。杜宣起身说道“我们总是口口声声称那天门三小姐为妖女,不过因为我们自觉比人家正直,比人家宽容,比人家讲理,所以总说她们是邪门歪道,我们是名门正派。可是眼下段兄中肯劝言,诸位却全然不听,不过我想众位心里必然明镜儿似的,如今一旦要出手杀了这天门三小姐,少不得眼下又得屠戮血战一场不说,何况日后天门中人又岂能善罢甘休?届时不免又会是一场震慑江湖的腥风血雨。想当初玄空道长出面做主让天门带走那崇文金鼎,为的不过是一个止戈为武的道理,故而依我所见,诸位倒不如听段兄一言,放他们就此隐退江湖也罢,于我们而言,少了一个天门三小姐这样的对手,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段谨之闻言自是觉得欣慰,毕竟还是好兄弟,即便曾经说过,如此境地,自是各人有各人的难处,只是如今事情真到了这一步,杜宣还是毫不犹豫的站在了他这一边。
“杜公子,我们自然知晓你与段公子交情匪浅,只是事到如今,作为朋友你更应该对其加以规劝,何故在刻竟还怂恿他在迷途错路上愈行愈远?”说此话的又是那日中秋宴败于丝竹手下的湖北一地执事掌门陈启泰。
其实今日之事,来的也不过是些好事的门派,说来只要不是真正的危及武林正义或者江湖安危的大事,像这样虽然轰动,但归根结底不过是儿女情长、帮派仇恨的小事件,武当和少林这样的门派自然是不会出面干预的。
“陈伯伯此话可就言重了,谨之并非三岁小儿,所作所为自然是有是非判断,这并非是朋友规劝不规劝的问题,杜贤弟方才一番话自是出自他的见解,且所言也是句句在理,只不过是不随陈伯伯的心意罢了。如今谨之再三请辞,若还是不得众人通融的话,谨之也是断然做不到弃丝竹于不顾的。我知道,江湖是有江湖的规矩,只是今日即是我将丝竹带至此地,那我便容不得任何人伤她分毫,诸位有事便冲我来吧。”段谨之还是头一遭领会这些名门正派的蛮不讲理,他已经无心再与这群人团雪球般没有始末的绕下去了,也不想牵连朋友在这样人多势众的场合给别人指着鼻子训斥,想来讲理不成那便只剩动手这么一个简单粗暴的办法了,这势必是刀剑说话的场合,想来说出再多情有可原的道理也终是无用。只是段天来闻言却是一脸阴郁,看他握在凳子扶手上的右手明显因用力而爆出了青筋,若不是顾及颜面,此刻他一定会动手直接往段谨之的脸上呼巴掌了。
“如此说来段公子可是要在擂台上决出一个结果了?”陈启泰竟轻蔑的问,他自认为,一个段谨之他还是不放在眼里的。
段谨之尚未答话,却见杜宣纵身一跃便上了擂台,“既然如此的话,那便算我和段兄是一道的好了。”落定之后,杜宣直对着台下大义凛然的说了一句。
段谨之闻言只觉心中无限感触,这是与儿女情长不同的另一种刻骨铭心,此刻若是台上有酒,他定只字不言的先和杜宣喝上一大坛子。“好!谨之先不言谢,今日只与贤弟并肩一战。”
“陈前辈,请吧。”杜宣只是坦然的伸手一邀道。
陈启泰闻言一抽宝刀,飞身便跟上了擂台,今日他定要让这两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黄口小儿见识一下,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杜宣尚且还未来及亮出剑来,丝竹已经飞身上了擂台。“陈启泰,找错人了吧?你与天门的恩怨直接找我来了便是,牵连上这两个人又是怎么个意思?”果然,一站上擂台的丝竹,立马就变成了一个剑客,她的神态里自然而然的流露出那么一股子无视天下的傲气。
“怎么?你想先上的话,自然也是可以。”陈启泰是上次输了,却心有不服,正是擂台如赌场,越是输便越想赢。
丝竹闻言却冷笑道,“还是换一个吧,我可没有和手下败将再比一场的耐心。”此话自然是赤裸裸的讽刺。
陈启泰闻言气得脸色发青,怒吼道“废话少说,动手便是,是要你们三个一起上,还是一个一个的来?”他恨不得这一刻就直接挥刀出来,取了眼前这妖女的人头。
“丝竹,不许胡闹!”段谨之话里几分命令。
“我的事情,无须段公子插手。”丝竹压低声音对段谨之说了一句。这看似无情的言语,归根结底却不过是她尚且没有想好,把段谨之卷入这场争斗里,将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反正她生来是与这些人为敌的,厮杀缠斗似乎是顺理成章、无可非议的事情,只是段谨之不行,他尚且还有爹爹娘亲,又怎可真逼着他为了自己与他的生身父亲反目?所以直至这一刻,丝竹依然不想段谨之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我知道你我之间还有许多话未讲清,可眼下纵然你气我恼我,这却不止是你我两人之间的事情,你我一路行至今日,万般皆是造化定数,眼下也唯此一法能容得你我脱身,又能给这天下人一个交待,于我来讲这并无分毫遗憾,可是丝竹,今日若你我能得全身而退,你可否放下前尘恩怨,纵使围炉煮酒也好,纵使粗衣淡饭也罢,我们只彼此为伴,擦掉你我这一手鲜血,自此做两个最为平凡的普通人。”段谨之些许感伤道。
丝竹双手背于身后,暗自低眉凝神了一瞬后收起眸子里的悲戚,故作不屑地亮声说了一句“好!既然有幸蒙二位公子眷顾,那丝竹唯有领情谢过了。”末了见她一个飞身落定到了灵儿的身边,丝竹抬眼恰巧看到了刚刚出场的宋安然,就站在她的对面,于是一脸不屑的转头看向了台上。
丝竹才一下台,台上陈启泰就已经抢先一刀挥了出去,转眼间台上便是一阵道光剑影,陈启泰使刀,段谨之和杜宣皆是使剑。
且说丝竹只是在台下冷眼旁观,倒是灵儿紧张的不能自己,不过也是,除了丝竹,眼下并无人知晓,这台子下坐着的,尚且没有哪个人能是段谨之的对手,段谨之的剑法突然变的轻快灵巧了数倍,这不仅让杜宣和陈启泰同时吃了一惊,就连一旁观战的段天来都看的一头雾水。不消几个回合,段谨之便已经轻松的将陈启泰擒在了剑下,末了干脆利落的一收剑,抱拳言了句“陈伯伯,得罪了!”只是陈启泰的心里却万分沮丧,继在中秋宴上的那一次大败之后,他又一次在江湖群雄面前颜面尽失,而且还是一连两次败在了两个后生的手里,这便成了他人生里最灰暗的一段时日。
陈启泰终于是在众人的一阵嘘声中下了台,说什么名门正派,什么同仇敌忾,这一刻那些个等着看笑话的人才不理会今日是奔着什么目的而来,只是觉得陈启泰败在了这样一个少年的手中,以往和他有过节的那些个看客们这一刻就乐的情不自禁。
第二个飞上擂台的乃是嵩山派掌门人吴鼎天,此人一上场便扬言要一了新仇旧恨。却不料仍是不出几个回合就被段谨之擒在了剑下,一时气的破口大骂,也顾不得装什么正人君子,指着段谨之的鼻子骂他是江湖败类,是叛徒,段谨之仍是客客气气的将他请下台去,赢了比武也不输气度,站在一旁看的丝竹气的扯紧了袖子却无可奈何,倒是灵儿在台下小声的骂了起来“臭老头儿!真够不要脸的,我们家公子可比你君子多了,小人!”
第三个上擂台的乃是“边塞五虎”,这本是五个结义兄弟,他们皆生于大漠,身上有蒙古人的血统,个个身强体健,身材魁梧彪悍,一早是靠着打家劫舍发的家,其实说白了也不过就是五个强盗,只是由于他们武功本也不弱,近些年在漠北地区倒也名声大噪,别的不说,杜宣可是和他们打过好些次照面呢,只是龙威镖局本就名声大,他们倒也给杜宣卖了面子,从来都不曾动过他的东西,一来二去,杜宣见了他们倒是为了三分颜面也会开口称他们一声朋友。如今他们前来,却只是因为付清风在两年前劫了他们的东西,总之是和那连云璧和崇文金鼎一样的,属于苍狼山的东西。
“段公子,我们兄弟五人向来不分主次,同进同退,因此与人交手也皆是我们五兄弟协力并肩,还不知公子会否有什么意见?”那带头大哥“笑面虎”先拱手道了一句。
“当然不会,边塞五虎本是一体,如今联手出战,自然也是合情合理。”段谨之一笑道。
“那便好,可别待会儿打输了又说是因为我们人多欺负人少。”老三“啸天虎”抢先傲气的讥讽了一句。
“此事五位尽可放心,段兄乃是顶天立地之人,我与他处事如此之久,还从未见他对谁言而无信过。”倒是杜宣气不过开口说了一句。
以这边塞五虎的体格来说,要给其他人遇上了,对付起来倒也不易,只是段谨之如今内力深厚,却强过他们百倍的蛮力,于是这一战也是解决的轻轻松松。
灵儿又忍不住在台下偷偷讥讽道“什么边塞五虎,我看叫他们“沙漠五猫”都算客气了,公子应该将他们直接踢翻在地。”
丝竹却是给她这句话逗得忍俊不禁的,差点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一来二去,台上人来人往,却并没有几个人能在段谨之手里过几招,甚至连杜宣都不讨无趣的下了台去,心安理得的当起了看客。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段谨之便挨着个儿的把台下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横扫了一遍,这一来可是吓傻了那些没见过世面的。
“段谨之,你从哪里学来这么邪门儿的功夫?你们段家的内功和剑法并非如此精进。”这些恼羞成怒的人已经全然顾不得客套了,开口直接从段公子换成了段谨之。
段谨之一收手里的长剑道“我今日前来只是奉家父之命,就我与丝竹之事给诸位一个交待,拜请大家给我们一条退路,至于武功之事,恕谨之不能据实相告,如此并非不敬,只是我自有我不可说的苦衷。”
岂料这些人已然杀红了眼睛,轮着幡儿的败就轮着幡儿的上,一时之间竟是无休无止的缠斗。就在段谨之一掌再将几个人劈下台之后,段天却来突如其来的一剑从背后刺了过来,段谨之回身时失神停顿了一下,那利剑便刺穿了他左侧的胸膛。“你这个逆子,我说过的,纵使亲手杀了你,我也不会让你做出有辱段家门楣之事。”段天来怒吼了一声,这场景是谁也没有预料到的,一瞬间,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四下静的鸦雀无声。
段谨之看着插在胸口的利剑,仿佛这一切并不真实,因为他没有感受到利剑刺穿胸膛的疼痛,只觉得有一股寒意从冰冷的剑上蔓延开来,冷到全身的骨骼都在隐隐颤抖。段谨之看着眼前的父亲,他的表情一如既初的绝决,只是眼神里却有掩饰不住的伤痛,毕竟,他这一剑刺穿的,是他唯一的、亲生儿子的胸膛。
段天来松开握在剑柄上的那只手,剑就那样直挺挺的插在段谨之的胸膛上,丝竹看到段谨之的血,鲜红鲜红的,沿着剑身缓慢的往下流。
“也好。如今爹爹刺这一剑,多少可以减轻我心中愧疚,我对不起您多年的教诲,也对不起我娘多年的偏爱,今日我离开,您就当从来没有生过这样的儿子吧,孩儿在此拜别父亲。”段谨之嘴角溢出了殷红的鲜血,他望着眼前这个绝决而又悲痛的男子喃喃的说。
“谨之!”丝竹终于觉醒过来似地惊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声音里满是绝望、无助和恐慌。
段谨之的血最终淹没了丝竹的视线,她又一次沉溺在了无边无际的血河里,世界变成了一整片红色。
丝竹拼命推开阻隔着她与段谨之的人流,往段谨之的身边奔去,无论如何,此刻她都要站在他的身边,她不能离他这么远,她为什么会站在离他这么远地方?他们曾经有言在先,说好的要同生共死。然而阻隔着丝竹与段谨之的却是一重又一重的人墙,丝竹重重的摔在了地上,一如当初找不到雪狸的绝望,她什么都找不到,除了鲜血,她的世界空旷的一无所有。
“谨之!”丝竹绝望的一声声呼喊着段谨之的名字,声音传进段谨之的耳朵里,他终于回过神来,段谨之看到拥挤的人群里,丝竹在地上拼命的向前摸爬,所有人都看着她,以诧的眼神,他们以为这个姑娘疯了,灵儿冲过去想要拉起她,却也止不住惊恐之下丝竹拼命的扎。段谨之猛然一用内力将插在胸口的利剑迫了出去,那剑身抽离了他的胸膛后直挺挺的往远处飞去,他一抬右手封住了自己的穴道,止住了伤口处不断往外喷涌的鲜血。
台下的那些个名门正派们谨慎揣测着眼前的景象,看丝竹像是一个失去了理智的瞎子在地上摸爬,所有人的心里几乎同时产生了一个念头,不知是谁先拔的剑,瞬时只听到无数把利剑出鞘的声音,灵儿见势一声惨痛的惊呼,那无数把利剑却是毫不犹豫的向丝竹刺了下去。如此千钧一发之际,段谨之站在台子上使了一招《羽化心经》里的“遗世独立”,那掌风犹如海浪,呼啸着,铺天盖地的袭卷而来,所过之处犹如大浪淘沙,当一切重新归于平静时,那些仗剑的人早被掀飞了踪影,唯独丝竹和灵儿还伏在原地。若说先前擂台上那些雷厉风行剑法吓傻了没见过世面的人,如今这一掌出去,却连这些响当当的江湖人物都给吓的瞠目结舌。
“你.......你从哪里学来如此怪异的功夫?”段天来食指指着段谨之,惊慌失措的问。
段谨之却置若罔闻,只飞身下台去拉起了地上的丝竹,将她揽在右手的臂弯里,丝竹一直在胡乱挣扎,喊着段谨之的名字要去找他。“我没事,丝竹,我在这里。”段谨之急切地望着丝竹道,丝竹却充耳不闻的拼命挣扎,段谨之一伸手捧住了丝竹惊慌失措的脸颊,“丝竹,我就在这里,我就在这里。”,段谨之满手鲜血糊在丝竹的脸上,场面些许触目惊心。
丝竹一伸手紧紧攥住段谨之的衣袖道“你骗我!你受伤了!你快死了!你快死了对不对?”她明明看到那利剑刺穿了段谨之的胸膛,那血,红的刺眼的血顺着剑身流了出来,丝竹的双手因害怕而不住颤抖。
“丝竹,我何曾对你说过假话,现下我内力如此之高,这一剑于我来说并无大碍,我已自行封了穴道,现在便带你离开这里。”
若说男儿大丈夫志在千里,封郎居胥,视死如归,却唯独情义千斤,柔肠寸断,难舍难离。
那些被段谨之一掌“遗世独立”劈翻在地的人爬起来后重新将段谨之与丝竹二人团团围住,手中的长剑蠢蠢欲动,却又没有一个人敢挥出剑来。
丝竹伸手摸着段谨之的脸颊,又摸了他胸口的伤,没有摸到喷涌而出的鲜血,却摸到衣服上早就湿透了的黏黏的血迹。“我带你离开!”段谨之左手揽着丝竹,右手一抽腰间的长干剑,以一种视死如归气势大步流星的向前走去,一路上迎着无数利剑。他并没有杀人,可是这一波一波袭上来的密密麻麻的人群让他烦乱而又厌倦,这一刻他尚才明白,原来杀人有时候根本无需任何理由,也无关于善恶邪正,因为总是有那么一些人,他们固执而又愚昧的逼迫着你,且以一副大义凛然、舍身取义的姿态,不肯做出丝毫让步,让你在某种时刻,就好像没有了选择似的,要么杀人,要么被杀,除此之外别无出路。段谨之想,或者他可以坦坦荡荡的一死,但是他不能自私的决定怀里这个女子的性命,她已经被这些人掠夺了所有,所以他必须将她带出去,这样想着段谨之便把手中的长干剑剑插回了剑鞘,右手开始暗暗策动内力,终于,在又一拨人席卷而来时,只听闻段谨之一声怒吼,抬手使出了一掌《羽化心经》里的“羽化登仙”,浑厚的掌力却像龙卷风一般席卷而去,横扫过的地方不留一粒砂石瓦砾,这一掌替他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开出了一道去路,他抱起丝竹一个飞身,头也不回的往远处飞去。他们身后的酒馆里,穆离殇一袭黑衣倾听着远处的动静。
“禀公子,段谨之已经带着三小姐离开了,只是他们身后还有不少追兵,我们........?”一个戴银色面具的黑衣人上前禀报道。
穆离殇把玩着手里的酒杯似是经历了一番思虑,继而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后说了一句“带些人前去,帮三小姐阻断追兵。”
那黑衣人领命后便匆忙赶去办事了,只剩穆离殇一个人在一杯接一杯的畅饮,而酒馆里除了他,一个客人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