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谨之携了丝竹往普陀山行去,宋炳易给的毒药药性已发,丝竹失大半内力,顾虑一路上仇家太多,段谨之与丝竹二人伪作一对普通的农村夫妇,段谨之在眉间和下巴上点了两颗大痣,扮相些微丑陋,丝竹身体虚寒、面色苍白又故意给脸上点了红斑,二人乘势装作前去江浙寻访名医的样子。一路长途颠簸,午时方过之际段谨之与顾丝竹停在沿途的一个小酒馆稍作歇息,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里便有数批人马从酒馆前的栈道上飞扬跋扈的驰过,段谨之对丝竹窃窃私语道“虽是便衣装扮,但看这些人马,行为乖张、作风古怪,全然不像是江湖同道。”
丝竹故意道“你我也不算是同道中人,不过这些人却也并非我天门弟子。”
段谨之闻言只得无奈嘿嘿一笑。
正在二人玩闹间却见一个紫衫蒙面女子身后跟了几个手持钢刀的黑衣高手从门口进来。彼时女子大多使六角扇、梅花扇或团扇,这女子却手握一把羽白象牙柄的折扇抱在胸前,罗娟扇面上绣一丛玲珑洁雅的墨兰,扇面的留白处是柳公权柳体的“蕙质兰心”四字楷书;扇尾配一枚鹅黄暖玉,下坠一簇湘妃色精巧流苏。来人进门后并不入坐,却径直往坐在最里侧的几个剑客那里行去。段谨之与丝竹二人并未回头,却不约而同的调动了全身感官盯着身后这几个不速之客。
丝竹心里暗自揣测“我天门这几个弟子并不于江湖中时常露面,却不知这女子是何来历,如何一进门便直往他们几个那里行去?”
段谨之与丝竹身后,那几个天门弟子也察觉了势头,皆是伸手摸上了桌上的长剑。话还未说半句,只见那蒙面紫衫女子一挥手之下,她身后那几个高手手中的刀已经出鞘,眨眼之间两下便厮杀了起来。丝竹怒气中烧的捏紧了手中的酒杯,才要飞身而起,却被段谨之一把摁了下来,两人于一片混乱中暗自眼色交流,丝竹示意段谨之松手,段谨之却摇头示意丝竹稍安勿躁。身后一阵杯碗碎裂声之后段谨之与丝竹混在逃窜的人群中拥挤在了房屋的一角,眼见着刀光剑影一番对阵下来双方势均力敌,却忽见那紫衣女子赫然一甩手,手中的扇子咻的一声脱手而去,扇身飞速旋转加上这女子武功高强内力不弱,扇子这一脱手便似一刃钢刀直切了过去,眨眼间便见一只血淋淋的手臂甩在了桌上,那个失了手臂的天门弟子一瞬间痛的面目扭曲,却见他又分外从容的抬手一抹,利剑划过颈间,一股热血喷出,他便自尽而亡了。
段谨之见状只得将丝竹死死的钳在怀中,怕她一怒之下冲了出去,丝竹没敢回头看这血腥的场面,却气的浑身抖动到骨骼暗自发响。那紫衣女子收了扇子抱在胸前,眼见着她那些个手下将天门弟子困在剑阵当中,继而见紫衣女子身边一个二十岁左右一双丹凤眼的青衫女子上前一步,她一根食指点着一个天门弟子道“你,回去转告白英,若想换回你天门这些弟子性命,便让你们三小姐亲自去寒山寺北凌云山庄面见我家主人。”末了见她一挥手大喊了一声“拿下!”。眼见着如此处境下寡不敌众,那些天门弟子竟集体挥刀引颈自刎。
那紫衣女子显然是没有料到如此场面,大惊之下见她眉毛高高耸起道“白英果然是有手段!训练出来的弟子一个个尽肯为她以死效忠。”,她身后一众从属未敢出声。末了见她几分惋惜道“算了!我们走吧!”,话毕见她摔着一帮人扬长而去。
小酒馆里一片血流成河,眼见那紫衣女子摔人离开后,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人群一哄而散冲了出去,四下逃窜开来。段谨之深觉此地乃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于是拉着丝竹策马往普陀山奔去。
桃园庄里,徐逸正在接待一位远方来的表叔,贺汀尹独自溜到了院子里的凉亭下闲坐,人多喧闹的时候并不觉得,可一旦四周静下来,他便觉得几分凄凉。想来离殇自一去便没了音讯,丝竹也是始终没有消息,他的心绪分外悲凉,于是一时望着那白玉栏杆上柳树窈窕的枝影脱口而出闲吟了一句“春色恼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栏杆。”,却不想偏偏被那路过的尤三娘给听到了,三娘一时笑问道“公子自进了桃园庄便始终面带愁容,可是府上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
贺汀尹闻言赶紧一揖道“大嫂此话何讲?自汀尹到了这里,衣食住行全都仰赖大嫂费心照料,一切又总被大嫂打点的妥妥当当,汀尹又岂敢再有半点说辞?只是如今我一个朋友身处危难,而我却始终无从得知她的下落,所以这心里就像是堵了一团东西,不自觉的就会唉声叹气起来了。”
尤三娘闻言一笑后在贺汀尹对面的石凳上坐了下来,随行的两个小丫头就立在她身后,她打趣似地开口道“公子也不必慌张,我不过是看你一个人发呆,所以过来帮你醒醒神,先前说的也不过都是些玩笑话罢了。不过,如今公子即已提起,三娘倒是想问问,公子的那位朋友,可是个姑娘?”
贺汀尹一时略有几分尴尬的答了句“实不相瞒,确实是个姑娘。”
尤三娘闻言似是心有城府的暗暗一笑,继而却又悠长的叹了口气道“做个女子可真是不易!无论生的多么聪明,一但爱上一个人,犯起傻来却都是一个样子。”
贺汀尹一时不解的问“大嫂和徐大哥如此神仙眷侣,如今又何以生出这样的叹息?”
尤三娘浅浅一笑道“我也不是替自己,就只是替这天下的女子叹息一句。公子以后若是得一红颜知己的话,我希望你能长长久久的敬她、爱她,因为这女子的心要比男子细腻很多,总是一不留意就搁置了太多东西,把自己累的有苦难言的。”
贺汀尹将懂不懂的听着尤三娘的一席话,末了却又无从接应。
尤三娘却又深有思虑的道了句“有时候要坚守一份温暖和安逸可真不容易,可是对于一个女子来说,这又比什么名头都来的重要。”
莫怪尤三娘这席话贺汀尹始终听不懂,其实这些话不过是有三娘一时的自言自语,如今这贺公子尚且与她不熟,所以,她便自顾自的把这些话说给他听,因为她实在需要一个能够讲真话的人。
贺汀尹突然在心里暗自感慨“莫非这女子的心思果真是要比男子细腻,否则何故我所认识的这些个女子,似乎每一个人的心里都藏着天大的秘密?”
西北沙漠边缘,一袭黑衣的付清风追着二十几个蒙古装扮的男子已纵马驰骋了好几日,此时人马都已累的精疲力竭。而沙漠的天气又总是风云变幻,适才还朗日高照的天空,这会儿却突然刮起了一阵沙尘暴来,春日的狂风卷着扬沙直吹的人睁不开眼睛,隐天蔽日的黄沙将天地连为一体,于一片混沌当中,付清风跨于马背上,豪爽的一抬袖子抹去了嘴巴里的泥土,末了就着泥沙喝了两口水囊里的清水,只对着天昏地暗的远处暗暗骂了一句“我倒要看看你们究竟能跑多远,老娘这辈子还没从没跑输过别人呢。”。不过坦诚说来倒也不是因为付清风马术不堪,只是这中原的马匹比起蒙古草原上膘肥体健的骏马,一但奔驰起来,速度上却总是差着那么一截,纵然这几日付清风已连换四匹快马,而人却始终是落在这群蒙古人之后,只得一路追着他们的踪迹寻到了这里。
稍作歇息之后,付清风又打马奔驰了一个时辰左右,就在她方才觉得那些蒙古人的路线早被吹的无迹可寻之时,却忽见于天昏地暗的一片黄沙地里竟是形似那几个蒙古人装扮的人在与一群人打斗。付清风一打马追到跟前,却原来那蒙古的马儿再好,经过这几日无休无止的狂奔却也累的个个口吐白沫,再无前行之力。而这帮人又恰巧在路上偶遇了一个规模不小的商队,商队中马匹粮食充足,而且他们这一路行来每晚必定找上好的客栈投宿,马儿也是个个喂得草满水足,于是这些蒙古人见机便想夺走他们的马匹以摆脱付清风的追赶。
付清风心里暗自庆幸,如今这一赶来倒还真是十分及时,想着若是在这样的天儿里,再给这些家伙抢到马匹,那她这次必得将人跟丢了才是。想到这里她便一个飞身高高跃起,人已拔剑加入了那一场火拼里。而这一帮子商人打扮的人眼见着一个黑衣女子莫名加入战局,一时竟有点摸不清头脑,只是看着她几剑之下便将一个蒙古人斩落在手中,于是也就只当她是个行侠仗义的女侠客,猜测着她可能对自己本无恶意,于是一帮人又纠结着缠斗在一起。
一场混乱的厮杀过后,随着最后一个蒙古人的人头被斩落,付清风一收手里的长剑,急急的奔过去捡起地上一个黑布包裹,伸手一阵摸索,然后在漫天叫嚣的风沙里却也露出了一个无比高傲的微笑。此时,一个手执三叉戟的年轻公子将要上前一步对付清风拱手道一句“谢谢”,而付清风却已经扬身而起,落在一匹马背上的同时把那黑布包裹往背上一系,继而回首对那尚且愣神的公子娇媚一笑道“怎么说我也替你们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借你们一匹马儿也不算过分吧?”,且见那公子刚要开口,付清风却已经一扬手里的马鞭,马儿一声长啸后直奔着远处更为昏浊的一片黄沙而去。
“姑娘!还没请教姑娘的名字!”那手执着三叉戟的公子却还追着付清风的背影急急的呼喊了一声。
只是风沙如此之大,而付清风的身影也早都没了踪迹,终归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听没听清。眼见着那付清风走远,这群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才算是全都走尽,人群里一个年纪最长的老者方才急急地上前去问了一句“公子没事吧?”,见那公子还望着付清风消失的背影出神,他又接着道了一句“既然公子没事,老奴便放心了,依老奴看,我们还是得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再说这天气也实在不宜再多逗留。”,那公子闻言方才收回了视线,话不多说一句,跟着那老者率起一帮人纵马远去。
夜晚时分,风沙已停,这群商人打扮的车队停宿在了方圆几十里唯一的客栈之中。说来这本是朝廷怀远将军魏广益内家的家臣,其中那个执着三叉戟的年轻公子便是魏广益的孙子魏昭勋,他的儿子魏谦明却于前些年战乱之时死于疆场。魏家世代从属武官行列,家传武艺便是一把实战又体面的三叉戟四十三路章法,历代以来官职做的最高的便是如今位居正三品的怀远将军魏广益,而魏昭勋则是魏家历代出来的一个难得的文武全才。只是这公子情商颇高,想他从小便养在深府,自从他爹爹一去,魏广益更是把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这一棵独苗之上,如今他头一遭随着爷爷的副将崔戎出来走动,不想途中就遇到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幕,直到这一刻那崔戎连同那些个手下将士们都尚且惊魂未定,而这魏昭勋此刻却泡在木桶里半梦半醒的想着惊魂一瞥的付清风,他此生还从未遇到过这么刺激的事情,也从未见到过这么潇洒的姑娘,于是在一阵热水腾起的雾气里,他神思恍惚的做着关于那个黑衣女子的各式各样的美梦。
忽然,从喉头袭来的一阵冰凉惊醒了魏昭勋的美梦,待他低头一看时,却有一个剑尖已然抵在了他的喉头,顺着长剑望去,此时一袭紫衣,容颜明媚,执着长剑站在他对面的这个女子,不就是让他魂牵梦绕的付清风吗?
“姑娘,你怎么……”魏昭勋一个激动差点从盆子里站了起来,付清风赶紧一伸手把他摁在了桶里,剑刃抵着他喉咙的同时她的脸就在距他不足一尺的地方。
“嘘!”付清风伸着左手食指在唇边比了个妩媚的嘘声。继而扯动嘴角邪笑着道了一句“公子且放心,我并非是个觊觎别人色相女子,只是如今我丢了一件重要的东西,公子若肯把它还给我的话,那我必会不伤公子一根头发,可若是公子不肯配合的话…….”付清风突然一扬下巴,脸上露出了一股杀机道“那我可就只好先杀后搜了。”
这魏昭勋闻言却似一点都不恐慌的笑问道“你看我这一丝不挂的,身上能藏什么东西?还不知道姑娘是丢了何物?只要是在下捡到了,那便一定奉还。”
付清风不曾想事情会办的这么顺利,于是唰的一收手里的长剑笑道“是一块形如莲花云蓬的白玉璧,那本是我家的东西,不想却被那几个蒙古狗抢了去,如今我一路追赶他们就是为了把东西给拿回来。只是……..只是当时风沙太急,我于慌乱之下竟没发现,带走的却原来只是他们用来障眼的赝品,待我再追到事发之处查看时,才发现你们已经清理走了所有东西。不过公子既是个爽快之人,那么你只消把那玉璧还给我,我也不会为难你,并且其他的金银财物就全归公子所有,我绝不会再觊觎分毫。”话虽说的谦和,只是付清风的眼神里却总流露着一股子无名的狡黠。
魏昭勋闻言略微一思虑道“实不相瞒,白玉璧我们是捡到了好几个,却不知道姑娘要找的是哪一个?”
“是吗?那你全拿出来,我只带走我要找的那一个便是。”魏昭勋话还没说完,付清风就已经急着开口道。
“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姑娘这么急着要找那东西,可见此物定然对姑娘十分重要,如若我把它奉还给姑娘的话,还不知姑娘会怎么谢我?”魏昭勋一握拳头,鼓足了勇气说了一句。
“那按着公子的意思是…….我该要怎么谢你呢?”付清风闻言笑的几分娇媚的问道,只是心里的潜台词却是暗暗的骂了一句“臭男人!”,她的右手也已经暗暗的抚上了长剑的剑柄。
“我想知道姑娘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魏昭勋说话间竟还不自觉的两分窘迫。
“就着样?”付清风皱着眉头三分疑惑的问道。
“就这样!”魏昭勋闻言肯定的点头道。
付清风忽然忍不住轻声“哈哈…….”一笑道“好!那我便告诉你好了。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天门付清风是也,我是自苍狼山而来,以后嘛,自然也是要回到苍狼山上去的。这样的话,公子是否可以把那连云璧还给我了?”
“付清风?天门?”魏昭勋闻言却似神色一惊。
“对!天门。”付清风却是两分挑衅的重复了一句。
“那……姑娘可否先回避一下,待我先穿上衣服?”魏昭勋似是几分打趣的道。
付清风闻言狐疑的看了他一眼,继而神色凌厉的说了一句“我警告你,别想着耍什么花招,你若是敢乱喊乱叫的话,本姑娘今晚可就只好再大开杀戒了。”话毕付清风一飞身又从窗口跃了出去。
待付清风再回到屋里时,这魏昭勋已然衣带整齐的坐在桌前悠闲的品着茶。付清风看了一眼摊在桌上的十几块形似莲蓬的云璧,再三观察之后终于捧起一块洁白剔透的玉璧,一扯桌布包起那玉璧背在背上,拱手道了句谢谢便要离开。
“姑娘确定这次拿的可不是错的?下次再来,我可就不会这么轻易的再把东西拿给姑娘选了。”魏昭勋看着付清风将要离开的背影道了一句。
“你放心,再拿错的话,我也绝不前来找公子的麻烦。”付清风背身答了这么一句,一转眼便消失在了浓密的夜色里。
听闻窗外一声远去的马鸣声,魏昭勋放下手里的茶杯悠长的叹了口气道“‘黄花落尽清风瑟,残枝枯舞月光寒。’‘怨风多事吹沧海,怪雪无情扰素心。’江湖中人?出自天门?看来不过也是有缘无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