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春日已至,但苏州城的清晨却仍有两分清冷,做生意、赶早集的人们尚且从睡梦中醒来,似是一个个情绪并不高昂。有人才开始摆摊儿,有人有一下没一下的耷拉着鸡毛掸子弹着货物上的灰尘,有人甚至筒着袖子往椅子上一靠,垂头闭目、哈欠连连。贺汀尹背一个竹篓戴一顶斗笠,除了身上那一套考究的服饰,这乍一看过去倒真是和那河边打鱼的渔夫相差无几。他来出来的早,竹篓里已然采购了好些货物,想来这些日子尚且过的平淡安逸,他脸上的神情也是颇显知足。
“贺公子吗?可否借一步同你讲几句话?”贺汀尹回首,但见一个黑衣公子,他的精神头很好,眼神里也有一股说不出的锐气,只是身上却似有一股风尘仆仆的味道,这种味道就像是海风的味道,像是大冬天从屋外进来的人身上带着的那么一股子寒气,能感受到它的存在,却又无法具体形容。·
“不知公子是…..?”贺汀尹略带三分犹疑问道。
“哦,在下穆离殇,出自天门。”离殇说话间已然抬手一揖。
“原来是离殇公子,你不是在洛阳吗?丝竹姑娘前些日子已经去洛阳找你了。”贺汀尹倒是一时纳了闷儿。
“这里讲话多有不便,还是借一步细谈吧。”离殇眉间隐隐透着两分谨慎。
贺汀尹回头打量四下,似是在找什么人,后又犹豫着一收眼光说了句“那,公子请吧。”
二人一路快步进了邻近的一个茶馆儿,大清早的时间,茶馆里尚且没有一个客人,二人依然选择了二楼清静的小厢房,离殇面色凝重的看着小二把那茶壶茶杯一一的归置整齐,然后一挥手道“你先下去吧,我若不叫,你便别来打扰,我同这位公子有要事讲。”离殇说着话把一锭银子往桌上一放,那小二赶紧把银子收在怀里,一路允诺着退了出去。
贺汀尹直盯着眼前的穆离殇,心想“这离殇公子,果然生的器宇不凡!”
眼看着那小二已经走远,离殇才突然一开口道“丝竹出了事,公子还不知道吧?”
这一问倒是把贺汀尹问了个心慌意乱,手里的茶杯就搁置在半空,人却一时没能回过神来。“出事?她不是去洛阳找你了吗?能出什么事?”贺汀尹疑惑道。
“这我知道。只是她路遇仇家追杀,受了重伤,至今下落不明。”离殇话里隐隐透露出两分急切,只是他却始终没有把段谨之带走丝竹的事情讲出来。
“那,天门弟子那么多,也没能打探出她丝毫音讯?”贺汀尹一时也慌乱了起来。
“是的,江湖之中天门弟子遍布,却依旧没有打探出她的下落,就连我用焰火弹召唤她她都没到,这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事情,我怕她是出了事。”离殇的眉头不自觉的紧锁在了一起。
“这…..她那么聪慧,想必遇事也一定是能够逢凶化吉的,我们就先别在这里杞人忧天了。”贺汀尹这句话讲出来其实也是一种自我安慰。
离殇闻言却一正色道“家师听闻了普陀山的事情,据说朝廷出动了锦衣卫,当晚两下杀的血流成河,而公子与我苍狼山又有着绝对的渊源,如今丝竹不在,家师便命我前来把公子带回苍狼山去,想你只身一人,终究不是办法,也请公子不要推辞,待办完这件事情我还得尽快找丝竹去。”
“这…..汀尹自会依照公子所言跟公子回苍狼山去,只是当下还是找丝竹姑娘来的要紧。”
“我们便一路前行的同时一路打探她的消息,这丫头,我信她没有那么不中用。”
说着话两人却依旧面色凝重。
出了茶馆,贺汀尹只对着远处正在寻人的一个姑娘大喊了一声“蓝儿!”,便见一个驼色粗布衣衫的姑娘匆匆赶了过来。贺汀尹把手里的竹篓和斗笠往这姑娘面前一举说“蓝儿,我在路上遇到了一个朋友,如今有要事要随他去一趟,你就自己回去吧,我枕头下压着的银票也足够付了近日的房钱,剩下的你便给爷爷和自己添置些新衣裳,雨天太阴冷的时候,就别再出来摆渡了。”
蓝儿闻言一扫眼前的离殇,继而对贺汀尹说“公子要走便走吧,反正你也只是个过路的客人,至于那剩下的银子,我定会留着它,若是有一日再遇到公子的话,我便把它还给公子。”
“嗯!也好,记得多多照顾爷爷。”贺汀尹最后交待了一句。
蓝儿并不说话,只把贺汀尹手里的竹篓往怀里一接。
贺汀尹转头才对离殇说了一句“我们走吧。”,却发现这一刻的离殇竟是直直的盯着眼前的姑娘,他的脑海里在飞速的搜索“这双眼睛,像谁呢?”,只是无论如何又都想不出个结果。听了贺汀尹的话,他才似醒过神来,只是面露几分尴尬道“不好意思,想事情想到出了神。”,贺汀尹并未再多言,而蓝儿似乎从头至尾都没察觉穆离殇曾盯着她看。
二人一路策马出了苏州,本意是直奔苍狼山而去,却不料中途离殇却忽然一勒马缰道“贺公子,不如我先带你去拜访一个朋友吧,此人善良仁义,向来不注重什么门派偏见和武林地位,这样一来他日若是有什么难处你也尽可以找他帮忙,二来他门前车水马龙、宾客繁多,或者我们还能从他那里问出丝竹的下落。”
贺汀尹闻言不假思索道“这样更好,我也不能总待在苍狼山上,何况找丝竹姑娘始终都是大事。”
于是两人一合计便掉转马头直往长安奔去。
到了桃园庄前才发现,如今赶的不偏不倚,今日恰巧便是那清明节,而这桃园庄似乎比平日里更添了几分热闹。穆离殇一时跨在马背上思虑着,“如今这鱼龙混杂的,到底还要不要进去?只是如今这一趟到都到了,又岂可掉头就走?”,想来把贺汀尹介绍给徐逸和寻问丝竹的下落,两件都是大事,于是便潇洒的翻身下马,和贺汀尹二人把那马匹交给门口的伙计,一路跟了引路的下人直往院子深处走去。
到了院子里的一座长亭前穆离殇方才看清,一溜长桌上各自安置着一套考究的文房四宝,而这一刻立于桌前挥毫泼墨的人群里,一路就有这桃园庄的庄主徐逸,江浙名宿路远重,江南才子吕千秋,庐州雅士赵士儒,享誉江湖的襄阳七杰,酒意剑客裴思允,以及其他一干在江湖上尚且名声显赫,既能仗剑又可提笔的侠客。
这徐逸见了穆离殇突然眼光一亮,哈哈大笑道“离殇公子,来的正好,不如你也信手来一笔吧,随便吟诗、作画、题词都行。”
离殇却忽然扯动嘴角悠扬一笑道“徐庄主,你可知离殇此生最怕的是什么吗?”,眼见着徐逸似是一愣,他接着道“那便是文人遇上文人。”
徐逸闻言方才哈哈大笑道“那公子可知徐逸此生最怕的是什么吗?”,眼见着离殇一愣,他却开口一笑道“那便是秀才遇上兵。”
此话一出,除了穆离殇和徐逸,就连一旁的贺汀尹连同那些个奋笔疾书的人也都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贺汀尹只在心里暗暗思量着“好一派世外之境,如今这么多不同身份的人,既有江湖里的邪正,也有江湖外的名门,还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文人雅士和仕商之人,在此地却能处的如此和乐,可见这徐逸得是一个多不简单的人物,至此我也终于理解离殇公子此番千里迢迢带我赶来交这朋友的苦心了。”
待众人笑毕,该吟诗的接着吟诗,该作画的接着作画了,徐逸却又笑着问离殇说“公子就真不来一笔助助兴了?江湖中人谁不清楚,公子的文笔可是比剑法还要锋利的多。”
离殇却又一笑道“得徐庄主如此称赞离殇自是惭愧,只是虽说离殇向来不懂什么自谦,如今却带了这位新朋友来的话,也就不敢再班门弄斧了。”
“哦?”徐逸闻言一惊道“恕在下眼拙,只是这位公子我倒真是没有见过。”
离殇道“这位公子便是曾居朝廷一品大员,后来调遣做了江宁太守的贺怀安、贺大人的嫡亲孙儿------贺汀尹,他可是出自真正的书香世家,今日就不妨由他来一展笔墨给徐庄主助助兴吧。”
徐逸闻言又惊又喜的催促道“如此的话,那就烦劳公子不吝赐教了。”
贺汀尹闻言却微微一笑道“在下也不过是读过几本书,些许识得几个字,如今却被离殇公子当着徐庄主的面这一番夸奖,只怕待会儿在众多文人雅士面前献了丑,可就里外都挂不住了。”贺汀尹话虽说的谦贤,但心里却直透着一股子自信。
“公子这话便自谦了,这也不过是一帮朋友在一起玩闹,你就别存什么压力,只随意写画便是。”徐逸闻言右手执着折扇往左手上轻轻一拍道。
贺汀尹闻言这才举手一揖说了句“看来在下此番只得献丑了。”,方才信步走到了一张空桌子前。
眼见着他把那一卷长长的宣纸扯开了往桌子上一铺,在宣纸的抬头放上那青石做的镇尺一镇,再把一支硕大的狼毫巨笔伸到砚台里吸饱了墨,只右手一挥,袖子便随着手里的巨笔瞬间翻舞了起来。徐逸不由的睁大了眼睛,眼见着这贺汀尹随意挥洒,只消几笔,一只喙坚爪利、展翅腾飞的大鹏鸟便跃然纸上。再看他左手牵起宣纸的抬头,右手把那巨笔往架子上一搁,再捻起一只体型中等的阮毫毛笔,伸到砚台里吸饱了墨,右手轻轻一推,那一轴卷起的宣纸便轻盈的滚动了开来,紧接着见他右手挥舞,左手扯着写好了的卷子拉向一边,除了停下来蘸墨的一瞬间,尚且能给围观的人群一些喘息,剩下的便只剩一只毛笔越挥越快。待他终于一笔重重压下,然后一抬手做了个完美的落了款时,众人才似松了一口气,开始酣畅的呼吸了起来。
徐逸叫来八个家丁方才把那贺汀尹的画作给撑了起来,众人这才围着画卷观摩了开来。
首先入眼的便是那一只展翅翱翔,目光锐利注视着远处的大鹏鸟,那向往九天的神态和那根根林立起的羽毛,仿佛这纸卷已然困它不住,眼看着就要脱画而出。紧接着便是文章的抬头,一体狂放不羁的草书拼成的三个大字《逍遥游》,跟着的是如同它的思想一般潇洒飘逸的作者的署名------庄子。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
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蜩与学鸠笑之曰:“我决起而飞,抢榆枋,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适莽苍者,三餐而反,腹犹果然;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之二虫又何知!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
汤之问棘也是已: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为鲲。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
X笑之曰:“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而彼且奚适也?”此小大之辩也。
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徵一国者,其自视也,亦若此矣。而宋荣子犹然笑之。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彼其于世,未数数然也。虽然,犹有未树也。
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
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尧让天下于许由,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难乎!时雨降矣,而犹浸灌,其于泽也,不亦劳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犹尸之,吾自视缺然。请致天下。”许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犹代子,吾将为名乎?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归休乎君,予无所用天下为!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
肩吾问于连叔曰:“吾闻言于接舆,大而无当,往而不返。吾惊怖其言犹河汉而无极也,大有径庭,不近人情焉。”连叔曰:“其言谓何哉?”“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吾以是狂而不信也。”连叔曰:“然,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岂唯形骸有聋盲哉?夫知亦有之。是其言也,犹时女也。之人也,之德也,将旁礴万物以为一,世蕲乎乱,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之人也,物莫之伤,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热。是其尘垢囗糠,将犹陶铸尧舜者也,孰肯以物为事!”
宋人次章甫而适越,越人断发文身,无所用之。
尧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杳然丧其天下焉。】
再说贺汀尹书写的正文的字迹,时而似是无骨无形,任风一吹都可飘然灵动;时而又显得刚劲有力,只消乘着清风便能直冲破九霄云端去。众看客一时都看的寂寂无言,就只剩连连点头方可表示赞叹。
走在最前端阅完卷册的徐逸冲着旁边的丫头一开口道“快去书房,把我那几幅王羲之的书法和那几卷最珍贵的山水图拿来。”
路远重却也在赏完了书卷后来到了徐逸身边,听了徐逸的话后只一笑道“看来徐庄主可是遇到知音了。”
徐逸一时也不掩欣喜之色,只对路远重笑道“路兄这句话真是说对了。”然后抬头看着眼前的贺汀尹自言自语般的连连念道“相见恨晚,相见恨晚呐!”
倒是贺汀尹一时消化不了这番赞叹,面露几分尴尬道“是徐庄主太过抬爱了。”
闲谈的功夫里便见几个丫头捧着盘子盛着那些画卷走了上来。只是后面却多了一位浅黄色素衣,衣服上零星撒着几点碎花的少妇,看她头发高高纶起,迈步间不经意流露出几分柔美,脚边的裙裾随着步伐前后摇曳,那腰身却似纤纤无骨,行动处如弱柳扶风。人还未到语气却似嗔怪着,婉约的埋怨道“到底又来了什么样的客人,让你这么急着把这些个东西搬出来卖弄?”
看着她信步走来,徐逸即刻一伸手招呼道“三娘,过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便是我新结交的朋友,贺怀安大人的嫡亲孙儿,名唤贺汀尹。”
眼见着这尤三娘的面庞越来越清晰,贺汀尹不禁暗自惊诧于这夫人的媚丽。看她走近时便把那纤纤玉手往徐逸的手上一扶,打量了贺汀尹一番道“光听名字看外貌就知不是个一般人,难怪你这么火烧火燎的急着要这些东西。”
“夫人,你且先鉴赏一下这公子的雅作再来赞叹也不迟的。”徐逸说着往一侧的作品一伸手道。
于是这尤三娘又信步去了众人围观的画作前,而那些前来的访客们一时只盯着那画作看了又看,似是百看不厌,口里不住的啧啧赞叹。徐逸却赶忙伸手把那些个书画一一展示给贺汀尹看,眉目间不觉隐含两分得意之色问道“不知公子有何高见?”
贺汀尹却阅着书卷画册轻快一笑道“高见不敢说,不过我看徐庄主为人爽快,所以心里这一点想法我倒是颇想一提,话说这王羲之的《平安帖》、《丧乱帖》都是不可多得的名作,只是这《洛神赋》和张旭的《肚痛帖》,虽说是仿迹,但能仿到如此境界也大有以假乱真之势了。”
此话一出徐逸更是只剩啧啧称叹的份儿。再说这尤三娘,传言她本也是出自富商之家,只是由于少时家里出了变故,不幸差点沦落风尘,又幸得遇上徐逸,对她一腔才华百般赏识,所以才有了这江湖上的一段风流佳话,如今她一观这贺汀尹的书法,也是不由的心生赞叹,只再信步来到徐逸身边一笑道“贺公子可真是个生性洒脱之人,这倒真是合了你的脾性。”继而她又转头对贺汀尹灿然一笑道“我家相公今年年方二十有九,公子若是不嫌弃的话,不妨就由三娘代我家相公开口,请公子与他结个忘年之交,还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一旁的路远重一时也开口劝道“难得伯牙遇上了子期,又怎可不共谱一曲高山流水呢?”
贺汀尹闻言赶紧正色道“夫人和公子的话可是严重了,徐庄主如今也不过是长我八岁,又岂可用忘年二字来形容?若是徐庄主不嫌弃的话,便可直呼我一声小弟就好。”
徐逸闻言高兴的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看来这一引荐,我倒也没负了两位文人的才华三千啊?”离殇不知何时到了贺汀尹的身边,对着这二人打趣道。
“那还用说,离殇公子肯开口称一声朋友的,就必定是不凡之人,如今是是仰仗离殇公子的面才让我结识这么一个满腹经纶的才子,离殇公子的好,在我徐逸心里自然是得重重记上一笔的。”徐逸也戏言道。
“只是…….我这朋友本不是江湖中人,如今却因我们天门而惹上了一些江湖之事,故而日后他若是遇到什么难处的话,还望徐庄主能看在今日相识一场的份上多照应他。”穆离殇说话间郑重一揖。
“即是公子的朋友,又是我徐逸的朋友,公子再说这话可就见外了。”徐逸一挥手道。
“哎呀!奇了!”就在徐逸和穆离殇几人交谈甚欢之际,那赵士儒却忽然惊叹一声,引得众人目光皆汇聚到了他那里,只闻他接着赞叹道“真是奇了!这书法从背面看来竟是失传许久的《暮江吟》的乐谱。”
“啊?”只听闻那襄阳七杰里排行第二周祺率先诧异的一叹,待他绕到赵士儒身边一看时却也叹道“果然是曲谱!原来这书法里还藏着这样一重玄机,虽然我不识得《暮江吟》的乐谱,但却早就听闻过这乐谱的盛名,相传这本是北宋宫廷琴师朱文济收录在《琴杂调谱》十二卷中的乐谱之一,只是历经改朝换代的劫难,这乐谱也早就不知去向,如今若真如赵兄所言的话,那可是叫我们这些人开了眼界了。”
“这《暮江吟》的乐谱本就失传已久,却不知贺公子是从哪里知道的呢?”那赵士儒匆匆赶过来深深一揖后问道。
“即是失传,还不知……”贺汀尹一时因不知如何称呼眼前这人而犹豫着一皱眉头。
“哦,这位乃是庐州的赵士儒赵兄,他通文词、善音律,是个不可多得的文雅之士。”徐逸一时向贺汀尹开口介绍道。
贺汀尹闻言一点头后又抬手一揖道“即是失传已久,还不知赵兄是如何看出这当中的玄机的?”贺汀尹一时也有两分惊奇。
赵士儒闻言道“说来惭愧,在下自命也是个喜好音律之人,前些年有幸从教我琴艺的师傅那里听闻过《暮江吟》的琴曲,却不过是残缺不全的几行音符,所以今日一见也算相识,只是听闻公子此番言语倒更是肯定了我的猜测似乎并没有错。”
贺汀尹闻言后爽快的道“这却是《暮江吟》的乐谱无差,说来汀尹也不清楚因何机缘家里竟留存了一本《暮江吟》的抄本,汀尹自小父母双亡,爷爷虽在朝中为官,却是早早看透了官场中尔虞我诈、党同伐异的计量,所以他一心让我静读诗书,不求功名,只为明理,所以小时候念书念的乏味时,我便会想些小小的法子作乐,我也是偶然间发现,那曲谱竟然可以融进书法里的,后来因为顽劣,倒也一心钻研,所以便把那《暮江吟》的曲谱偷偷的嵌入了这《逍遥游》的书法当中,不想今日却被赵兄一眼识破了。”
“哪是识破?我这不过是误打误撞猜出来的罢了。”赵士儒慨叹道。
“即是如此的话可见必是机缘所致,难得贺公子有如此才华玉里藏金,又难得赵兄有心得慧眼识珠,更有周贤弟和徐庄主这样善音律的人在,可见上天意在这《暮江吟》并不该绝,而是要世世代代的把它传承下去。”那吕千秋开口道。
“路兄果然金口玉言,看来这‘伯牙’遇上‘子期’,如今倒真该共谱一曲‘高山流水了’。”说话的乃是襄阳七杰里排名第六的王嘉煜。
“唉!王贤弟过奖了,这会儿我可完全成了个瞧热闹的人了,正如吕兄所言,缘分至此那可都是天意。”路远重一笑道。
“好,既然有谱,今日我们不如就联奏一曲,赵兄抚琴,我来吹箫,我们不妨就效仿一次伯牙子期,为咱们如此有缘的一聚再添几分兴致。”徐逸也一时极为心动的开口说道。
“琴箫都有了,不如再加我一个,也可为大家舞剑助助兴。”接话的便是那酒意剑客裴思允。“不过有一点,我这人舞剑必得先喝酒才成。”
“有!有!有!”那徐逸潇洒的一拍裴思允的肩膀道“清荷、墨梅,去把我那琴箫找来,再命人搬一大坛子最好的酒来。”
离殇故作几分不快道“徐大哥这就小气了,如今这么多人,一坛子酒哪里够喝?”
徐逸闻言赶紧赔笑道“口误!口误!我这一时喜从中来,说话都有些不周全了。清荷、墨梅,吩咐大家,将家里最好的酒全部搬来。”
众人闻言都哈哈大笑,那清荷、墨梅领命便下去办事了。这边也已经大动干戈的搬桌子、放坐垫的收拾完毕。
一番酣畅的对饮之后,于一片静默的期待里,徐逸率先挑动了琴弦,随着一个清脆的音色婉转流出,接着便是一阵清幽利落的琴音,断断续续、滴滴答答,如空旷岩洞里石钟乳上那一滴滴敲落在清潭里的水声,引得众人凝神静气,不敢大口呼吸。跟着是箫声遁入,琴箫和鸣的瞬间,曲调悠扬婉转,使人怅然若思,这正是合了那《逍遥游》里的意境,直引得人魂飞九天。再看一旁舞剑的裴思允也是酒意朦胧,翻腕、闪、转,整个人沉迷于意境里显得如梦似幻,突然,一旁静观的尤三娘却也起身,一时随着那乐声轻转罗裙,舞步翩翩欲飞,众看客便只剩赏的如痴如醉。一曲之中琴音的变幻莫测,箫声呜呜咽咽,时而轻盈温婉如叮当泉水缓缓流动,时而阴郁沉闷似是山雨欲来之前的憋闷让人透不过气,时而又急切嘈杂似是天雷滚滚震耳欲聋。随着乐色乍起,但见裴思允凌空翻飞,一阵横挑斜刺,而那尤三娘则脚步急促千璇万转。直到最后一个音符的落下,琴弦砰的一声崩断,裴思允和那尤三娘皆已舞的精疲力竭,而听客们却还神思犹行,意犹未尽,最后才回过神似地爆发出一阵掌声、慨叹和叫“好!”声。
“果然是此音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发出这声赞叹的乃是襄阳七杰里排名第四的李晋。
“《暮江吟》!果是名不虚传!”裴思允也收了剑意犹未尽的道“可难得遇上能让我舞的如此尽兴的曲谱。”
“三娘同感。”尤三娘理了理头发跟着浅笑道。
于是经过好一波喧嚣赞叹,终于又是尘埃落定。谈笑与劝酒声又是一番此起彼伏,于这一场酒意朦胧中,谁都不在意。管他谁是名满天下,谁富甲一方,谁是正呢?谁又是邪呢?
“这琴也听了,舞也赏了,我们还有事在身,是该和徐庄主辞行了。”穆离殇悄悄起身到徐逸面前拱手一揖道。
“对了,还不知二位公子此行要去何处?”徐逸却又开口问了一句。
“我是打算先把贺公子送回苍狼山去,然后再去找寻我小师妹的下落。只是……不知徐庄主这里人多客盛,可曾听闻到我小师妹的消息?”
“这倒是真没听哪位江湖朋友提起过,不过公子眼下有急事的话倒是可以先让这贺公子留在我府里,有一点公子大可放心,只要他一日是我桃园庄的客人,我必要保他毫发无伤。”
“这…….”离殇尚且在犹豫,一旁的贺汀尹却认为找丝竹始终是急事,于是对那徐逸道“这样也不失为一个两全的办法,只是不知道小弟留在府上会不会扰了庄主的清静?”
那尤三娘闻言却笑吟吟的抢先开口道“公子留下来,只怕是我家相公巴望不得的事呢,又何言叨扰?再说了,我们这府上向来都是人来人往,多公子一个,可是一点也不嫌多的。”
“知我者果然是夫人。”徐逸闻言颇为赞许的看了身边的尤三娘一眼。
尤三娘闻言对着徐逸温婉一笑,继而又对离殇说道“只是找人的事嘛,前两日段盟主府上的无时公子也是前来我们这儿打探段公子的下落来着,奈何同样败兴而归,如今你们还都是赶巧了,帮不上公子这忙倒更让我们觉得过意不去了。”
离殇闻言只一笑道“我也是顺路过来问问,有消息自然好,没消息能引荐徐庄主和贺公子交了这个朋友也就是收获不斐了。”话毕,便不再多言。
于是这一结识,贺汀尹便被徐逸执意留在了桃源庄中,最终却又是离殇一人只身离去,而他此行依旧未得丝竹的丝毫讯息,当然,同样空手而归的,还有段家府上的得力侍卫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