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五姑娘三上花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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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林家祝寿,许家夫妇起贼心

冬去春来又一年,今日是四月十六,正是林老先生六十大寿,清晨满天彩霞,东钱湖上波光粼粼,湖堤上绿树成萌,山谷间溪水淙淙,青石坝两侧的车坝工已穿着裸露胸脯的单衫为过往船只车坝了,东街与西街集市兴隆人声鼎沸。不远处的林家大院粉刷一新,大门上已高高悬挂起六个大红灯笼,大门两旁的六十个红花球与红彩带在微风中轻轻摇拽,就连门前河埠头旁的大樟树也披红挂绿多姿多彩,埠头下已系了许多大大小小来客木船,林嘉俊抱着儿子鸿杰与妻子银屏早早地站在大门前迎客。

“鸿杰,你看是谁来啦?”林嘉俊指着向埠头靠来的乌篷脚划船问儿子。

“是秀娟。”鸿杰高兴地拍着手叫起来。

林嘉俊与银屏迎向河埠头,河埠头前靠拢了一条乌篷脚划船,登岸的是鲤鱼湾的张金树夫妇及其宝贝女儿张秀娟。

“老同学,欢迎欢迎,喔唷,我家的宝贝小媳妇,让林家爸爸抱一抱,乖,给林家爸爸亲一下。”林嘉俊左臂抱着儿子边说边右臂抱起秀娟,秀娟也听话,在林嘉俊脸上亲了一下。

“我的好大哥,我们俩想你们,这小宝贝比我们更想你们,她几天前就吵着要来林家了,今天她五更就起床催我们动身,我们说不要半个钟头就可到东钱湖林家,这天黑乎乎的还早着呢,她就是不信,坐在床前不让我们睡觉,一直到船离开鲤鱼湾张家埠头她才开了笑脸。”张金树高兴地讲述自己宝贝女儿想来林家的情景,惹得大家都笑了。鸿杰拉着秀娟钻下林嘉俊手臂双双跑进了大门。

林家老宅大门前来为林老医生祝寿的人络绎不绝,门内喜气洋洋,庭前大天井中蔷薇花姹紫嫣红,幽香沁润。

珠红色的大厅堂上首张贴着斗大的红底烫金“寿”字,两壁挂着八仙祝寿、天官贺岁、仙姑献桃、童子拜寿星等吉祥画幅,披挂在梁柱上的红彩绸更使大厅堂满室辉煌。八仙桌上一对高高的寿字形银祀台插着描金红巨烛在灼灼闪光,银香炉里三炷高香散发着浓浓芳香。从宁波城里“赵大有”定做来的油包、金团与各色寿糕寿点五彩缤粉,六个大红漆盘里寿礼红包叠得如小山般高。林老医生身穿印有百寿图案的深红缎长衫,由林老太太陪着笑呵呵地端坐在大厅堂中的大红木座椅上,他俩的座椅下红地毯一直铺到庭前大天井中,儿孙们与宾客依次走上红地毯向林老医生祝寿庆贺,林老太太的侄女朱翠玲在一旁替老人家向前来祝寿的人们分发寿礼红包。林家沾亲带故的都来了,林老太太的汪家表阿妹全家来了。

今日林家大宅中宾客满堂,欢言笑语,此时有一群六七岁小孩子跟随鸿杰而来,更增添了大宅里无限喜气。

“鸿杰,你过来,你这孩子一到东钱湖就到外面去胡闹,满身都是泥,弄得像个野孩子一样。”林老太太一见孙儿心疼地说着拍了拍他身上的泥土,鸿杰调皮地向她吐吐舌头又装了个鬼脸惹得众人大笑。

“鸿杰哥,鸿杰哥。”张秀娟紧跟在后,跑上来拉住鸿杰的手。

“乖,你俩一起从那面红地毯上过来,给你爷爷拜寿,给你奶奶道喜。”林嘉俊拉住儿子鸿杰和秀娟笑着说。

“嗯”的一声鸿杰拉着张秀娟从天井红地毯尽头双双走到林老医生面前,像大人一样下跪,一起给他老人家磕了三个响头,齐声说:“祝爷爷奶奶健康长寿,福如东海,祝爷爷奶奶万事如意。”

乐得林老医生笑着说:“两个小宝贝真乖,爷爷好喜欢嗬。”

坐在一旁的林老太太笑呵呵说:“两个心肝小宝贝真乖,奶奶也祝你俩更加聪明,长大后成恩爱夫妻。”她说着从怀里掏岀个红绸包,打开后是两副金锁片,分别为两个孩子挂到颈上,又吩咐侄女朱翠玲给他俩每人双份红包。

看得众人好不羡慕,张秀娟的父母张金树夫妇喜不可言。朱翠玲无比嫉妒,于是她急忙拉起许来宝也在红地毯上向姑父磕了三个响头,拍着儿子后背催他大声说:“祝外公外婆福如东海,万事如意。”林老医生与林老太太含笑起身各从红漆大盘上取了双份红包赏给了她母子二人。后面的汪台汉紧跟而至,他也得到了双份红包。

厨房里一片忙碌,大灶上热气腾腾,左厅堂里已摆上了筵席。

“现在有请各位入席吧。”阿强到大厅堂中请示了大少爷林嘉俊后请客人们到左厅堂里赴宴。

宴席上林老医生与老太太和长辈们坐了三桌,林嘉俊和张金树及其他同学朋友坐了二桌,许裕财与林家众亲戚等客人坐了三桌,林嘉惠与族里兄弟们坐了二桌,儿媳银屏与朱翠玲等女宾们坐了四桌,最开心、爱热闹的小孩子们也整整坐了三桌。众人向今日的寿翁林老医生轮流敬了酒,接着林嘉俊陪父亲为族上长辈们一一作了回敬。

鸿杰拉着张秀娟并肩而坐,他还煞有介事地不断给她夹菜,剥蚶子,张秀娟一个劲儿把嘴凑上去,在他耳边窃窃低语,有时两人还笑得乐不可止。

张金树看着这对小情侣乐得推推旁边的林嘉俊说:“大哥,看这对小夫妻感情不错吧!”

“到将来,说不定你我两对夫妻都不如他俩恩爱幸福呢。”林嘉俊看了后也感叹地说。

中饭后,鸿杰拉着张秀娟与那群小孩子来到后院玩过家家,后院围墙跟的风铃花、金银花、桅子花、野吊红花开得正盛,大伙采了许多野花编织成花环戴在张秀娟头上,又摘了各色月季红花制作成花束将她妆扮成新娘,将鸿杰妆扮成新郎。他们还在小石凳上放了许多碎瓦作碗盆,以草叶与野果为菜。他们让张秀娟坐上扎了野花藤蔓的竹椅,由四个男孩子扛着沿小径而行,后面鸿杰将扎了野藤的扫帚作马夹在胯下,一手握着扫帚柄一手捧着月季花相随。

“呜哩啊,呜哩啊,林家少爷结婚啰!呜哩啊,呜哩啊,张家千金岀嫁啰!呜哩啊,呜哩啊,新娘子的花轿抬来了,新郎倌骑着高头大马也来了!呜哩啊,呜哩啊,新娘子花轿到门啰,大家快来拦轿门嗬!”其余小孩前呼后拥鼓掌呐喊。接着鸿杰与秀娟被大伙拉着一起跪下磕头拜了天地??????孩子们天真烂漫的笑声在后院荡漾。

酒醉饭饱的许裕财剔着牙缝,漫步在林家庭院中,看着林家高高矗立的马头墙,纵横交错的长弄,高大气魄的墙门,蜿蜓曲折的回廊,富丽堂皇的大小客厅,他贪婪之心悠然而生。此时,银屏在这如画般的曲廊中经过,许裕财的眼神不由自主被她花容月貌吸引了过去,一直色迷迷地盯着她那高耸的胸脯、丰满而婀娜的身姿,她的才能本已让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今日她的美貌更让他无法自拔。此刻他才明白昔日伍家桥村人为何那样喜欢提起她,常将她的事当作新闻来传说,怪不得伍富根与老族长大太公会被迷倒在她的石榴裙下,难怪林喜俊丢下表妹朱翠玲直追她不放,他也暗暗起了念头有朝一日定要将她抢到手。正当许裕财驻足凝思时,执杖而来的大舅公到了他面前,老头子顺着许裕财视线望去会意地笑了。许裕财才不好意思地收住目光向他点点头含笑而过,心中却暗骂:你这个臭老头子甭笑我,你自己没本事,本可到手的嫦娥却让林嘉俊抢了去,现在你只能咽着口水抱着枕头生相思病,以后就看我的本事了。

三天后下午,张金树他们吃过点心要起身回家,林嘉俊把张金树一家三口送至埠头,张秀娟拉着林鸿杰不肯放手,哭着不想回去。

“你啊,真是个朝外货,见了老公忘了爹娘,还没岀嫁就不肯回家,已经给你住了三天还不够?这样吧,过几天叫鸿杰上我们家去住一个月,这你总该满意了吧?”张金树没法只得连哄带骗地说。

“说定了,我一定让鸿杰上你家去住。”林嘉俊笑着拍拍她的小肩头。

张秀娟这才笑着吻了一下鸿杰小脸蛋让她父亲抱下船,鸿杰不停地向她挥手,一直到看不见船影。

夜晚,月色朦胧,林家大客厅中仍灯火辉煌。

“姑妈,能不能叫姑父荐许裕财去宁波城里做生意,让他也去长长见识。”朱翠玲想到汪台汉在大药房中能跟着林老医生学生意经,她嫉妒了,于是缠着林老太太一边给她敲背一边把嘴凑到她耳畔说。

“我说你呀,真没见识,生意有这样好做?裕财没读过几天书,怎能去与生意人打交道,我看叫他管好横溪的酒坊与米店也蛮勿错了。还是叫你儿子读好书,将来托嘉俊带他去日本学洋医就是了。”林老太太知道许裕财心思,就给朱翠玲直说了,打消她想让许裕财跑外码头的念头。

“姑妈既然有这样打算我也放心了,但你得再给我放些本钿,我索性把米店开得大一点,还有我已经在山下庄看好了三十亩水稻田,价钿也谈妥了,只是我手头上的钱还勿够,姑妈你要给我调一点,等我翠玲发达了一定来孝敬你老人家。”朱翠玲知道姑父与表兄嘉俊蛮会赚钱,现在的林家富得简直要冒油,老太婆手里有的是铜钿银子,只要缠住不放这油水一定榨得岀来的。

“你啊,真像个填勿满的无底洞,我给你的铜钿还少吗?你总是来一次讨一次,我就是座金山银山也要被你掏空啰,我哪有你讨不完的铜钿银子呢?”林老太太责怪着白了她一眼。

“姑妈,要什么我是你亲侄女呢,你勿待我好还有谁会待我好呢?我翠玲在横溪事业做大了也是你的面子,有朝一日我钱赚多了好来孝敬你与姑父,一定让你俩享福,这一回你一定要答应我嗬。”朱翠玲说着干脆搂着姑妈脖子作脓作血地作了起来。

“你要多少?”林老太太被作得没法子就开了口。

“就这个,一千。”朱翠玲在老太太面前晃着一个手指,娇声娇气地说。

“你真会狮子大开口,这次给你,就算给你拜寿礼,以后不许再来要了,听到吗?”林老太太经不住侄女朱翠玲软磨硬泡就答了她。

“谢谢姑妈大恩大德,侄女我记住了,我以后定当好好报答你和姑父。”朱翠玲在昨天已经悄悄地向林嘉俊要了五百元龙洋,现在她又从姑妈处拿到一千元龙洋,就心满意足地笑了。

“姑妈,你,你还??????还没睡呀?”喝得醉酗酗的许裕财七冲八跌地进了林宅,他含糊不清地向林老太太打了个招呼又问妻子朱翠玲:“什么,什么事??????让你这样,这样高兴啊?”

“姑父六十大寿我当然高兴啦,你这癞皮狗一整天跑到什么地方去了?这么迟才回来。”朱翠玲一看到醉酗酗的许裕财就恶心,一股无名之火又升腾起来。

“今天下午,我,我凑巧碰到了??????那远房的伍家桥村外甥伍??????伍富根,他叫我,叫我去他家喝??????喝了两口酒。”许裕财已有十分醉意,说着摇摇晃晃地坐了下来。

“裕财啊,姑妈劝你,你不要与这个伍富根走得太近,我听人说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与这种人交往是没好处的。”林老太太善意地提醒许裕财。

“姑妈,你??????你放心,??????放心好了,这,这我比你知道??????”许裕财边咬着舌根含糊不清地说,边糊乱地挥舞着手臂,话未说完就将双腿搁在一旁的茶几上呼呼地睡着了。

朱翠玲这次来给姑父拜寿收获颇丰,于是她也高兴地邀请表兄嘉俊夫妻俩带儿子到横溪许家小住。第二天早上两条乌篷脚划船从林家埠头启程了,朱翠玲夫妻俩与儿子许来宝乘坐一条脚划船在前面带路,林嘉俊夫妻与儿子林鸿杰坐着的脚划船紧跟其后。清清河水,映着蓝天白云,时有水鸟飞过,时有小石桥倒影如弓,时有村落河头农妇在捣衣洗菜。塘边芦苇在微风中轻摇,地野上农民牵牛扛犁去田间劳作,在河中捻河泥的农民手扳竹竿撑得小木船“咕咕”地作响,有几头黄牛在塘岸上闲散地低头啃草,林鸿杰领略初夏地野风光心情无限愉悦。

横溪镇三面环山,山岙中大小溪坑流水潺潺、水草青青,成群小鱼悠闲游荡。溪水终年奔流不歇,汇入大溪后哗哗地岀横溪河头流向前塘河,一里多长的横溪河头停满了大大小小各色各样的船只。横溪镇上大街依溪而建,各号店铺门紧挨着门、门对着门临街而开,几座溪桥使街路沿着山道向四面伸展,在山岙中蜿蜓而去形成了许多条小街小巷。成群结队的山民们肩挑背扛的、拉着手拉车的,从遥远的山村踏着鹅卵石山路翻山越岭运山货到横溪镇上来赶集。

许家宅院在横溪镇东南角,面向溪桥,院内楼房多幢,房前天井接长弄连着大小厅堂,还有厨房与偏屋十几间,院后有猪厩鸡舍及竹园菜圃,虽不能与林家相比,但在山区众多民居中也算得上朱门富家。

朱翠玲要儿子许来宝陪小客人林鸿杰弟弟到外面去玩,并一再嘱咐他用心陪着,千万别让林鸿杰弟弟走丢了。许来宝陪着林鸿杰走在大街上看外乡人耍猴变戏法、赤着膊打拳卖膏药。去小巷中观山民用竹木制作桌椅板凳、编织竹篮竹筐、捆绑竹扫帚。捡了小石块奔上高高的圆洞桥,再将那小石块丢下溪坑,听山谷中传来的一声声美妙回音。蹲在小溪中竖着的一块一块小青石上,将手伸入湍急的溪水中捞鱼。伏在溪坑中光滑的卵石上,捉蟹捡美丽的小石蛋。坐在溪边石亭里,看弯弯山道上姗姗而来的黄牛与牧童,又钻进小松林里捉迷藏,真使他俩游兴难尽。

朱翠玲夫妇陪嘉俊夫妇去看了她们许家繁忙的“日大进”米店,这米店距横溪河头不远的街中,离许家有四五里路,米店有前后二进,是前店后仓,三开间门面,生意兴隆,背米工正忙着从横溪河头的大船里向米店背米。后去看了许家酒坊,酒坊里热气腾腾,酒香扑鼻,大缸大缸的酒酿正在发酵,已用荷叶黄泥封了埕口、贴了大红招头纸的“十里香”酒,一埕埕摆得整整齐齐正待装运,年轻力壮的伙计们忙碌着。朱翠玲夫妇又陪嘉俊夫妇进了街上最有名气“香茗园”茶馆品茶,这茶馆临山面溪,可远眺南山轻云薄雾裹青峰,能近观北岙茂林修竹隐溪桥,在此楼中品茶赏景让人心旷神怡。朱翠玲夫妇还陪嘉俊一家上了百年老牌的“山中仙翁”酒楼,这楼如店名,藏有陈年隹酿,登楼环顾门前横溪河头舟楫如织,岸畔桃林红瘦绿肥,遥望窗外金峨山崖飞瀑似绢,雁峰夕照朱淡金浓。忽有山风带雾绕窗回栏,此时若客人正值三分醉意七分雅兴,就如登蓬莱仙阁,仙翁唯我乐而忘返。第三日朱翠玲夫妇还陪嘉俊一家分坐藤编元宝篮便轿到金峨寺拜了菩萨,一路上过岗头岩边,时闻鹧鸪声声鸣,绕深谷碧潭,忽见野鸭匆匆飞;上清溪竹桥步下悠悠,目送溪中竹筏随流去,憩冷泉古亭山路弯弯,偶遇道上樵夫担柴归;行坡上层层茶园添嫩绿,几个村妇采碧芽,经小村巍巍银杏吐新叶,一群顽童追路人;让林嘉俊一家领略了别样风光。在这几天中朱翠玲夫妇对林嘉俊夫妇十分殷勤,在他们临别时又以横溪特有山货相送。

(注:作脓作血,意是小孩子为某一事,缠着父母又哭又闹,不达目的决不肯罢休的样子,这犹如疮毒在作脓作血。元宝篮便轿,是旧时宁波东南乡山区常见的一种便轿,外形如只大元宝,有竹编藤编二种,在元宝篮两头有高高的缆头,客人坐在元宝篮里,二人用一根长竹杠穿过缆头前后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