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爬过两个山坳,距离大树尚有七八百米,山下公路上响起震天动地连串爆炸,望着长龙般熊熊火光,苏向娟笑了:“姜连长真是战神,让美国鬼子吃了大亏,真解气!”李水静问:“向娟姐,应该有百多辆汽车吧,响了这么久,还不停。”“大概有吧,够美国佬喝一壶的!不晓得连长跑脱了没得……”李水静满脸愁容:“是呀,那么多鬼子,到处是枪声……”牛大洋上前:“你俩不用担心,连长机灵着呐!又是晚上,肯定……”突然,远处传来“嗡嗡嗡……嗡嗡嗡……”声音,三列亮点出现在南方天空……接着,“唧……唧……唧……”恐怖响声连成一片,一条火带渐渐形成,漫延开来。“快跑,敌机轰炸,火势追赶上,就死定了……我们到大树下等待姜连长。”说着,自己架起苏向娟开路,李水静跟随,朝前奔。
“牛排长,你说姜连长会不会被火焰吞……吞掉……”苏向娟一边跑一边问,声音发抖。
“哪可能呢!姜连长是谁呀?就是一个营的美国佬也奈何不了他!”停停,“他穿着美军衣服,说不准正在跟美国佬捉迷藏呢。”
姜飓风尚未接近枪声方向,侧面来了三十多个敌兵,在照明弹指引下,用机枪、冲锋枪、火焰喷射器朝枪声回击树林、草丛横扫,喷射。接着,一位高个子军官右手挥挥,敌兵分三路呈扇形围攻上去,“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前面是弹雨,背后是火带,几声微弱枪声响过,便沉寂了……姜飓风上前,心里“格噔”几下,“难道是……”一幅惨相刺入眼睛:树林内,横七竖八躺着十五六具志愿军尸体,有的面目已经烧焦,有的尚在挣扎……残不忍睹。姜飓风脸色铁青,两行泪水倏地涌出……左手连忙将钢盔拉下,遮住双眼和脸部……“坏了,同志们肯定晓得北撤被堵,由东进入大山,再折向北……敌人已经知道这种意图,会加紧搜山,他们三人……苏向娟两处负伤,李水静毫无经验,又是黑夜,得想办法……”望望烈焰腾空的火带,“怎么才能……水帘……瀑布……对!肯定有溪流,沿水往上,就可以……”悄悄折回,趁乱,一溜烟闪入树林,找到溪流,顺水方向,攀石而上。过了瀑布,借助远处火光,一口气越过火带,越往前光线越暗,定定方向,朝东摸去。
牛、苏、李三人来到大树下,喘着粗气。
公路上,敌坦克群朝山上胡乱打炮,爆炸声接连不断响起,到处都是被炸断的树枝,碎石、泥土乱飞,豺狼虎豹野猪等动物惊恐万丈,乱奔瞎撞。
等待时间早已经过了,牛大洋向着下方:“猫咕……猫咕……”连续呼叫三遍,山林寂静无声。
苏向娟声音颤抖:“牛排长,难道连长他……”“别瞎猜,没事的,耐心等待……”“万一……万一敌人搜索上来了呢?”李水静靠过来问。苏向娟目光坚定:“大不了与敌人拼命……”牛大洋扭头:“未到那一步,别乱想。”苏向娟望望公路方向:“牛排长,你沿来路,去寻找一下,要得不?尤其是西面……”话音刚落,西边草丛传来“猫咕……猫咕……”“是姜连长!”牛、苏、李同时惊喜……
姜飓风爬上来,喘着大气,李水静递上仅存的一小半罐桔子水。姜喝完,抹抹嘴角,说:“敌人坦克群从东南面公路横插过来,肯定摸到了友军三十一师北撤意图。刚才,有十几位志愿军战士藏匿在林子内,被敌发现,全部牺牲。他们是想先由东边进入大山,再朝北追寻队伍。敌人当然分析到了此节,我们得赶快走,天一亮,美军搜山,就来不及了。”
“树林到处漆黑一片,万一走错方向了呢?”苏向娟问。
姜飓风瞅瞅天空:“现在是农历上半月,有月光,下半夜出星星,不怕,我在前引路,大家小心点,跟上!”
苏向娟说:“连长,刚才你闹的动静真是爽,炸毁的汽车和坦克不下几十辆吧!”“黑不溜秋的,哪知道多少,估计不会太少。”“这一闹腾,一箭双雕!昨天追赶的咱一八0师的敌兵被迫撤回一部分,围堵压力骤然减少,同志们至少可以跑掉大部分;公路东边捅这一刀子,洪杨口压力减轻,友军三十一师肯定趁机突围……”“你分析对了一些……”姜飓风表情沉重,“被敌人追赶的咱一八0师战士大部分饥饿、劳累,缺乏武器,纵然跑进了大山,存活下来的……友军洪杨口那边,还有三十一师全部、三十四师、三十五师的几千伤员,战士们突围北撤了,伤员呢?在敌人围追堵截下,带着伤员撤退,不是那么容易……”
“但愿三十一师遭遇不像我们一八0师……”李水静小声说。
“不会的,决不会的……万一……我们就是……也要……”姜飓风喃喃自语……
姜飓风一行走得太艰难了,漆黑的夜,只能偶尔借助一下天空曳光弹明亮引路,根本没有路,只有一边砍蓬草一边摸索,姜、牛轮流砍伐,李水静搀扶苏向娟,荆棘、尖竹、丝茅草,短棍刺割、拍打得四人血迹斑斑。
“嗥儿……嗥儿……”远处传来野兽哀号。“是啥子家伙?”苏向娟恐惧地问。“是狼。”姜飓风回答。“可能是饿极了,也许是炮火让它们无处安身。”“万一碰上了呢?”女音打颤。牛大洋扬扬手中刀:“有刀有枪,还怕几只狼!”
大伙累极了,坐在一棵树下休息。听听身后没什么声响,姜飓风看看天:“正值半夜,睡会儿,牛排长我俩轮流放哨。”苏向娟接口:“你俩太辛苦,李水静和我交替警戒!”“你受伤不轻,需要休息。”姜飓风反对。“不碍事,能行。”姜不再坚持,靠在树旁,睡着了。
苏向娟坐在一高处,右手把握冲锋枪,听听四周,一切安静,只有三位战友发出微细齁声。望望夜空,几颗星星眨呀眨呀。明早晨肯定是个艳阳天!但愿已经脱离包围圈了,万一……唉,我苏向娟怎么就那么倒霉,没杀几个敌人,就两次负伤了,跑不动,成了累赘……突然,参军一幕闪过眼帘,浑身血液冲盈,热情澎湃……重庆解放那天,苏向娟约上同学孙利芳、赵秀敏到班上——重庆大学文学院101班拿了“欢迎解放大军”等标语,跑向大街上张贴,望着雄纠纠、气昂昂走来的钢铁洪流,年轻人热血沸腾,有啥子比打倒一个旧世界、建设一个崭新中国更神圣、更光荣的呢!有啥子比保护人民、打击反动派更令人向往的呢!三姐妹心有灵犀:参加解放军。说到做到,找着市军管会,表明意思,首长问:“为什么要参加解放军?”“打反动派,解放全中国!”“反动派打完了呢?”“那……建设祖国呀!上级叫干啥就干啥。”“好啊,有志气,咱解放军正需要有文化的大学生加入!毛主席说:‘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愚蠢的军队是不能战胜敌人的。’有你们的汇聚,人民军队更加强大!”
训练期间,背冲锋枪、挎手榴弹长跑,野营;匍匐冲锋,匍匐接敌;练习射击——步枪、冲锋枪、手枪、机枪,晚上学习两小时军事常识。也许自己与部队有缘分,学啥子会啥子,学啥子精啥子,尤其是射击,练习到后来,虽称不上神枪手,十发有六七发中。三个月训练结束,先分配到教导大队,教战士们习字。后分配到文工队,给部队演出,打快板,好不充实。入朝前时,随一七九师五三六团行军,副团长是位山西人,看到演戏的学生兵,眉头皱起,用山西话嚷道:“你们这些学生知识疯子(分子),能打么仗,给鹅蒙(我们)造麻粪(麻烦),关键时候,还得派人保护你们……”入朝后,边行军边打快板边唱歌:“美国佬,纸老虎,仗着飞机大炮坦克,像虎狼狂舞,碰上志愿军,成老鼠……”副团长傻了眼……“这些学生知识疯子,还有两下子!”是呀,虽然是文工队宣传员,腰带上吊两颗手榴弹,背上背冲锋枪和炒面烤饼,左右两胯坠着挎包水壶,军衣口袋里还装着宣传用的呱嗒板、笔记本、手电筒。由于自己个子高(一米七零),结实,还和普通战士一样,背包上插一把铁锹,铁锹上还绑了两颗六0炮弹(为炮兵分担重量,一般卫生队、文工队没有此负担)。有一夜快速行军一百里,站立路边催促部队前进的副团长看到自己,惊讶得张大了嘴:“哟嗬,小苏,知识疯子还真不简单呀,文工队姑娘真是嘴快腿更快,没有给部队添麻粪。”当时,部队情绪极高,“美帝国主义是纸老虎……美国兵怕死,不敢拼刺刀……咱们第二番参战部队几个兵团上去,牛刀杀鸡,打完仗回来吃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