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乱世南渡
3669800000034

第34章 如何话天伦

卫青珉来时,天已将黑。

班晏早已有了思想准备,但是当他听卫青珉郑重其事念完圣旨,还是觉得头脑有些发晕。

卫青珉扶起班晏时,在他耳边说:“太子殿下,回去一切小心。”

其中意思不言而喻,班晏会心的看了卫青珉一眼,淡淡道:“好,我即刻启程回京,将军,还请你审时度势,见机行事。”

卫青珉郑重点头,今天班晏的话不多,而且不似平日那般嬉笑神色,少有的凝重,这便叫卫青珉无话可说。

来时满城风华,去时一骑绝尘……

卫青珉本来与班晏还有很多事情商量,但时间不容许,所以他便只好看着班晏偕同连同李泱在内的三人,奔向去越京城的路上。

接下来几日,京中无非便是审理李靖洪的案子,倒是李靖洪的人头,并没有保存到秋后,连同他所有的家人,俱都押解回京,班骥照例嘉奖了自己这位儿子,并报之以厚望。继而便是举国震惊,谣言四起,都道是天子脚下敢谋反,果真是不想活下去了,还有人说是班骥年老昏庸,又或是夺嫡之争衍生了这场战火云云,总之举国都在谈论这件事,以至于他们本来对太子巡狩天下怀有的热情也都转淡,直到卫青珉又重启仪仗,奔向下一城时,大家又开始怀疑,为何太子爷巡狩变成了卫国大将军,自然这位极富传奇经历的大将军,给了大家更多的谈资。

转眼班晏回京已近半月,他很奇怪为何这么平静,李靖洪的案子,父皇照例问过之后,便按律将李家满门抄斩,只是为保全李泱,班晏狠狠下了一番工夫,只因李泱姓李,名字也是由李靖洪起的,这其中便有了许多猫腻,于是班晏先去狱中逼迫李靖洪,证明李泱并非李家人,继而便是求情……班晏本以为事情做起来极不容易,但令他惊讶的是,一切顺利。

班晏照例时常逛些花街柳巷,照例常常去晚谢园下棋,照样无法说服卫青涟在晚谢园留宿,一切好像回到了从前的样子,没有巡狩过五原,不知道姜后有夺嫡造反的嫌疑,总之一切平静,平静得连远在各城之间享受各地方官殷勤招待的卫青珉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原本以为班晏一回京,姜后就会有所动作的,但现在看来,全然不是。

好在各地之间,经过各方试探,卫青珉还是知道各地方的态度,能收为己用的,便尽量搜罗入自己门下,不能的,也不打击,顺其自然……

这平静终于在五月二十一这天打破了……

因为这天,班骥咳血,继而便是太医诊断此乃旧疾未曾好好医治,每每如此,便留下病根,总之极其难治,总之应了病来如山倒这句话,班骥常年马上生涯,从不捧药罐子,这一回却在床上一躺,便又躺去了两个多月。

七月初,远在边防的班翟回来了,卫青珉巡狩去了更远的地方,班骥的病依旧时好时坏,班晏已经正式辅政,但却深感力不从心。

中元节前后,班骥本是很久没有精神再过问朝政,却在中元节当天进了几月未进的御书房。班晏便见着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父亲,愈显清瘦,但纵然久病,班骥的身姿,依旧是挺拔的。

父子两人坐了,班骥便道:“晏儿,朕恐怕也拖不了多少时日了,不知朝堂上的事情,可熟谂了?”

班晏本是心内感慨万分,见父亲问起,便又拉了一丝笑容,道:“儿臣觉得,朝臣大多顽固不化,一力固守,眼见昭国大旱,国民生活堪忧,他们却仍旧将昭国乃斯罕图沙漠第一大国的话挂在嘴边,丝毫不思进取……”

“吾儿大了,家国大事,总算明了一些了。”班骥笑着说。

班晏有些微的脸红,他当然不敢把姜后把持朝政把持得滴水不漏,自己见缝插针都插不进去的事情告诉班骥,只是絮絮说道:“都是父皇叫道得当,不然儿臣也无法有今天……”

“你这小子,现在倒学会这些了,从前也没见你有过正经的时候……”班骥听班晏不咸不淡的说完那话,终于忍不住笑道。

班晏鼻子一酸,这两个月来,父皇虽然也时常有过笑容,但都不像现在这么无忧,马上岁月留给父皇的一切,都在现在才体现了出来,甚至连太医都说,内寒侵体,伤疾难复,只能缓慢调养。班晏这时一边看着班骥的笑容一边数着冠下的斑白发丝,嘴上仍旧道:“父皇不是说,身为未来的国君,就应该有国君的样子嘛……”说完居然还有些委屈的嘟哝了几句。

班骥旧病虚弱的脸上再度绽开了温暖的笑容,自己是一国之君,感情向来隐藏得很深,但班骥知道,这个儿子,是与自己极其相似的,骨子里就带了不羁,却又担着大任,不得已之下只能慢慢转变……

班骥突然伸手抚向班晏的额头,七月的手掌自然是温暖的,班晏却从中体味出了一点,就那么一点——凉意。

于是班晏忍不住怔怔道:“父皇……”

“晏儿大了,你喜欢那慕姑娘,这事朕准了,想想若你不是皇家子弟,怎会这个时候还未婚配呢?”班骥此时脸上,没有了豪气,只有慈爱。

班晏听到这话,没来由的心头一热,接着又是一冷,于是脱口问道:“父皇可是觉得儿臣……”

话还未说完,便被班骥打断道:“晏儿,你的性子,朕都知道,虽然你看起来事事都漠不关心,其实你想什么,为父能不明白吗?凡事不咋咋呼呼是很好,可也不能常常埋在心里,何况那慕姑娘,似乎你再不下手,便是你尊崇的那位李先生的了……”话到后来,已经变成了调侃,自然将班晏心中那一丝忧戚堵了下去。

于是乎班晏也不愿提及那些可能到来的悲戚,便凛然大气的道:“父皇,你要相信你的儿子,岂是那么容易就被人抢了自己的女人?”

“呃……”班骥无语,然后道:“但是好像那慕姑娘不那么待见你呀?”

这句话对班晏无疑有一刀捅入心脏的感觉,嘴上马上辩解道:“她那是性格使然,要是他不那样,你儿子还不喜欢呢。”

“为父这些天在御花园散步,看到那位李先生果然丰神俊朗,比之你有过之而无不及呀……”班骥继续添油加醋。

“父皇,你,你这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儿子威风的嫌疑,再说了,你儿子长成这样,和父皇是有莫大关系的。”班晏瞅准机会力求争取扳回自信。

班骥阴笑着捋捋胡须,突然道:“嗯,为父没想到你一直有些腹诽于朕的,这事朕记下了。”

“父皇果真英明,连这也能看出来……”

“果真欠打。”班骥本想站起来追打班晏,没想却是全身乏力,难以再像从前教育自己儿子那般,兜头就打。

这时班晏也静了下来,心头一酸,问道:“父皇今日叫儿臣来御书房,便是为这事?”

“为父本想说,朕老了,恐怕活不了多少时日,但又觉得说出来气氛沉重,所以只好不说了……”

“可父皇现在不是说了嘛……”

“那是因为朕觉得晏儿是能当得大任的人,当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就伤神……”班骥扶着椅子,一边敲打着桌面,一面意态悠闲的说。

“父皇……儿臣以前太过顽劣,总叫父皇忧心……”到底是父亲,班晏这话说得不似从前那般不咸不淡,而是满含了感情。

“什么也不必说了,一切从长计议吧,毕竟……唉。”班骥忽然叹了一口气。

“从长计议?什么从长计议?”班晏隐隐觉得父皇似乎想说些什么。

“我是说,若是慕姑娘不肯,你也不必强求,还需从长计议……”班骥身为老父亲,眼里居然闪过一丝狡黠。

班晏果然又埋怨道:“父皇,你这是对你儿子没信心嘛……”

“儿女情长,当然要两情相悦,我看人家慕姑娘确实是不大待见你,才好心提醒你,你还来这里怪你父皇,果真女人比老爹爹重要……”班骥一边说一边作丧气状。

“……”班晏一阵无言,立即安静下来,再看外面天色不早,便道:“父皇,好像到了服药的时候了……”

班骥一听这话,立即喉头一跳,脸色不善,道:“朕纵横天下多年,现在还靠药罐子吊着,儿子你说这是不是上天对为武者的嘲弄?”

班晏一听班骥慷慨激昂的说话,便知自己这位父亲想要逃避服药的问题,立即道:“李公公正催……”

班骥脸色再垮,直至恶狠狠的瞪了班晏一眼,却见李伐端着药走了进来,一边伺候班骥吃药一边道:“皇上,太医吩咐,您要多多休息……”接下来便是絮絮叨叨。

平素威严的班骥许是病得久了,竟然透着一股温和,李伐身为照顾病人的首领,自然要多担责任,是以有关身体一类的话,班骥这做国君的,居然都耐心的听了下去。

于是班晏瞅准机会道:“父皇,您还要多注意休息,今天儿臣便不打扰您了……”说罢未等班骥开腔,立即飞速退去,弄得班骥在他背后好一阵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