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乱世南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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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晨早闻清音

正是沉寂之际,突地那赵宝利去而复返,身边尚领着一大群布衣打扮的乡人,见李靖洪在囚车内,立时起哄,不断怂恿一众人等向囚车内吐着唾沫。

本来站在囚车近侧的班晏见这阵势,不得不退开,孙长明及一帮手下人一边摒退众人,一边着人将囚车团团围住,周遭乡民见他们痛恨之人还被保护,立时气愤不已,骂骂咧咧的就要往前挤。

这厢莫汝行思及自己乃是待罪之身,身份尴尬,此时也顾不得那许多了,自己到底是一地头蛇,不至于压不住些乡民,是以抱了戴罪立功的想法,立时站了出来,大声道:“各位乡亲们,太子爷刚到五原城,我相信大家对太子爷还有许多景仰之情要表达,但今日太子舟车劳顿,定然体乏,大家不如先回去,明日来太子行辕,太子爷仁厚,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的。”

众人见是莫将军说话,顿时信服,虽然近一个月来这位莫将军与那李城主走的甚近,好歹十多年守护五原城,集了些威望,是以各自七嘴八舌说得一阵多谢莫将军,希望太子能惩治李靖洪那老贼,太子爷青天大老爷之类的话,便也相继离去,独独留下了赵宝利,磨磨蹭蹭始终不肯走。

班晏听得莫汝行一句话将闲杂人等遣走,心中已是另眼相看,于是对卫青涟道:“清涟,以你见识广博,此人可留否?”

卫青涟自下午开始,便不曾说过什么话,一路上看着班晏部署安排,也算颇得大局,到底于棋道上有些造诣,不至意气用事,是以微微笑道:“此时他属有功,只可留,不可杀,更何况此人在五原城内经营多年,绝对动不得。”

班晏听罢点头,总算将脸上的严肃表情尽数去了,嬉笑一番才道:“果真是清涟,见识就是与本宫一样。”

卫青涟见这位太子爷竟又恢复了他的市井气,一时不与他计较,倒是一旁的慕子衿捂嘴笑罢,才缓声道:“人家莫将军请太子爷先移步行辕,你们却在这里商量人家的生死,若叫莫将军听见,岂不伤心?”

这时几人方才想及这里乃是城门口,这寅时的风说来就来,方才不觉得,此时竟吹得几人脖子一缩,立时下令开拔。

虽然刚才莫汝行与大家说是要到太子行辕,但这位太子爷来得仓促,哪有什么行辕,正巧李靖洪被抓,只好鸠占鹊巢,将李靖洪的府邸当成了太子行辕,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再度杀回了李府。

李府众人此时正被圈禁在一个小院落内,他们自是不知来人是谁,也不知自家老爷为何被抓,只能不住的哭,叫看守院落的人好一阵烦闷不说,又是朝廷重犯,不宜现在立即就动了私刑,是以只好忍着。好不容易等太子爷一群人回来,众人如蒙大赦,对着一院子的人恶狠狠的道:“再哭?太子爷来了,若是再哭,不仅你家老爷要被杀头,你们也是小命难保。”

这招果然有效,哭哭啼啼的声音立时止住。

这厢莫汝行引着班晏一行也入了前院,班晏只道了声明日再行商议便将莫汝行一群人打发走了,自己留下一干人等在这李府内休息。

接下来便是将李靖洪重枷锁了,投入大牢,一切安排完毕,东方竟已露出了些鱼肚白来。

眼见晨曦初露,班晏自是无心再睡眠,吩咐一干军士前去寻地休息,自己便于这府上四处转转。

孙长明等人多有推辞之意,但因最终拗不过他们的太子爷而真就去寻了一地休息,卫青涟则是想也不想,直接便走。

反是慕子衿欲要随卫青涟离去时,班晏抢上一步,拉住了她的袖子,慕子衿似没料到一般,但却并没有挣脱开来,也不言语,静等众人尽皆退去之后,才转过头来,面向班晏。

慕子衿这一天的言语也是极少,非是她不说,而是她无从说起。

是以班晏与她说了第一句话:“慕姑娘,莫非在晚谢园,你也是这般与卫青涟寸步不离么?”

慕子衿并未听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于是点头,轻声答道:“是的。”

“既然这样,是不是我下棋赢了卫青涟,你也与我寸步不离?”

慕子衿蓦地抬起头来,一脸惊讶的看着班晏,忽而坚定道:“你赢不了我师父的。”

两人正是一边行走在李府的回廊边,一边说着话,一路絮絮叨叨,无非就是卫青涟棋艺如何不可战胜,慕子衿也不可能离开卫青涟之类的云云。

这样的一个早晨便被两人如此消磨掉,且没有任何正题,甚至连班晏最初要娶了慕子衿做太子妃的想法也没实现,是以慕子衿的不为所动,颇有些叫他头疼。

李府在五原城的势力果真庞大,光是看这大大的院落便可看出这李靖洪养尊处优的程度,不仅院落前后有好几进,院内的奇花异草更是不少,沙漠之上本是极为缺水,但这李府却有好几口深大数丈的竖井,汲出的水也都是极为清凉,可见这李府不仅生活富足,连自家的宅子,也都占着风水宝地。这一发现立时叫班晏气不打一处来,也顾不得对他身边青衣的慕姑娘发挥他的浪子式的大气,只顾着不住的在慕子衿面前一径的数落李靖洪只思荣华富贵,全然不顾民生大计。

慕子衿见这位太子爷时而沉稳,时而浮躁,时而威严,时而平和,颇有些摸不着头脑,是以一路听他唠叨,倒是听多说少,倒也免去了他欲纳自己为太子妃的烦恼,心中正自高兴不已,忽而又听班晏道了一句:“慕姑娘,好歹我也是堂堂太子,你却只管一心提你的师父和黑黑白白的棋子,叫我这做太子的好不伤心。”

慕子衿噗嗤一声笑过,才道:“太子殿下,不是我不想说,而是这一路上,您总是絮絮叨叨不曾停歇,你叫子衿与你从何说起?”

这回班晏反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回想自己果真一路不停唠叨,让这慕姑娘耳边早已起了茧不说,自己也颇有些过意不去,便道:“现在时辰尚早,慕姑娘奔波一天,总该去歇息歇息吧。”

慕子衿也不推辞,直接道:“我知道太子爷这一路下来,可算是逢了京里没逢的大事,也该累了,我便先去了,太子爷也该趁这时候,好好清醒清醒才是。”说罢叹口气,接道,“毕竟这巡狩天下,才过去了一天……”

慕子衿说完这句话,当即离去,班晏望着慕子衿的青色背影,凝神好一阵,才自语道:“是呢,才过去了一天,但这一天,竟是叫我不得好眠,不知今后还有多少不得好眠的夜晚呢。”

班晏也正欲转身离去之际,却忽而闻得一阵急促的琵琶声,听那发声的方向,正是方才自己曾走过的一进小院落。

琵琶声声竟似含了无尽的怨气,不断在晨风之中喷薄出来,加之清早略略出现的朝阳,更是将那琵琶声内的气势衬托得淋漓尽致。

于是本欲立即去睡的班晏,立即停了下来,斜斜倚在一方廊柱边,细细听那琵琶声。

只觉那琵琶声入耳,竟似有洗涤心灵的功效,将一腔倦意尽皆扫去,虽内蕴千军万马,却也只是迎风而过,不曾有丝毫沾衣之感,所谓雁过无痕,便似这琵琶声声了,只一丝一弦的震着听者的耳膜,叫人悚然心惊之余却有有些对世俗的警醒之态。

琴声不断变换,时而如三月东风,和煦而温润的自心间拂过,时而又满是杀伐之气,压迫得人喘不过气来,时而又平淡似水,一如斯罕图沙漠上的天气,时而又如同一根尖刺,直刺人心……

于是这个清早,便注定了有些不同寻常,班晏的脸上,时而带笑,时而含泪,时而愠怒,时而温和,表情不断变换,竟是被琵琶声所迷,听得如此之久,居然不曾想起要循声去寻那奏乐之人,待得琵琶声一阵金戈铁马之后蓦然停下之际,才觉怅然失落,再欲寻找琵琶声来的方向时,已不可得。

但经历乐声洗涤,班晏连夜来的疲乏便被一扫而空,胸中再度有了问鼎天下的决心,仿似已看到自己大权在握,挥师南下的情景,再度头脑清醒之际,他身旁已然站了一个孙长明。

班晏似是想起什么似的,对孙长明道:“孙伍长,你方才可曾闻得琵琶声?”

那孙长明想是昨夜打了胜仗,今日心情极好,是以听闻太子问起,便傻笑一阵,才道:“太子爷,您就别取笑我了,我孙长明大字不识几个,更别说乐理了,什么琵琶声?就是今天早上吵得我睡不着觉的那声音吧,我正觉睡不着觉,可周围人都说好听……”

“那你可有听出是哪个方向传来的声音?”

“这个我倒是注意到了,不就是关着李靖洪一家人的那院子里嘛,一个晚上期期艾艾也就罢了,大清早还吵得人睡不着觉。”

“正好,上午时,带上那院子里的所有人来见我。”班晏撂下一句话,立即远去。

留下孙长明在一旁仍旧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