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在即,身为宋人不能坐视不理,更何况是王离呢。宋金之间的和平是用无数人的命换来的,更是王离努力的结果。不管结果如何,他想尽最后一份力,尽管他知道一切都已经成为定局。或许吧!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一直以来王离的愿望从未变过,铁梅庄死后,天下太平几乎与他的性命同样重要。他为理想付出足够多的代价,守护他的理想就成为他唯一的目的。也许他在痴人说梦,可他坚信不止他一个人希望天下太平。
黄翁的话说的一点没错,作为丈夫和父亲,他有责任为他的这个家庭创造一个安定美好的未来。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他一样有责任肩负更多使命;这个世上已经有太多孤儿寡母,人们再也负担不起泪水和哀伤。
王离与孟娘、郭婷商议之后,孟娘留在临安照顾孩子们,郭婷陪他一同远行。乐伦、秦少游等人这次是专程为此事而来的,他们当然不肯留下,何况王离需要他们帮忙。但临安不能没有人手,思来想去还是让三宝留下,再说他也舍不得离开阿秀。让他留下来可以帮孟娘照顾两个孩子,如果有什么紧要的消息也可随时派人给大伙报信。
坏消息铺天盖地而来。王离有自己的打算,渡江之后,他打算自己一个人去一趟岳飞军中。至于大伙,朝廷已经命刘琦北山迎敌,刘琦所部皆是八字军旧部,大家可以前往刘琦军中,这样一来,其一他独自一人来往行事方便;其二,倘若宋金之间大战注定无法避免,大家可以帮刘琦出谋划策;其三,八字军虽然是一支精锐,可自从归属刘琦之后,几年之间没有打过一场像样的战,王彦死后不知道这支劲旅的锐气是否还在,这是王离最担心的。
前面就是分岔路口,王离西去,大家要往东走,众人牵马停在路口,王离看着大伙道:“我看大家就在这分别吧。”
众人点点头,秦少游劝道:“大局已定,其实王兄犯不着再跑这一趟,岳爷精忠报国一心想要收复中原,王兄这次去劝他,无功而返也就罢了,说不定还会自取其辱,与其千里迢迢去鄂州,还不如和我们大家一起去找刘琦将军去,金贼既然想打,大家就一起和他们拼命,赢了将他们赶出中原,让他们永远不能回来,要是输了,大不了咋们退回江南与他们隔江对峙,这些年和他们划江而治,咋们不是照样过来了吗?。”
竹九娘接上话道:“是呀,岳爷和金巫术谁也不服谁,这一战迟早是要打的,你去劝他也没用。”
她们二人的话就是众人想要说的,听了两人的话,大伙纷纷点头。王离苦笑一声道:“我也知道这次去鄂州八成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可大丈夫行事但求无愧于心,倘若能劝岳爷罢兵言和不是能少死许多人,性命攸关,个人荣辱又算得了什么呢。”此时再说这样的话令人悲伤,大家不禁叹息。王离走到郭婷面前捧着她的脸道:“婷妹,真对不起又把你拖到争斗中来,本来应该将你留在临安的。”
郭婷抓住他的手一笑道:“这么多年不是都过来了吗?我想这一次我们也一样会渡过难关。”她的话在坏事不断之时给人安慰,但愿如此吧。经历过那么多事,大家都变了,郭婷也一样,她已经不是那个随时随地想盯着王离的小姑娘。她微笑着道:“快走吧,注意安全,我们等你回来。”
王离从她手中将手抽出来,牵着马刚想走,似乎又忘记了什么,对众人道:“岳兄、秦兄,你们要尽快通知燕大侠和四省武林豪杰尽快赶来相聚,这次非同以往,多一人量就多一成抵挡金兵的把握,大家要早作准备。”
乐伦道:“我们已经派人去王屋山通知燕大侠,相信燕大侠很快就到。”
这下王离就放心了,他拱手道:“那好,我们就此别过。”于是翻身上马。
乐伦等人拱手道:“一路保重。”王离点点头,挥动马鞭,快马扬起蹄子飞奔而去。
西鸿寿跳上马背“驾”一声追去,一边追一边道:“王离你等等我,等等我……”
听到西鸿寿在身后喊他的名字,王离“驭”一声将马停下。乐伦等人已经消失在他的视线里,西鸿寿飞马而来,在他面前停下,王离问道:“前辈,你还有什么事吗?”
西鸿寿喝道:“王离,这件事情你别管了好吗?”
王离不解问道:“前辈此话怎讲?”
西鸿寿道:“宋金议和是大势所趋,这个天下总有天下太平的一天,说不定打完这战就能天下太平,就算没有你又有什么分别?你就别潭这趟浑水行吗?”
王离道:“前辈今天你是怎么了?”
西鸿寿大气道:“哎呀你婆婆妈妈的干什么?你有妻子儿女,回去踏踏实实过你的日子不好吗?为什么非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王离喝道:“前辈,大丈夫有所谓有所不为,难道在前辈眼里,王离是那种只顾自己逍遥快活不管别人死活的人吗?你不用再说了,这件事情我已经决定了。”
西鸿寿气不打一处来骂道:“臭小子,你不肯听我的劝,那我不管了,将来后悔了你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他调转马头,一鞭子抽在马背上愤愤而去。西鸿寿平时不这样,今天他是怎么了?王离望着他的背影。此时王离顾不了那么多,等西鸿寿消失在眼前,他骑着快马往西跑。
时间就是一切,越早抵达鄂州越好,要是等到完颜兀术率军抵达,一切就已经来不及了。王离快马星夜兼程,他一个人上路,路上少了许多麻烦,三日后的早晨抵达鄂州。岳家军在鄂州整训三年兵强马壮。果然不出所料,鄂州所见皆是兵马调动的迹象,走在鄂州城中,处处都可以闻到刀枪的气味。见到眼前的景象,王离心灰意冷,秦少游等人早就劝过他,可他偏一厢情愿跑到鄂州来,这趟鄂州之行看样子是白来了。
他都已经来了,要是见不到岳飞岂不遗憾,不管怎么样都要先见到岳飞再说。岳飞练兵以身作则、爱兵如子,他平日里都住在军营里,士兵吃什么他就吃什么,士兵住在哪,他就住在哪,眼下这种时候更别想在帅府找到他。
既然知道岳飞的为人,就没必要到帅府去找人了,王离径直往军营找去。军营是军机重地,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出的,幸运的是遇见王贵,有他带路就方便多了。常在战场上厮杀,王贵老了不少,不过他还是那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多年后与他再见面王离甚是高兴,二人相互客气几句,得知王离的来意,王贵二话不说带他去见岳飞。
走进中军大帐,岳飞和手下几位都统正在商议要是;杨再兴、徐庆二人就在其中,不过大家并没有注意到王离二人。王贵走到岳飞面前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岳飞抬起头,一眼就见到王离。除了道不同不相为谋之外,他们是老熟人了。
王离拱手道:“见过岳元帅。”
岳飞身边的人都安静下来,对王离这个素未谋面的不速之客投出异样的眼神。岳飞瞟了眼身边的人指着王离道:“这位王离王公子,想必大家都听说过。”接着将身边的人一一介绍给王离认识。这些人中除杨再兴、徐庆外,有张宪、岳云、姚震等人,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都是名震天下的勇将,早已经名声在外。
王离拱手道:“见过各位将军。”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场众人面面相嘘;杨再兴、徐庆算是旧相识吧,就连他们对王离也是冷若冰霜的模样。见此情形,王离犹豫了,不知道他想说的话该不该再说。见场面尴尬,岳飞笑道:“王公子先请坐吧。”岳飞回到帅案前坐下,身边众将散到左右。
看来大家并不欢迎他,他又何必在此装腔作势。王离不怪这些人对他无礼,谁让他没有一个好名声,况且当初高宠的死他也要负一定的责任,这些人八成是把责任都推到他头上了。都已经到这,想说的话还是要说完,坐就不必了。王离拱手道:“王离此行是有一事相求,请岳元帅听我把话说完。”
岳飞想了想道:“王公子请说,岳某洗耳恭听。”
王离深吸一口气道:“实不相瞒,王离此行是想来劝岳元帅罢兵……”
刚说出“罢兵”二字,在场众人气得面如死灰,这还得了,杨再兴并一掌拍在椅子上站起来骂道:“我当你是什么人呢?原来是金贼派来的说客,你还要不要脸?你想做金贼的狗那是你的事,你别丢了我们宋人的脸。”
杨再兴的脾气他知道,虽然王离有备而来,他还是没想过不等他把话说完杨再兴就骂得那么难听。徐庆喝道:“看在当初你救过王贵和我性命的份上,今日我不和你计较,滚回你的金国去。”
看样子他的话注定是说不完了。他原本一番好意没有私心,怎么在这些人眼里他却如此不堪?是他坚持要来自取其辱,怪都不得别人。既然如此,他还留在这里干什么?王离拱手道:“既然岳元帅和各位将军不愿听,王离就此告辞了。”面子是已经折了,王离转身走出去。
岳飞等人恨不得他早点离开,谁都不想阻拦。王贵见状“哎呀”一声追出去,王离已经走得很远,王贵在身后喝道:“王离你等等……”王离停下脚步,王贵追上去,皱着眉头道:“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这种话你在这说吗?”
王离苦笑一声道:“王叔叔,来这以前我就已经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给你添麻烦真是不好意思。”
王贵失望的摇摇头道:“既然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你就不该来,谁都知道大金国给了你高官厚禄,没人强迫你和金贼势不两立,你义父也是堂堂正正的汉子,你愿意作壁上观,那就在后面瞧好吧,自然有千千万万大宋子民愿意驱除金贼一雪前耻。”
背了太多的骂名,王离已经麻木了,他问道:“叔叔是来教训王离的吗?”这句话他不是问的多此一举吗?王贵没有回答,王离仰头哈哈大笑一声走出军营。
悔不该当初不听秦少游的劝告才有今日的自讨苦吃。王离失落到极点,他的失落有别人对他的误解,有感叹天下人的命运。王离牵着马独自往北走,尽管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卖主求荣的小人,可他坚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没有错;还是那句话,岳飞抵御外辱是精忠报国,他期望宋金和睦一样是精忠报国,只不过是他们所用的方式不同罢了。
误解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给他造成困扰。被人指着鼻子骂,还不能反驳的感觉不好过,总之不是那么容易能够接受的。他不是一块石头,更不能漠视那些和他一起出生入死送了性命的人的努力。鄂州注定得不到结果,王离想赶在完颜兀术带兵抵达前线之前去拦下他,至少完颜兀术愿意听他把话说完,就算到头来结果没法改变,至少他是安心的,至少他能给月凤凰以及那些为此死去的人一个交待。
太阳就快落山了,王离有气无力的行走在往北的道路上。身后传来马蹄声,似乎有人在喊什么,那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接着往前走。两匹快马突然堵住去路,张三丰和沐映雪从马背上落下来。原来是她们,稍微想一想王就不会觉得奇怪,有岳飞在的地方当然有名剑山庄的人。
和她们两年不曾相见,眼下算是他乡遇故知,王离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王离愁眉不展,张三丰哈哈大笑一声问道:“被别人赶出来的滋味不好受吧?”
原来他们都听说了,以后江湖上的人还不知道要怎么以讹传讹呢,可伶他铲除刘豫杀了张不驴好不容易有的那一点点好名声怕是又烟消云散了。王离苦笑一声道:“胡说,明明是我自己大摇大摆的走出来的。”
这种时候还能这么乐观,也只有王离一个人能做到,张三丰和沐映雪也被他逗得笑出来。张三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哎呀王兄,我说你就别嘴硬了,岳爷没有命人将你打出来就算不错了。”
这话不知从何说起,实在让人听不明白。王离问道:“听张兄这么说,我还要感谢岳元帅了?”
张三丰点点头道:“说的没错。”
王离摇摇头道:“世上还有这样恩情吗?”虽然这么说,能在此见到她们两人,王离还是很高兴。
张三丰道:“不知王兄有没有听说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这样冒冒失失跑到这来,明知别人不愿听你还要说,我看你就是活该。”说他活该,现在想想可不真是活该吗。张三丰叹道:“王兄心情不太好,不如找个地方坐下来,我们陪你喝两杯如何?”
王离摇摇头道:“酒入愁肠愁更愁,张兄的好意我先领了。”
王离牵着马接着往前走,张三丰二人跟上去。张三丰道:“这可不是回临安的路,王兄打算去哪?”
王离看了他一眼道:“张兄心知肚明,又何必问呢?”
张三丰一笑道:“我笑王兄天真,你的话岳爷不会听,完颜兀术就更不会听了,你何必再去讨一顿骂?”王离不答,张三丰道:“不过完颜兀术不会像岳爷一样,凭你们之间的关系,我想他会让你把话说完。”他真会说风凉话,王离看了他一眼跨上马往前走。张三丰在身后喝道:“哎王兄,你往哪里去?”于是二人骑上马追过去。来到王离身边,张三丰道:“王兄,话还没说完,你急什么?”
王离对他冷笑一声道:“难道你要我在这听你胡说八道?”
张三丰哈哈大笑道:“王兄,这就对了,咋们好久不见,你要是老这么愁眉苦脸的,那多没意思。”
总算说点正经的,王离道:“咋们确实好久不见,不知张兄和沐姑娘近来可好?沐大侠有没有招张兄做女婿呀?”
沐映雪微微一笑,张三丰不知廉耻的道:“我是越来越羡慕王兄你了,王兄红颜无数,儿女成群,我什么时候才能像王兄你一样?”
他的胆子真够大的,什么话都敢说,沐映雪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王离笑道:“那张兄你就得问问沐姑娘答不答应了。”既然说起这事,王离认真的问道:“人生在世难得遇到一个真心相爱的人,张兄,你和沐姑娘情投意合,你别让沐姑娘一颗心都变凉了,到那时只怕你后悔莫及。”沐映雪是张三丰的软肋,听到这话张三丰哑口无言。王离用力一鞭子抽在马背上同时道:“张兄、沐姑娘,后会有期。”
金国大军走了半个月,从会宁府走到燕京。傍晚,大军在燕京城外扎营,十万大军的军营一望无际,连绵数里,关从这座军营看就足以令人生畏,更别说可以碾碎一切的金国铁骑。完颜兀术女真豪杰,大金英雄,这次他有备而来,也想毕其功于一役,就算不能灭了大宋,他也想一战解决与大宋之间的事情。
太阳在西边落下去,各营的军士来来回回,军营里升起炊烟。一匹枣红马朝军营方向飞奔而来,马蹄过后留下一股灰尘。有人闯营,金军乱作一团,数十个弓箭手从高台上朝着来人放箭,来人左躲右闪冲到大营门口,一队长枪兵在营门口立起长矛,长矛对准来人的方向。人群中一人喝道:“站住,什么人?”
枣红马在大营门口停下,马背上的人脸上蒙着一块白色纱,那人将面纱揭去,是王离。还是有人认识王离,一个头领从金兵中挤出来拱手对王离道:“拜见将军。”
王离喝道:“我要见王爷。”
那人一挥手,金兵让出一条道,他又道:“将军请。”王离一鞭子抽在马背上,快马朝中军大营跑去。
王离快马在中军大营门口停下,一个亲兵迎上来替王离将马牵稳,王离跳下马背直冲冲往大帐里闯。阿力弩矢在大帐门口把守,见到王离喜出望外,两人一同半跪到地上道:“拜见将军。”王离在他们面前停下,回头看了两人一眼掀开帘子走进去。
眼前的景象吓了王离一跳。大帐里坐满人,都是完颜兀术手下的精兵悍将,不用说,他们正在商议什么要紧的事。王离突然闯入也吓了众人一跳,纷纷将目光投向王离。两年不见,金军中的将领换了一大片,大多都已经不认识,认识王离的人就更少之又少。
天上的鹰总有飞不动的一天,白山黑水间的虎有跑不动的时候。完颜兀术老了,满头长发间能清晰的看到几根白发,只不过他这匹老骥依然志在千里。王离出现在他眼前让他顿挫,接着脸上就露出不悦的神情,他不冷不热的道:“你来了?”
王离走上前拱手道:“参见王爷。”
完颜兀术瞅了他一眼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本王和你说过什么吗?”王离记得,不过他没有回答。完颜兀术道:“本王早就和你说过,我们女真人是狼,你们宋人是可伶的羊,总有一天本王要将所有的宋人都圈养起来,让所有的宋人都成为我大金的奴隶。”完颜兀术还有这样的雄心壮志真是难得,王离还是没有回答。完颜兀术冷冷道:“既然来了,就随本王挥师南下灭了大宋,将来高官厚禄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王离轻声道:“王爷以为王离是贪图富贵之人吗?”
完颜兀术更不高兴了,他挑了王离一眼问道:“那你还回来干嘛?”
王离拱手道:“王离特来请王爷退兵。”
完颜兀术呆住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过了一会道:“你再说一遍。”
王离高声喝道:“王离此来请王爷退兵。”
他的话在大帐中回响,这次所有人听清楚了。大帐中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完颜兀术沉默一阵,忽然哈哈大笑一声问道:“你想让本王退兵?”王离望着他,完颜兀术摆手道:“那你问问他们愿不愿意。”大帐里的人大笑出来。他们的笑声已经给出答案,完颜兀术问道:“你说本王还要不要退兵?”木已成舟改变不了,完颜兀术就是个战争狂,一个疯子;王离笑自己太天真,到现在,他能做的一切都已经做了,以后发生什么那就不能怪他。王离转身往外走,完颜兀术喝道:“你想天下太平,那就帮本王灭了大宋,到那时,整个天下都是大金国的,你何愁不能天下太平?”王离头也不回,从来没有人敢对完颜兀术如此不敬,完颜兀术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喝道:“你给本王站住。”王离依旧没有停,完颜兀术气昏了头,骂道:“没有你,本王一样能灭掉大宋,不过等本王打进临安,定让临安鸡犬不留。”
或许就连完颜兀术自己也不知道他自己再说什么,王离轻轻停住脚步道:“王爷疯了。”说完接着往外走。
完颜兀术忍无可忍,大喝一声:“鹿大师……”
话音刚落,“噗”大帐的帘子被掀开,一张轮椅从帐外飞进来稳稳当当的落在王离眼前挡住王离的去路。王离“啊”一声退后一步,抬头望去,鹿苍耳使出一招白虹贯日如一道闪电一般朝他扑来。王离一直当鹿苍耳是亦师亦友,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与他动手,只是眼下他要是不还手,只能自讨没趣。无奈之下王离运足功力于双掌之间,使出一套八卦掌,两人隔空相对,相互拆了数掌,同时向后退去,在场完颜兀术手下众将也纷纷闪开,就怕二人动手误伤自己。
鹿苍耳落回轮椅上,内劲逼得他往后退去,一直退到大帐门口才停下来,再回头,王离也停住脚步。江湖上盛传王离武功精进,到底精进多少没人知道,鹿苍耳不忍伤他性命,故而只用了一半的功力,他不知道的是王离不想与他动手,也只用了一半的功力。鹿苍耳武功虽高,可王离练就纵剑以后,眼下想要赢他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他们二人要是真的打起来无非是两败俱伤,王离一摆手道:“前辈住手……”
鹿苍耳有意停手,完颜兀术却不高兴了,喝道:“鹿大师你在等什么?还不把他给本王拿下。”
完颜兀术之命鹿苍耳不得不从,要想大家不伤和气就只能速战速决,鹿苍耳心一横,一闪身轮椅就出现在王离眼前,一掌朝王离胸口拍去。鹿苍耳的先天功威力无穷,王离不想与他硬碰硬,又不能束手就擒,但不等他有应对之策,小命就已经寻了,不得不与他硬接一掌。两人互拆数招不分胜负,王离几乎能与鹿苍耳打个平手,他的武艺大大出乎鹿苍耳的预料,鹿苍耳又惊又喜,冷不防,王离一招神兵天降,鹿苍耳一跃而起,坐下的轮椅被劈成碎片。这招扑空,王离抬起头,鹿苍耳使出一招鹰击长空,一脚朝他头顶踢来,王离白鹤亮翅,身子往后一斜轻松躲了过去;鹿苍耳落到地上,双龙出海双掌齐出朝王离胸口击去,王离蝎子摆尾,一脚朝他踢去,正好一脚踢在他的双掌上,两人这一招皆使出全身功力,二人被内劲震得连连后退。
王离只觉得整只脚都被震得发麻,一直退到完颜兀术的将案前撞在将案上,鹿苍耳也好不到哪去,差点从大帐中飞出去。王离心想真是麻烦,这样下去非他拖住不可,要想个办法离开才行。
正好完颜兀术就在身后,只能得罪完颜兀术了,王离施展轻功一闪身就落在完颜兀术背后。见鹿苍耳又要动手,王离一掌拍完颜兀术肩上道:“鹿前辈住手。”完颜兀术在王离手里,以王离现在的武功,只要轻轻动一动手指完颜兀术就必死无疑,鹿苍耳投鼠忌器只好作罢。
王离竟敢拿自己当人质,完颜兀术大气喝道:“王离,你敢对本王不敬?”他想站起来,可王离的手搭在他肩上,不管他怎么用力都无济于事。
完颜兀术手下众人见状,纷纷拔出刀凶神恶煞的围上来,恨不得将王离活剥了。韩常忙摆手拦在众人面前喝道:“王离,不得无礼。”
完颜雍也扑上来拦住众人道:“王兄,你先放了王叔,有什么话慢慢说。”
都到这个时候,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王离一用力将完颜兀术死死的压在将案上道:“韩将军、完颜兄,我们大家都是朋友,没必要闹得不愉快。”
韩常喝道:“大家先冷静冷静……”迫于完颜兀术在王离手里,帐中的骄兵悍将镇静下来,就怕把王离逼急了。韩常向前走了一步道:“王离,先放了王爷。”
鹿苍耳走上来道:“放了王爷你可以走了。”
完颜兀术处变不惊哈哈大笑一声道:“王离,本王倒是忘了,自始至终你都是个地地道道的宋人,宋金势不两立,你是越来越像岳飞韩世忠了,今天只要你杀了本王,从此名动天下,你还在等什么?动手吧。”
他的话让大帐中的人心惊肉跳,王离却突然把手从他肩上拿开绕到将案前跪下喝道:“王爷,宋人金人难道有什么区别吗?宋人的命是命,金人的命同样是命,看在天下千千万万黎民百姓的份上,看在宋金两国数十万将士性命的份上,王离求你,退兵吧。”
他的话刚说完,夏金吾举起一个酒坛子从背后朝王离的头上砸下去。“啪”一声响,酒坛子打成碎片,一坛酒把王离从头到脚浇了个遍,王离只觉得头一晕倒在地上。夏金吾大喝道:“来人,给我拿下。”帐外闯进来两个女真汉子将王离从地上拉起来让他跪在完颜兀术面前,王离全身湿透了,鲜血随着酒从额头上流下来。夏金吾拱手对完颜兀术道:“王爷,王离冒犯王爷虎威,罪该万死,他应该千刀万剐。”完颜兀术不作声,夏金吾又喝道:“王爷,不杀王离难以服众,请王爷速定夺。”他这么一说,大帐里请求杀王离的声音一张高过一丈,韩常、完颜雍不知道该如何为王离说话,只能默不作声。
大帐内吵闹了一阵,阿力弩矢从帐外挤进来跪在完颜兀术面前,弩矢道:“请王爷开恩,放了将军吧。”
阿力也跟着道:“王爷开恩哪……!”
这种时候阿力和弩矢还能为他挺身而出,王离已经心满意足。可是众怒难犯,恐怕阿力弩矢要陪着他白白送命了。夏金吾大喝道:“敢为王离求情的与王离同罪,来人将他们拿下。”一声令下二人也被按住听候发落。
完颜兀术一摆手,众人安静下来。王离道:“王爷,一切由王离一人承担,放了阿力弩矢,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完颜兀术不想杀王离,他只需要出一口气,已经有人替他出了一口气,他的怒火已经消了大半。完颜兀术站起走到王离面前道:“你想让本王杀了你,成全你的忠义之名,本王偏偏不会让你如愿,本王今天放你走,你我之间的情谊从此一笔勾销。”说完一挥手命人放了王离,同时也放了阿力弩矢。
王离站起来道:“王爷不是想要灭了大宋吗?王爷不是想要与大宋一决高下吗?王爷今日放了王离,王离回去以后一定带着八字军与王爷血战到底,王爷可不要后悔。”
众将一听一阵大骂,夏金吾喝道:“王爷,不能就这么轻易放了这个人。”
完颜兀术一抬手,手下人停止谩骂,完颜兀术道:“军中无戏言,当年在仙人关下本王放了你,今日本王不妨也放了你,你想和本王一决高下,那你回去带你的少帅军来吧。”
王离道:“王爷保重。”大帐中那些人让出一条路,王离头也不回走出去。
走到大帐门口,完颜兀术道:“少将军……”王离停住脚步,完颜兀术道:“本王没有喊错吧?”王离斜眼瞟了他一眼,完颜兀术又道:“走出这个大帐你就是另一个岳飞,本王绝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王离咧嘴一笑,他和完颜兀术的交情就到这里了;他做不了岳飞,天下只有一个岳飞,他头也不回大步走出去。|
世上事不如意者七八,这一趟,王离在岳家军那里颜面尽失;在完颜兀术这里毫无结果,他从来没有输得那么惨,这一次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是满盘皆输。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心血都付诸东流,难道这就是他一直为之奋斗得来的结果吗?上天为何如此绝情,难道当真看不到世上的人生活在痛苦之中吗?他失望透顶,明知不可为,为何偏偏要做这世上的唯一,为何他就要逆天而行,当真他做了那么多年的傻子还以为事在人为,有些事情早已注定,不管如何努力都是改变不了的。
这是他最后犯一次傻,完颜兀术不是想要吞并大宋,那他就告诉他,他有没有那么大的胃口;岳飞想要收复中原,他就帮忙帮到底。关乎各自的利益,岳飞和完颜兀术都没有错,那就是他错了吧!等他们都打得头破血流,等他们都筋疲力尽,到那个时候他们总会想想和平。这片大地上发生的事从来就是这样,谈不拢就打,打完了再谈,纵横之道就是这个道理。
只听到背后有人喝道:“王兄留步……”王离拉住马缰绳回头一看,三匹快马奔驰而来,马背上是完颜雍和阿力弩矢三人。三人快马拦在王离前面一同翻身下马,王离也从马背上跳下来,完颜雍哈哈大笑一声道:“王兄,我们来送送你。”
阿力弩矢两人抱手道:“参见将军。”
明天就是敌人了,他们还能来送自己,王离感激不尽。他将阿力弩矢扶起来而后道:“真没想到这个时候还会有人来给我送行。”
阿力道:“其实将军以前带过的那些下属听说将军来了都想来拜见将军,只是……”阿力苦笑道:“只是战场之上各为其主多有不便,大伙让弩矢和我向将军问好。”
弩矢笑道:“大家都说了,要是日后在战场上遇上,将军不必手下留情,大家也不会对将军手下留情。”
王离做事光明磊落,那些曾是他属下的人对他同样真心实意,以后就是手足相残,他但愿永远不要和他们在战场上相遇。王离和完颜雍一同牵着马往前走,阿力弩矢远远留在后面。完颜雍道:“听说当初你和王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王叔说你是个英雄,他不会劝一个英雄投降。”原来大家都还记得从前的事,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远得都快忘记了,王离心里只剩苦涩。完颜雍道:“我不是来劝你留下的,王叔说的没错,你是个英雄,我宁愿与你在战场上一决高下。”
王离道:“可我不愿与王爷、与完颜兄刀兵相见,我更不愿意女真汉子的血染在我的脸上。”
完颜雍道:“你们宋人不是最相信宿命吗?或许这就是王兄你的宿命,也是王叔和我的宿命,我们注定要在战场上分出高下。”
王离道:“胜负真的那么重要吗?”
完颜雍停住脚步望着他喝道:“对王兄你来说不重要,对我们女真人来说,胜负是性命攸关的事情,当然重要。”王离也停住脚步,完颜雍解释道:“我们女真人不过是关外白山黑水之间一个饱受欺凌的小部落,几代人受尽屈辱辛辛苦苦才创下这片万世基业,江南地大物博物产丰富,你们宋人千千万,要是团结一致,我们女真人的子孙就要受尽你们宋人的欺凌再次回到那冰天雪地里卧冰饮雪,就连王兄你也说过,这片天下你们宋人坐得,难道我们女真人就坐不得吗?你们宋人饱读圣贤书,嘴里说的是忠孝仁义,可你们宋人从来以华夏正统自居,当我们女真人是蛮夷,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们一眼,更配不上你们的诗书礼乐和千年文明,没人在乎我们,我们就只能用刀枪和你们说话,只有这样,女真人才不会受到别人的欺负,女真人的子子孙孙才会有太平日子可过。”
这是王离听过最有条有理的理由,他无从驳斥。完颜雍都明白这个道理,完颜兀术之聪明怎么会不明白呢?有岳飞、韩世忠这等大宋忠诚良将每天喊着收复中原,对金国来说永远都是祸患。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是太祖赵匡胤的至理名言,金人同样明白这个道理,这场大战是不可避免的。
王离深吸一口气道:“完颜兄,你回去吧!战场上刀剑无影,各自珍重,将来见到尊夫人替我问她好,倘若完颜兄日后终成大器,王离只愿完颜兄不忘今日之初心,为宋金两国的百姓多做一点好事,王离感激不尽。”王离拱手道:“告辞。”他往前走去,听了完颜雍的话心情好了许多,纵使现在就要他去与金兵厮杀,他也不会感到愧疚,战与和都是天下大义,他没有私心,想必完颜兀术同样如此。
完颜雍在身后问道:“王兄,你我还能做朋友吗?”
他和完颜雍虽是敌人,可他们为的都不是为了个人荣辱,抛开家国大义,为何他们就不能做朋友呢?王离头也不回边走边道:“倘若这次大战以后我还活着,我一定带上江南最好的美酒去拜会完颜兄。”王离消失在路的尽头,完颜雍畅快淋漓,不禁哈哈大笑一声。
事情已经成定局没法改变,离开燕京后,王离直奔开封。月凤凰因他丢了性命,他终究不能阻止宋金交兵,他觉得有愧于月凤凰,赶去开封看望月凤凰等人的同时,他也想借着这个机会和月凤凰说句对不起,希望月凤凰能原谅他。
金兵随后就到,事情紧急他不能在开封多做停留,不分昼夜两天之内从燕京赶到开封。站在月凤凰的坟前,真的已经时过境迁,这个世上最残酷的就是时光。王离不能说出与月凤凰厮守一生的话,因为为时已晚。当初他是有过多少次和她一起逃离的念头,但她们还是走到今天。从铁梅庄、月凤凰到王彦,失去的痛苦他比别人更有感触,他并不后悔,当初他要是就那样逃了,可能就连月凤凰也看不起他吧。
王离在这里百感交集,应该说点什么,月凤凰一定想听听他说话。说什么呢?他沉默了很久,长叹一声道:“凤凰,我来是想告诉你,我们所做的努力都白费了,你看到了吗?”他苦笑一声道:“你一定不愿意看到,你是最懂我的,你知道我心里痛苦对吗?谁让我们生活在这样一个混乱的年代?我要感谢这个年代,乱世出英雄,这样的乱世给所有人平等的机会,让所有人都有施展的机会,何况如果不是这样的乱世,我不可能遇见你。”他想了想道:“这里有居士、吴弋和袁大哥陪着你,你一定不会孤单的。”王离轻轻一笑道:“我一直都说我们大家是一家人,居士她一定会欺负你,那你去找梅庄吧,你们一定能成为很好的朋友。”王离停了停道:“我来这里是想告诉你们所有人,我已经尽力了,接下来的事情就看天意了。”他又是一声叹息,刚要走,却发现四人的墓前打扫得干干净净,祭品似乎是刚刚摆上去的。难道说有人先他一步来祭拜过吗?会是谁呢?除了青衣以外,王离想不出其他人。王离道:“居士,你能告诉我青衣在哪吗?”他无奈的笑了声离开。
或许青衣一直住在开封,只是他不知道罢了,要不然坟前的供品怎么解释。难得到开封来,他不想就此离开。通往青衣居住那座茅屋的小路长满青苔杂草丛生,很久都没有人通行的样子,难道真的是他猜错了?他一边走着一边在想,那还会有什么人去祭拜月凤凰等人呢?开封府的何捕头对他敬重有加,说不定是何捕头做的也不一定。
他虽然疑惑,还是走到那所茅屋所在之处。以前这里养着鸡,茅屋后院就是一片菜地,现在鸡不见了,院子后面的菜地也长满杂草,好像很久没有住过人了。王离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按理说荒废了两年的茅屋早就应该不存在了,至少不应该像现在这样干净。院子里就像有人收拾过,推开茅屋的门,里面的陈设没有变化;案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米缸里还有米,水槽里积满水,就像不久之前刚刚有人住过。这回王离确信青衣确实回到这里过,只是她为什么不肯见他呢。
这里残存着青衣的味道,王离亲自动手将屋里屋外收拾一遍,这几天急着赶路,他打算今夜并住在这里。屋子收拾干净,自己亲自动手做饭,夜里并开着门躺在凉席上入睡。盛夏时节,就连吹来的风都是温暖的,王离睡得很踏实。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梦见青衣来到他身边和他说了一整个晚上的话。等他一觉醒来天亮了,太阳照射进屋里,他却分不清那是梦还是青衣真的来到他身边。
王离走出门去,在院子里徘徊的灵隐迎上来拱手道:“看公子睡得正香,灵隐就没敢打扰。”
难道真的是自己在做梦不成?王离问道:“灵隐,你什么时候来的?”
灵隐笑道:“早上刚来的,大伙听说公子离开燕京后直奔开封,特意命我到开封来接公子。”
这么说都是自己的幻觉?王离叹了声问道:“金兵到哪了?”
灵隐道:“金兵一天行不下五十余里,照这样的行程,再也两日就进入河南地界,看样子他们是冲着开封来的。”
王离又问道:“刘琦将军呢?”
灵隐无奈道:“朝廷担心刘琦将军孤军深入,严令刘琦将军放慢行军脚步,眼下大军还在淮西。”
金军多以骑兵为主,进入河南以后就是大片平原,对金军来说是一马平川几天就能打到长江边去,大军却还在淮西,淮西没有坚城可以据守,又怎能挡住十万金国铁骑,王离不禁担心起来。他深吸一口气道:“派人告诉刘琦将军,让他率领大军火速北进。”
灵隐拱手道:“是公子。”
王离闯出去道:“咋们走吧。”两人走出小院,在门口骑上马离开。
等二人离开后,一个身影从竹林间走出来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其实青衣就在王离身边,王离做的那个梦是真实的,只不过他还不知道罢了。竹林间还有铃铛的声音,小狸也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