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珠泪木
3655700000006

第6章 、夜半惊魂

学校东南角是一小片池塘,代替了围墙,入秋来滴雨未下,池塘见了底,捉迷藏的小孩来了,放羊的老汉来了,头发染成玉蜀黍缨子的小流氓也来了。老师们给校长提建议,赶快建围墙,王文渊捋捋偏发头说:“经济基础决定学校建筑吗!上边不批钱,怎么垒院墙?”

有一天夜里,有两个小混混翻进了女生院。其中一个“咯吱咯吱”撬开门,进了女生寝室。惊醒过来的女生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个个蒙着头裹紧单子瑟瑟发抖,像一只只待宰的羔羊。小混混一拽被子,那个女生失魂落魄地尖叫一声,小混混吓了一跳,忙退到外面,过了好一会没有动静,又钻进寝室,说:“谁敢再吭一声,给她放血!”用刀子划开单子剥出来一个女生,她发出一声死亡将临时恐怖而绝望的哀叫声,在漆黑的夜里,令人毛骨悚然。我隐隐听到,以为自己在做梦,老板“轰隆”坐起来,喊道:“女生院出事了!”骚人口里嚼着棉花糖似地,咕咕念念地骂道:“发神经!”翻转身睡去。我说:“好像秦絮云的声音!——再听听!”老板喃喃道:“秦絮云回家了!亏你们还同桌!”好像有人长舒了一口气。又听了一会儿,没什么声息,昏昏沉沉地刚刚想入睡,突然,女生院里像开了锅,哭叫声响成一片,单薄破败的小门被打得山响,夹杂着女生们尖利的哭喊:“开门呀,快来人呀!”骚人扯下被子蒙住了头,我、老板、周大志等人跳下床,穿着裤衩光着脚不顾一切地驰援女生院。

生活老师邵云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受不了复习那种苦楚,托人到供销社上班,却受不了农村妇女买东西时的纠缠劲,又托人想到学校上班。当个代课教师吧,上不了台面;先管管女生吧,美其名曰生活老师。她的家就在学校北边,她从不在学校住。放了晚自习把女生院的门一锁,第二天早操之前再来开门。

女生院门前聚了一大群男生,老师们都惊动了,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门里面的女生们只是一个劲地哭叫,什么也说不出来。王文渊很快地将主要矛盾次要矛盾分析了一通,首先遣散了围观的男生,然后否决了翻墙进去撞烂木门等方案,最后决定派六十多岁的炊工杜有道用煤锥撬开锁,并陪同胆颤心惊的两位女教师深入女生院了解详情。其它男教师主要是班主任一律隔墙给本班女生以安抚。折腾了一个多小时,女生院静了下来。偶尔传来一两声痛彻心肺的哀号,听得人不寒而栗。

上早操时,哨子吹了好几遍,没一个女生出屋。不管怎么做工作,女生们仍然心有余悸。王校长和几个班主任一商量,想出一招:向女生院喊话,五分钟内再不出来,从外面锁上院门。结果女生们“轰”的一下子倾巢而出。王校长和几位班主任不由哈哈大笑。跑步声哨子声口号声又响了起来,还能听到从远处传来的回声,夜里发生的事好像是一场梦,校园很快又回到了正常状态。

刚吃过早饭,班主任们都进了班。老杨坐在讲台上,班里比平时安静多了。预备铃响过,老杨刚出班门口,远远地见高峰晃着个大个子走来,不觉喜上眉梢,脸上开了朵老菊花:“高峰,你是不是又睡过头了?”高峰呲着烟熏得发黄的牙齿,对老杨笑了笑,便低头进了班。老板猫腰跑到高峰面前,嘁嘁嚓嚓地说了一通,就听“嘭”地一声,高峰拍案而起,黑脸涨得通紫:“这几个兔崽子,不想活了!”怒气冲冲往外就走,杨敬德慌忙喊住他:“你干什么去?”高峰向他晃晃拳头:“收拾俺龟孙去!干这样的事连个招呼也不打,不把爷放在眼里!”杨敬德板起脸:“高峰,别惹事,你知道是谁干的?”高峰道:“除了那几个小混混,还能有谁?”“你看见了?你抓住人家的手腕了?进班进班,你可别给我惹事啊,我胆小,怕出事!”高峰揪着乱草似的头发,里面似乎能蹦出个蚂蚱来,愣了一会儿,说:“我住校吧!”杨敬德说:“你在家住得好好的,怎么想起来住校啦?”高峰说:“俺就不能爱爱校吗?”杨敬德说:“住校可以,但是,不准在寝室捣乱!”

铙峰凑上前去,低声下气地说:“老杨,我住你屋里吧!”杨敬德说:“也好,省得你在寝室捣乱!”高峰说:“那我今晚就搬过来啦!”杨敬德点点头。

高峰家就在附近,离学校不到一里地,高中三年一直在野里高中上,去年考上了市师范学院,他不愿意上。淮高中动员他去复习,去了一个多月便回来了,据说是把什么局长的儿子给打了,想重回母校复习,王文渊一百个不同意:这家伙喝酒、打架、下棋、看大部书、不敬老师,五毒俱全,好容易送走了这个瘟神,哪有再让他回来的道理!高峰的父亲只好故伎重演,在自家酒店里请了一场,对领导们深表感谢,对自己教子无方深刻反醒。一瓶古井下肚,尚未面花耳热,朱逢源说:“高峰这孩子是咱们看着长大的,皮是皮了点,不过大体上还是听话的!”老饶感激地看着他笑,大家看着王文渊,他点了点头,于是风向很快开始转变,领导们开始颂扬高峰头脑四肢均发达,不谈恋爱不欺弱小讲义气,更重要的是,明年很有可能考上一本,为学校增光添彩!酒饱饭足后,这件事己经定了下来。几个人回到学校,碰到杨敬德刚从班里出来,朱逢源说:“杨老师,给你送个本科生吧!”杨敬德“哼”了一声,说:“是高峰吧!”朱逢源说:“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杨敬德眯起眼睛说:“这话我听着舒服……”几个人道:“那是,那是!”杨敬德说:“不舒服又怎么样,麻烦最终是我的!”几个人道:“辛苦辛苦!”杨敬德叹了口气,说:“命苦!”高峰一个周进班的时间不到两天,只要进了班,就埋头学习;偶尔带着酒气进班,便趴在桌上睡觉,很少和别人说话。因此,杨敬德对他比较满意,从心底里想疼他。

第一节上课时,有人瞅见来了几位农民,用架车拉走了两个女生,隐隐听见哀哀的哭声。

下午,高峰到家收拾好被褥,刚捆上自行车,父亲从外边进来,喝道:“想上哪去?”高峰说:“住学校!”“不行,哪也不准去!老老实实地在家呆着,这一回,我要死盯着你!”高峰说:“我给老杨说好了,住他屋里,不会给其它学生捣乱!”母亲也帮他说情:“孩子想学好了,住老师屋里,又不跟其它的人搀连!”“不行,上淮高复习时,你怎么说的?到那儿不到一个星期,你把卫生局局长的孩子打了一顿……”高峰说:“活该,谁让他欺负乡下的学生啦!没把他打残,便宜了他!”父亲骂道:“你个王八蛋,你想打就打,老天爷给你撑着啦?你算算你从上高中以来打了多少架,你爹开了个小饭馆,整天在人家面前当孙子,辛苦辛苦挣了几个钱,你出哪场事不得几百几千地给你填窟窿?”高峰说:“你以为我想找事吗?我看不惯!我生气,你这样把我焊得死死的,不如一棍子打死我算啦!”父亲说:“你这样折腾事,这个家早晚得败在你身上,还不如一生下来就把你饮死!”母亲说:“高峰,你少说一句好不好,你是老大,给你弟弟妹妹带个好头!到学校要好好念书,别让你爸再操你的心啦,啊,乖,去吧,去吧!”老饶瞪着眼没再说话。

杨敬德给了高峰一把钥匙,说:“只你自已住,不要把乱七八糟的人弄进来!”高峰愉快地点点头,老杨骑上自行车,浴着夕阳的余辉,回家锄地去了。

学校的饭最大的特点是准时,准时得有点机械,五点整,暑气刚刚退去,农民们刚下地没多久,悠杨的下课铃响了,学生们条件反射地走向大伙,饿不饿都得去吃。吃过饭,是一个多小时的课外活动,学生们散满校园,各找各的事做。

几天来,我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无心学习,无心打球,连和别人打闹的心都没有了。一个人在桐荫浓郁的柏油路上晃悠,身后传来周大志的声音:“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吊儿朗当?”我说:“天长睡起无情思,闲看儿童捉柳花……”周大志“咦咦”地叫两声,说:“好心给你打个招呼,你蹬鼻子上脸啦!”

周大志上课爱打瞌睡,一睡就是两三节。有一次他一觉醒来,问道:“该吃晚饭不该?”大家哄笑起来,才十点多一点!他看了看窗子,很内行地点点头道:“看光线,应该是上午!”又叹了口气,趴在桌子上,说:“天真长啊!”大家吃吃地笑,给他取了个绰号,叫“天长”。不过他脾气有点古怪,一般情况下大家不敢公开地叫。我在诗中影射了他的名字,他颇觉恼火,便反唇相讥:“看你一脸子私欲愁闷气色,秦絮云把你的魂勾走啦,对不对?”我说:“我在想一件事……人类社会是循环着向前发展的,怎么可能会退回到原来的样子呢……”天长不耐烦了,说:“神经病,操不了的闲心……咱们找个地方下棋去吧!”我说:“反正也没事!去哪?”“找高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