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奕飞坐下后淡淡地问程叔父:“你不是说带了那卫家的人来?”
程叔父低头回答:“他与致远的妹妹一起在外厅里。”
张黑子叹了口气:“致远本已经进了禁军,又结识了几家大族子弟,可惜却被那西域细作给杀了,坏了我们的计划。”
白奕飞摇摇头:“他到底也给我们留下了东西,不枉费养他一场,那卫祈,如今不是也随程叔住吗?”
程叔父犹疑了一下,道:“他是被京都流放之人,手无职权,整日里不是打猎,就是发呆,又有何用?”
“龙游浅水而已,说不定哪日,就能起大作用的。”白奕飞笑道,“还是说些眼前的东西吧,等会儿的山参大会,还是由张叔主持吧。外人面前,我还只是你的侄子。”
张黑子点头应下。
“这燕北郡的参行必定会联合起来抵制我们,北方州郡可有我们自己的人接手,但南方那边……”程叔父有些担心。
“呵呵,这些少主早已经想到,杜少前些日子就北上了,已经到了燕北郡了。”张黑子笑道。
“杜少?嗯,说起来他乃名门之后,怎么会尽做些商贾之事。”程叔父问道。
“没有人不想要滔天的权势,他那哥哥已经做了江北总督,是一方霸主,他若是要出头,只能另辟蹊径了。可别小看了他,他杜家在南方也是能和经营多年的武家分庭抗礼的。”白奕飞淡淡道。
“与他合作山参只是小事,若能在南面打开局面,对我们来说,也是契机。”张黑子点头道。
“如今楼迦诸国与大周大战在即,我们方才决定下山,蛰伏了十几年,在北边铺的局面,也该是动一动的时候了。”白奕飞有些出神,自懂事起,自己就在雪原山脉上,也该下来走一走了。
他回过神,示意张黑子和程叔父,道:“走吧,该开始了。”
卫祈看见赵艾儿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坐到自己旁边,拉着自己的衣角,还不住地往后张望着。
“艾姑娘估计又惹祸了。”朱昆凑近了低声道。
卫祈抿起嘴角。赵艾儿急急道:“我可没有,三哥,别听他胡说。”
“这么着急地辩解,铁定是惹祸了。”朱昆也咧了嘴笑起来。
赵艾儿瞪圆了眼睛看他,卫祈摸摸她脑袋:“没事。”
赵艾儿得意洋洋地看着朱昆,哼,怎么样,只要三哥护着她,她什么都不怕,心里大定,又去缠着靳羽说话。
卫祈看到靳羽也抿着嘴角笑,看向赵艾儿的眼神里倒是有几分宠溺。她话很少,这几日脸色多了些红润,但几乎除了赵艾儿,不同他们任何人说话。
程叔父回来时,堂中早已经坐满了形形色色各人,卫祈一个都不认识,程叔父在一边低声给他介绍了,都是城中的商户,坐在最上头的那位体态臃肿穿着富贵嘴边一颗肉痣的中年男人则是燕北最大的参行鼎记的老板,据说他背后有郡守大人撑着腰,所以平日里做起生意来也是横行无忌。此刻他眉间很是不耐,肥粗的手指扣在椅子上击打着。
卫祈喝了口茶,他来此地纯粹是为了陪赵艾儿看看热闹解闷儿,倒不像周围的人交头接耳的。
“哈哈哈……”张黑子爽朗的笑声进了厅内,厅内嗡嗡的议论声即刻停止,所有的人都看了出去。
卫祈看着那个身材虽魁梧但气质更似书生而不是猎户的张黑子进了屋来,向四周抱拳一礼:“张记参行今日开业,我张黑子多谢诸位赏脸光临!”
众人皆身起回礼,唯独那鼎记的老板坐着动也不动。
赵艾儿拉了卫祈袖子低低道:“他可一点都不黑。”
卫祈失笑,小丫头一心关注的就是这张黑子到底黑不黑。
张黑子在主位坐下,笑道:“我张黑子虽然一直都在山上讨生活,但是蒙受各位老板多年照顾,如今下了山,还要各位老板多多关照才是。”
众人皆道客气,鼎老板冷哼了一声。张黑子也不见怪,自是吩咐了下人去捧了这次山参大会的主角出场。
片刻,几人各捧了一个黑木托盘,上面铺了红色绒布,布上各放着一根根粗大的山参,根部肥大,形若纺锤,须根细长。众人围观了片刻,啧啧出声,更有人道:“这几根野山参至少也有百年以上了。”
张黑子但笑不语,鼎老板阴阳怪气地道:“张老板拿这些宝物出来显摆,却也不知何意。”
厅内众人都沉默了下来,并没有搭腔。虽然他们也极为不满张黑子来插一脚生意,但是心里还是多少怀了幻想,想着张黑子常在山上,手头客源不多,销不完货总会**出来给他们吧。北方他们没了市场,但是南方的大老板还是认识一些的,若能倒一翻手,也是能赚上不少的。
张黑子笑道:“我张黑子是粗人,说不来好听的话。今日只是借这山参大会的名头,邀请各位老板聚聚而已。这些年,多受大家照顾,张黑子才有今天。”
“呵呵,张老板客气了。”鼎老板旁边一位清瘦的老者起身道,“其实我们前来,一是为恭贺张老板参行开业,二嘛,还是想继续同张老板做生意。”
“哦?”张黑子看了众人一眼,“可是张黑子,还真没打算再同诸位做这个生意。”
“张黑子!这么多年若非我们,你那些山参能卖到大周各地去?”鼎老板怒气冲冲。他虽还做着其他生意,但山参每年也能为他带来不少利润,如今张黑子这一举动,如同割他肉一般。
“我先前也说了,之前确实多受各位照顾,但既然下了山,就说明这生意要由我自己来做了。五州三十一郡内,张记参行将会不日开业。”张黑子却也不恼。
“张老板,说实在的,你刚下山,哪里吃得完这些货,不若分了大家做,也是一场交情。”老者劝解道。
“我吃得完。”一名年约二十的男子披了貂毛大麾,同白奕飞一起缓缓走入厅内。男子阴沉,白奕飞清爽,二人走到一起都是英俊少年,却也夺人眼球。
“你是谁?好大的口气!”鼎老板哼一声,道。
“鄙人,杜学辰。”男子低沉的声音一出,厅内议论纷纷。
“杜学辰?杜二少爷!”
“竟是南方杜家?”
鼎老板变了脸色:“张黑子,莫以为你找了靠山就张狂了!这里是燕北郡可不是江北!”说罢怒气冲冲地走了。
又有几位老板也起身告辞,杜家插了手,他们连肉汤也喝不上了,又何必留下讨没趣。
杜学辰和白奕飞二人进屋时,卫祈感觉到身边的两个女子都朝自己身后缩了缩,他各自看了一眼,赵艾儿眼神躲躲闪闪的,靳羽则是低垂着眉眼。见有人离去,他也朝朱昆点点头道:“回去吧。”留了程叔父在此,带着三人离开。
赵艾儿大舒一口气,她已经见到了张黑子的模样和野山参,早对那个大会失了兴趣,这会儿能躲了那个少年,倒也高兴。靳羽只是闷闷不开口,众人习惯了,也不多问。只有卫祈心里有数,她怕是见到了故人。
快行至府门,一个家将模样的人也匆匆进来,见了卫祈一行人也没行礼,待走过时,才出声道:“五小姐?”
卫祈几人停了步子,靳羽转过了头却也不理会,只拉了赵艾儿的手躲在卫祈身后。家将还要上前说话,被朱昆拦住,卫祈牵了赵艾儿朝府门外走去,朱昆狠狠瞪了一眼家将,才跟上去。
家将愣了一下,又急急往府里跑去。
回到家,卫祈却是让朱昆带了赵艾儿去骑马,然后进了靳羽的屋子。靳羽见到他,似在意料之中,面色平静。
“你走吧。”卫祈扔下一句话,留了一包银钱就离开了。
靳羽看着他的背影,默默地起身,看了一番屋子里,竟有些不舍,这些日子怕是她自出生以来过得最平静的时光。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她看了桌上的银钱,那人也不是无情的人。她出了门,没有回头,走了也好,免得给他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卫祈看着她的背影,一直没有回头。回了院子,仰头看着天空,北疆的天空少有艳阳,阴沉沉的。
也不知站了多久,他突然觉得有些无趣,在这个世上,他活得无牵无挂,在他开始对这个世界有情的时候,却被狠狠地一击。他就似一个孤魂,天地无靠,不知道能游荡到哪儿去。
难道我就这么过一生?他低了头,想起离开京都时二伯说的那句话:“有天你想清楚了,二伯等你回来。”
“三哥!”赵艾儿顶着红扑扑的小脸进了院子。
卫祈回头看了她,也罢,至少在这个世界上,他还有一份责任,替致远照看妹妹。他微笑道:“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