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斗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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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小院柴扉

夕阳西下,湍急的大清河水恣意奔腾。一阵晚风徐徐吹过,河畔的一排垂柳随风微摆。轻扬的柳梢,遥指着西山后如血的残阳。滔滔河水呼啸而过,拌合着落日的一抹余晖,涌入了蔼蔼的暮色中。

时在大明嘉靖十七年,五月。

天已向晚。

济南府西三十里,位于大清河西岸的一个小村庄,这时已完全沉浸在暮色之中。村民们围聚在村口,聊了一回闲话,见天色已黑,一哄而散,络绎回家掌起灯烛,生火做饭。唯独村东的一户人家,既不见灯烛,也不见烟火,黑沉沉的小院绝无声息。

“啊……啊……哇……哇!”

距离寂静小院十来丈远的一条小道上,一个满脸虬髯、五短身材的精瘦汉子,正弓着身子在道旁竭力呕吐。瘦汉子旁边,一位年约十三四岁的少女秀眉紧蹙,一手掩着口鼻、一手捶打着汉子的脊梁。

“我快吐……吐死了噢!这剑……剑南烧春……”

瘦汉子大吐了几口,道旁酒气弥漫。

他缓缓直起腰身,白如美玉的手掌抹了下嘴巴,精神为之一振,向少女笑道:“湘梨啊,这剑南烧春,以前阿怜让我喝过,记得劲头不大噢!可是从东岳豪饮阁拿出来的剑南烧春,劲头就变大了!变得像……像怀胎十月的小娘子的肚子那么大!湘梨,过几年你怀胎十月,你的肚子也会像这剑南烧春的劲头一般大吧?哈哈!”

“你吐够了吧?吐够了咱就回家,别在这里乱嚼舌头啦!”

少女名叫莫湘梨,是瘦汉子的侄女。她一手在唇边轻轻扇动扑面而来的酒气,一手扶着汉子,对汉子的一番调笑似乎丝毫不以为意。

“呃……回家,回家!”

瘦汉子轻拍肚皮,平息了腹内的饱嗝,趔趔趄趄地被莫湘梨搀扶到小院门口,正要推开柴门,突然浓眉一挑,警觉道:“屋里有人埋伏着!”

“噢?”莫湘梨脸色微变,侧耳倾听片刻,随即释然道,“我只听到里间有轻微的鼾声,会不会是我哥哥回来了?”

“不太可能!你知道,阿怜灵性得很,要真是他在家里,刚才我在道旁呕吐,他早就听见了,早就出来迎咱了噢!”

瘦汉子略一沉吟,从腰间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刀,低声道,“我进去看看,你就在门外等我,你一听到里面有打斗的声响,你要立刻冲进去搭把手,好不?”

“让我冲进去,这不好吧?”

“湘梨,在紧要关头畏首畏尾,别人会小瞧你的噢!”瘦汉子不悦道。

“不是。”莫湘梨摇摇头,悄声说道,“我的意思是,屋里的人如果很厉害,连你都打不过了,我再冲进去也于事无补,是吧?我一听到打斗的声响,我就赶紧跑开,大声呼喊‘莫惜哥,莫惜哥,快来!’,敌人听到我哥哥的名头,就算吓不软,也吓跑了,是吧?”

瘦汉子想了一想,迷离的醉眼中迸发出一丝赞许之色,嬉笑道:“咱俩比起来,论容貌,我比你美多了,这个你不用跟我争。论到聪明嘛,还是你更聪明一些,哈哈!”

“婶婶啊,无论相貌和聪明,都是数你第一!你赶快进去看……”

“嗯,这话你算说对啦!”

瘦汉子兴高采烈,柔美的手指轻抚鬓稍,得意道,“湘梨,你不知道吧,在十八年前,我戚文依在登州一带的名头可是极响极响的,爱慕我的人极多噢!你拿块石头扔在大街上,被石头打中的那个人如果是俊美男子,那他一定爱慕我好久好久了!如果被打中的是俏丽的女子,那她一定是……”

“那她一定是羡慕你、嫉妒你好久好久了,是不是的?”莫湘梨逢迎道。

“不错不错!”

这位醉态可掬、眉眼可笑的“瘦汉子”,名叫戚文依,显然是女扮男装的。

戚文依欣然道:“当时我在登州老家待字闺中,每天上门提亲的人,不说把门槛踏破吧,至少能把门槛前面的石阶踏平,那时的我啊,身为登州第一美人,怎么也没想到会嫁给阿怜他爹!”

她说到这里,神色有些异样。顿了一顿,悠然道:“我跟了阿怜他爹,虽然颠沛流离,但是认识了他这些朋友,倒也其乐无穷!而且,有阿怜这个宝贝,我就是活的再苦,我也没有啥怨言啦!嗯,等阿怜这门亲事说成,我可就是当婆婆的人了噢,你羡慕我不?”

“婶婶呐,你……”莫湘梨听她说得不着边际,只是沉醉其中,浑忘了当务之急,便催促道,“你快进去看看,屋里到底有没有人!”

“噢,我还差点忘了这事!”戚文依恍然,仿佛刚从梦中醒来。

她提了短刀,一跃跃上墙头,正要纵身跳进院中,突然又扭身跳回原地。

“婶婶,怎么了?”

“我突然觉得这样不妥!咱这是进自己的家,凭什么要像贼一样翻墙进去?”

莫湘梨愕然道:“谁也没让你翻墙进去啊?你大可从正门走进去嘛!”

“那也不妥!我从正门大摇大摆地走进去,敌人一定埋伏在暗处,黑灯瞎火的,万一给我一击,那我不就死了?我还有大事要办、我还要当婆婆,我不能死噢!”戚文依忧形于色。

“婶婶,那你想怎么办?”

“我想……呃,我喝得实在太多了,就算动起手来也不利落!”戚文依摇头晃脑,仿佛醉意又突袭心头,支吾道,“湘梨,你别笑话婶婶。婶婶现在有点胆怯,咱俩一起进去,好不?”

“好啊,你早说嘛!”

莫湘梨说着,心里暗笑,“婶婶是官家女子,官家女子,果然胆小怕事啊!长到三十多岁,胆子还是那么一丁点大!”

莫湘梨淡淡一笑,突然一掌推开小院柴门,昂然而入。

“湘梨,你小心些噢!”

“我不怕。”莫湘梨背负着手,直奔堂屋,神色间毫无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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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月亮不出,天空中连个星星也没有。

黑灯瞎火中,莫湘梨晃亮火折,见堂屋的屋门大开着,警惕地走了进去。

“嗯?怎么这么大一股血腥味儿?”

莫湘梨心里一咯噔,火折向屋内的地面上一照。昏黄的火光下,只见饭桌底积了一小滩鲜血,鲜血已呈暗黑色。几只苍蝇围着血泊飞来飞去,嗡嗡不休。

“血!湘梨……血啊!”戚文依看清了是鲜血,左手紧紧抓着莫湘梨的袖子,惊骇不已。

莫湘梨不动声色,火折顺着鲜血照了过去,只见空荡荡的饭桌上端放了一个圆形大物件,一抹白布盖在上头,一柄长剑刺破白布,正正地插入白布覆盖下的大物件中,剑身透过木桌,将大物件牢牢地钉在了饭桌上。

白布已经被染得血迹斑斑,门外微风吹来,浸满了鲜血的布襟时掀时掩,景况甚是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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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是什么?”

戚文依看着饭桌上的物件,惊得呆了,酒意也早已醒了。她颤声道,“血,就是从这块布下面的东西里流出来的噢!这好像是……人头?湘梨,这是谁的人头?难道……难道阿怜去泉州办事失了手,被庞光延……”

她脸色顿时惨白,一颗心狂跳不已,简直不敢想下去了。

“婶婶,你别胡说了!这么大的物件,像是人头么?你见过谁的脑袋长这么大了!”

莫湘梨掰开戚文依紧抓着自己袖子的手指,一把夺过短刀,以刀尖迅速挑起布襟,眼前赫然是一个血淋淋的猪头!

“猪头?”

戚文依看准了桌上放的是猪头不是人头,心里松了口气,冲着里间喊道,“阿怜,你给我出来!敢吓你老娘,快给我出来!”

戚文依喊了几句,里间无人应声。

莫湘梨奇道:“刚刚在外头,我还听到屋里有人打鼾的,这会儿怎么什么动静也没有啦?婶婶,我哥哥准在里间,咱进去看看!”

她拿起油灯,猛地掀开里间的门帘,只见一个老女仆半躺在屋内一角的木床上。那老女仆鬓发如霜,眼睛半睁半闭,神色木然。

“这是……是阿怜么?”戚文依仔细审视床上的老女仆,心里暗道,“阿怜的易容术很厉害,但是以前没见他打扮成老女仆啊?”

心里疑虑,便问道,“这位……这位大婶子,你是不是我儿阿怜假扮的?”

“哈哈哈,问得有趣!”

莫湘梨咯咯大笑。放下油灯,向老女仆拍手笑道,“哥哥,你再打扮得年迈一些,我婶婶要喊你奶奶啦,哈哈!”

老女仆瞧着莫湘梨,呆滞的眼孔中陡然射出一道精光,赞许道:“你说得不假!”说完一跃而起,悄无声息地站到戚文依身前,身手矫捷之极。

“娘,我把你吓得不轻吧?”

老女仆一把摘去头上的假发,三下两下把身上的女仆装束除了个一干二净,向铁青着脸的戚文依道:“娘,这回认得我是谁了吧?说实话,娘,有件事你做得很不该!”

眼前这位男扮女装、而且是壮男扮作女仆装的人,正是戚文依的儿子莫惜哥,乳名唤作阿怜的。

“阿怜,你拿猪头吓唬娘,很有意思么?你可知道,刚才娘突然想到你的安危,还以为是……娘心里有多紧张,你不知道吧?”

戚文依面罩寒霜。突然右手一扬,“啪”的一声脆响,在莫惜哥脸上不轻不重地掴了一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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