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斗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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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同门盗义

“娘,娘!”

莫惜哥大惊失色,慌忙过去搀扶母亲,“你怎么了?你的手……”

戚文依眉头紧皱,低声道:“铁盒……铁盒里的这本书有毒,我中毒了!”

“娘,你头晕不晕?除了手,哪里还难受么?”

“我头不晕,就是手肿得难受!等一会儿我这双手是不是要胀得爆裂掉啊?”

莫惜哥不答,说道:“娘,铁盒里的这本书,你让我看一眼行不?就只看一眼,我多半就能解去你手上的毒!”

“阿怜,你不能看的!”戚文依语气虽轻,但却斩钉截铁。

“娘,是书重要还是你的手重要?”莫惜哥声色俱厉,沉声道,“快让我看看,就看一眼!我得确定这毒是不是像姓李的那位朋友说的那样!”

戚文依懵然道:“噢,命比书重要!你就看一眼,只看封皮,封皮下的书页,一页都不能掀噢!”

莫惜哥点点头,拿着油灯在那本纸页泛黄的书上照了一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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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书的封皮上,几个颇为潦草的字样依稀是“拾遗记”。

莫惜哥疑心顿起:“拾遗记?以前听师父提起过,是东晋人王嘉写的,嘉靖十三年还有世德堂翻宋的刻本。师父说,这书里记载的都是些荒诞不经的神怪之事,宣扬神仙方术,除了嘉靖皇帝和龙虎山上清宫的一群道士,在别人眼里一文不值!这种书籍,随手可得,娘自然知道!但怎么又把这书当成宝贝一样?嗯,这书显然是手抄本,想必里面的记载另有玄机!”

形势危急,莫惜哥无暇多想,定睛审视封皮,发现封皮上有极微弱的白色毫光闪动。

这一丝白光闪动得极其微弱,若不是目不转睛地仔细审视,还当真极难发觉。

“嗯,果然有白色毫光闪动!看来,这个姓李的朋友决不是江湖骗子,他的医道很高明。”

莫惜哥移开灯烛,长舒了口气,笑道:“娘,幸亏七錵送给我这个猪头,要不然,你这双手可能就真的废了。”

戚文依听得云里雾里,但听儿子说有救,那这双手就铁定有救了。

她心里不喜反忧,疑虑道:“阿怜,你刚才说,你得确定这毒是不是像姓李的朋友说的那样,这话什么意思?姓李的朋友是谁?”

莫惜哥摇头道:“娘,你想多了!我是你儿子,你还怀疑我故意用毒物害你啊?这位姓李的朋友,是我在回来的半路上结交的,他叫李时珍!这事说来话长——湘梨,你去把猪耳朵割下来,快!”

戚文依知道自己一时情急,竟怀疑了儿子,心里顿时懊悔不已。她向莫惜哥伸了伸舌头,以惯用的方式聊表歉意,随即笑道:“阿怜,你让湘梨割猪耳朵干嘛,给我吃吗?”

“不是!我听李时珍说,你手上中的这种毒,叫‘龙虎壮骨粉’。他还说,这种毒粉是杭州虎跑寺的宝掌禅师研制的。解毒的法子,一是用杭州西南大慈山虎跑寺中虎跑梦泉的泉水,冲泡杭州名茶狮峰龙井,饮下这种至醇至净的茶水可以解去内毒。再就是用猪血这种至污至秽的东西,可以解去外毒!你头不晕,只中了外毒,用寻常的猪血就可以化解!”

杭州狮峰龙井在嘉靖朝时虽列于茶中名品,但名气并不很大。到后世乾隆时,乾隆将龙井村狮峰山下胡公庙前的十八棵茶树封为“御茶”,专供太后享用,龙井茶这才名震天下。

这时候要弄到狮峰龙井茶,大可以向当地的大茶商购买,但要弄到虎跑梦泉的泉水,却非得亲临大慈山虎跑寺不可。中了“龙虎壮骨粉”之毒的人,未必都在茶树和泉水旁边,因此若不是正巧有桌上的猪头污血,戚文依的双手势必会因肿胀而裂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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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文依瞧着自己既黑亮又肥大的双手,心里痛惜不已,恼怒道:“虎跑寺宝掌禅师,这个家伙这么坏啊,居然在书上涂了毒粉!阿怜,你记下这个仇,将来替我教训教训他!”

莫惜哥沉吟道:“听说宝掌禅师并不是为祸世间的恶僧,我要是办了他,风声一露,势必满城风雨,这个铁盒的秘密可能会因此而泄露,这不妥吧?”

“嗯嗯,不妥不妥!”戚文依连连点头,暗赞儿子虑事周详,又叮嘱道,“宝掌禅师并不是有心害我,这事咱就算了。你千万不要找他寻衅,也不要将我中了‘龙虎壮骨粉’之毒的事说给任何人噢,知道么?”

莫惜哥点点头,见母亲对这个铁盒的秘密严守如瓶,自己身为独子都不得与闻,看来盒中的这本《拾遗记》中确实记载了不可告人的东西。

他小心问道:“娘,去年我受你差遣,千里迢迢地赶去福建泉州庞光延庞伯伯家盗取这个铁盒,之前宝掌禅师必定是不知道的。听李时珍说,他所研制的‘龙虎壮骨粉’向来不肯轻用,那他的毒粉怎么会涂抹到了庞伯伯家的这本《拾遗记》上?奇怪!”

“这个我也不知道,你别想试探我噢!”戚文依神色警惕。

“呵呵,我随便问问,谈何试探?”莫惜哥探问不成,也便一笑了之,不再多想。

“婶婶,猪耳朵来啦!”

这时,莫湘梨已经切下猪头的双耳。她用两双竹筷各自夹着一耳,小心翼翼地挨到戚文依身前。

莫惜哥接过猪耳,力透指尖,将猪耳中的丝丝猪血挤出,仔细地涂抹在母亲的双手上。猪耳血布满了戚文依的双手,不过片刻,肿大的双手已渐渐消瘦。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戚文依的双手已经恢复原先大小。拿抹布擦去双手的猪血,猪血竟已变得乌黑如墨,而自己的双手也已像先前那样美白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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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文依逢凶化吉。

她用竹筷将那本《拾遗记》夹进铁盒,再将铁盒珍而重之地包进红布包袱里,向莫惜哥笑道:“阿怜,娘交给你的这个任务,你完成得很好!娘该怎么谢你?嗯,娘就打赏你一个吻吧!嘿嘿……”

莫惜哥感觉这一个吻受之有愧,正想侧身闪避,母亲的唇印已经贴在了自己的额头。

他神色木然,看着得意洋洋的母亲,心里郁结了好久的疙瘩实在不吐不快,一本正经道:“娘,你不要太得意。我身为北盗帮的盗主,跑到南盗帮的地界上偷取庞伯伯家的东西,以后这种卑鄙无耻的事,我是说什么也不会干了!”

“卑鄙无耻?”

戚文依脸色陡变,批驳道:“你从四岁偷东西偷到现在,风雨无阻地偷了十三年,你偷的东西还少么?你给自己和盗帮偷东西是光明磊落,你给娘偷一回东西,那就卑鄙无耻了?”

“娘,你要这么说,那也太不讲盗理了吧?”

莫惜哥见母亲颇有怒色,丝毫不做退让,昂然道:“我以前偷的东西是不少!但我从前都是偷的什么人的东西?为富不仁的大富人家、鱼肉乡里的贪官污吏、奸臣的、恶霸的,能偷就偷!但是有两种人的东西我不偷,一是穷人的,一是盗帮的!”

他说到这里,发现母亲的脸色已经铁青,但却依旧慷慨陈词:“娘!作为一个盗人,身手不好、偷东西失了手,这并不丢人。但如果身手不错,却去偷同门盗友的东西,这就是做了家贼、是最最让人瞧不起的无耻行径!我干了这一票,做了一回家贼,我真的感觉自己罪孽深重……”

“阿怜,我看你想得太多了噢!”

戚文依和颜悦色。她受儿子委婉指责,本想强词反驳,但察觉爱子的脸色颇为愧疚,又想到自己指使儿子去偷窃同门盗友的东西,确实有亏于同门盗义,便温婉道:

“阿怜,自打十三年前盗帮就一分为三了,他们南盗帮和咱们北盗帮是两家人。你认庞光延是盗友,他可未必认你是盗友啊!”

莫惜哥摇了摇头:“在我去庞伯伯家偷取这个铁盒之前,我虽然从未见过他,但他从前的事迹我听我师父说过不少。师父说,他和我爹的交情一直不错,对其他盗友也重情重义,人品很好。后来年纪大了,就金盆洗手了。

十三年前盗帮一分为三的时候,庞伯伯还特意从泉州老家不远千里赶到沧州排解纠纷,嘶哑着嗓子力劝范星澜不要脱离盗帮。虽然无功而返,但他这份心意,谁都得承他的情!”

莫惜哥辞色间充满仰慕之意,顿了一顿,又道:“我到了庞伯伯的老家,先向当地的老百姓打探了一下庞家的情况。百姓们对庞家赞不绝口,说庞老先生救济穷人、接济孤儿寡妇,还时不时地散发粮米,和金门千户‘俞佛’交好,并称‘庞俞二佛’,是百姓敬重的仁人君子……”

“什么佛?‘螃鱼二佛’?哈哈,有螃有鱼,真热闹噢……”

戚文依嬉笑自得,意图借着笑话开解儿子心中那“盗亦有道”的郁结,问道:“阿怜,这个‘俞佛’,是说的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