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重筑大国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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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赵寨

太阳早已西下,天也渐渐的暗了,经过了大半天平静的赵寨,也开始慢慢热闹起来。

几乎是每个连接大街的过道口都人满为患,蹲着三三两两的人。那时候的人平时都没什么娱乐活动,一天中也就吃晚饭时才算悠闲。故随处可见一堆堆端着碗,拿着窝头,边吃边聊的老少娘们儿和汉子在打发时间。

在大街上吃饭是有讲究的,国人好斗,不一定就非要斗他个你死我活。争斗是无处不在的,比吃显摆家世就是其中一项,谁家晚饭要是没点儿“好东西”都不好意思出来。

赵寨有名的大嘴赵大有些挠头,家里的小子都快二十了,也是到了该找媳妇的时候。可家里的条件儿却不是特别允许,为了“彰显”家世,为了打出“名气”,赵大不得不动动脑筋。脑袋灵活的赵大,跟自家老娘们儿商量了下,便拿了三个窝头、端着一碗糊涂就出来显摆来了。

这种事情虽然不多,但也并不罕见,也是真实存在的。就如70年后的那场开放洪流前期的人们,大字不识一个,中山服上却偏偏挂着根钢笔。那样,让人感觉就是文化人,诓骗个媳妇也就容易的多。

出来吃饭的家里都还算过的去,可最多也就一碗糊涂两个窝头,像赵大这样明显是“奢侈”的。

“哟!大嘴巴今天这是咋了,吃饱撑的?不是你家小子还没找上媳妇,急着诓骗媳妇就出来装大尾巴狼来了吧。”

“哈哈哈!”

大街上已经有了不少的人,这突然间就来了这么一出,一众人闻听哄然大笑。

正得意间走来的赵大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脸上一瞬间涨的通红。这老娘们儿咋啥都敢说啊!谁家啥条件儿谁不知道谁啊?但有些事儿明明知道也不能说,大家还得帮忙兜着,谁家又能跑的了这一遭?有些气急败坏的赵大也没有枉负了大嘴的名头,急吼吼道:“屁!老娘们儿知道个啥,咱这叫啥?这叫底蕴,底蕴知道不?”

“哎哟!还抵啥运?大嘴你要是真急的话,跟我赵三娘说啊,只要礼金够的话,保准儿给你家大小子说一个漂亮的黄花大闺女。”

原来,刚才道破赵大“真容”的,便是这赵三娘。而这赵三娘,也是这四里八村儿有名的媒婆,能说会道的她可是出了名的能人。只要是收了礼金的,很少有牵不成的线儿。可就是那礼金嘛……

都说这赵三娘嘴馋,礼金要二斤糖果子。在大部分连饭都吃不饱的农村旧社会,又有几人付的起。也就除了少数几个村里还算殷实要面子的、愁的实在找不着媳妇的才咬牙找她罢了。而偏偏这老娘们儿还号称绝不降价,因此,也就老长时间才能过一回嘴瘾。

“怎么着呀!给句准话儿呗!”

这老娘们儿准是嘴馋了,盯上了老子了,可老子哪有那闲钱和闲工夫,跑到城里给你买糖果子?老子都多少年没吃过了。有心想要反驳几句,却感觉她的话是个坑,不能接。赵大郁闷的蹲在了地上不再理她,闷头吃起了饭。

赵三娘碰了个没趣,也就不再挑拨赵大的神经。转移了话题,与一旁的娘们儿说起了另外一回事:“唉!你们都听说了吗,杨寡妇家都揭不开锅了,整天饿的老二老三那俩小子,还有那四妮子叫唤,听着都怪可怜的。”

“可怜?那你咋光在这儿光说不练,咋不去帮帮人家。不是故意笑话人家的吧?”

赵大可算是逮住了赵三娘一回,接过了赵三娘的话头,狠狠地挖苦道。

让你这死老娘们儿跟老子作对。

“屁!老娘家也都快揭不来锅了,咋帮人?倒是你赵大嘴,你不是说自己家里多么多么好吗?还啥运来着,你倒是去帮帮人家啊!拿老娘来说事,你还是爷们儿嘛你?”

这赵三娘也真不愧是生就了一张好嘴,挖苦人的话也是张嘴就来。

“你……哎!”

赵大指着赵三娘却无话可说,重重地叹了口气。

“杨家寡妇也真不容易……”

“是啊!怪可怜的……”

“就是太倔了,宁肯孩子饿着肚子,也不去求人帮忙……”

“人家老大也够苦的,一个人撑着这么一个家……”

一众人谁家也不好过,有心想帮忙也帮不上啊。

一时间众人都没了话语。

过了许久,终于有人开口说话了,却是明显的转移了话题:“大嘴,再说说你那时候当‘长官’的事儿呗!”

“是啊,是啊。说说呗!”

提到了自己当年的“辉煌”成就,刚刚还有些消沉的赵大明显来了兴致,舔了舔嘴唇道:“那就……说说?”

“说!”

“有啥好说的,都说了八百遍了。”

赵三娘嘟囔着,但却扔是支起了耳朵,看来是准备细心倾听了。

为了不至于上火,赵大连理都没理那老娘们儿。

就真如赵三娘说的那样,都快讲了八百遍的故事都不用细想,自然是张嘴便来。喝了口碗里的糊涂,赵大拿筷子在碗上一敲,发出“铛”的一声声响来调节气氛,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话说,我那时是跟着北洋军混的,知道啥是北洋军不?换成以前那就是嫡系御林军……我那时被分到了辎重营,还是个小长官,多小?也就管着二十几号子人。别看咱是个小长官,上头还专门给咱配了匹大俊马,多俊?比你家媳妇还俊……”

原本乱哄哄的街道口,随着赵大的开讲渐渐静了下来。就连聚在稍远一些过道口的人见他开讲,也向着这里聚拢过来。这让赵大很满意也很得意,眉飞色舞间,讲起来越发卖力了。

“……见过炮吗?炮者,杀人利器也!咱可是亲手摸过的。那感觉呀!滋滋!就一个字,爽!那炮筒子有多大知道不?能有这么粗……”

赵大一直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可说到了炮时顿了顿,一手拿着窝头,一手端着碗就用胳膊比划了起来。

“娘的,大嘴你咋老是记不住啊,都说了多少次了,你那段儿明显是吹牛,大伙儿都不信了,你咋还那样说,就不能编点儿别的?”

“就是啊!说那炮筒子有你家那大水缸粗,谁信呢!”

赵大不知道该去如何反驳,感觉丢了面子,故作不屑道:“没见识,不愿听我还就不伺候了。”

说着,就装模作样地站起来要往家里走。

直到众人拉住,赔尽了好话方才罢休。

喝完了碗里的糊涂,窝头也吃的只剩了一个。赵大偷偷把窝头放进了空碗里,吧唧了下嘴,还故意打了个饱隔,用十分夸张的语气道:“吃的好撑!”

众人无语!这也太假了吧。

“……打南方革命军的时候,那个惨哟!人的命还就真不值俩铜钱儿……打到最后连辎重兵都冲上去了,迫不得已,咱也上了战场。最危险的时候啊,那子弹呀,冲着咱的头就飞了过来,你们猜怎么着?”

“啊?怎么着?”

虽然答案也是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了,虽然差不多是人人都快会背了。可大家还是像往常那样,只要是听到了这一段,便配合着问道。

“当然是没打到嘛!要不然咱还能在这儿好好站着说话嘛……咱信老天爷嘛!老天爷保佑着咱,那子弹呀,可当真是绕着咱走……只是后来嘛!咱实在是看不得杀生,撂挑子不干了。”

辛亥之初,赵大当时是被北洋军一部南下“剿匪”时,路过直隶南部征用的民夫。连辎重兵都不算,何来长官之说?硬要说手下倒是有一头——临时帮辎重兵老王牵着拉粮食的毛驴。并非如他之前所说——专门配备的大骏马。

再说炮嘛!他倒还真是远远见过的,不过也仅仅是五生七和七生五的山野炮。至于他所吹嘘的筒子有水缸那么粗的炮嘛!估计也就是外国的舰炮、列车炮或法国大炮,才可能会有那么大吧!

可事实偏偏就是这样,越是离谱的事儿就越是有人听,哪怕心里明明是不信的。就跟看小说一样,瞎编乱造的还能凑合着看下去,可真要是一部书写着天天是吃饭、睡觉、上厕所的小说,估计任谁都看不下去吧!哪怕文笔不错也不行。

或许,对于当时缺乏娱乐和信息渠道来源的人们来说,这,也是一种消遣吧!

赵大见过世面,懂得也比较多,消息还算灵通,也是全村有名的包打听。

故事讲完了,人们也都已经散去。赵大也端着只放着一个窝头的碗,朝着家里走去。

回头望了望散去的人群,边走还边嘟囔着:“消息灵通了也不一定是好事,痛苦也吃在你们前头哇!哎!你们能高兴一天算一天吧!这苦日子呀,要来喽!”

刚回到家,赵大便被媳妇埋怨道:“你这人咋真实在呢,给你拿了仨窝头咋还剩一个?”

“嘿!你今儿不是少吃了个吗?匀给我出去显摆,我不剩一个把你饿着了怎么着?再说了,我这不是拿出去转悠了一圈儿嘛!反正目的也达成了,哪儿还能真个儿给吃了!”

“就你精!虎子正在长个儿,我跟虎子分分去。”

接过窝头,赵大的媳妇心里喜滋滋的。

“唉,唉!先别忙着高兴,跟你说个事儿。”

赵大叫住了要去找儿子分享的媳妇,说:“今儿,从咱在赵家集,老姑家的二孙子媳妇的……那儿听来个消息……”

赵大的媳妇有些好奇,问:“啥事?好的坏的。”

赵大有些难以启齿,但这事儿不说又不行,从抽屉拿出烟杆烟袋,赵大的媳妇知趣地给他点上,催促道:“到底啥事?你倒是说啊!”

仔细斟酌了下,赵大缓缓道:“从杜家传出来的消息,今年的租子可能又要涨了。”

“啊?还要涨?不会吧?涨多少?这,这还让人活嘛这?”

赵大的媳妇以为是啥事,一听原来是这个,顿时蒙了。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显然也是急了,脸色一时变得精彩之极,有些六神无主。

“具体的还不清楚,听说最少是加两成。”

“两成?那还让不让人活了?我还指望着今年麦子的收成给虎子娶媳妇呢!”

“哎!恐怕不止呢!两成只是平均按人头加的,要是地主老财把他们的负担都强加到咱们头上,提高租子的话,可就不好说了。”

说完,赵大又叹了口气,用着无奈的口气继续道:“这事儿啊,连我这大嘴的毛病都不敢在外头说,怕大家炸了锅。”

赵大的媳妇有些傻眼,不知所措道:“那咋办?”

赵大一阵沉默。

“要不,我去赵老财家里做活儿?”

赵大的媳妇试探着问道。

赵大翻了翻白眼,没好气道:“就赵老财那个抠门儿劲儿,挣个仨瓜俩枣还不够填牙缝呢!还一个村子的呢,我呸!”

“那可咋办啊!”

“我是家里的家长,家里有了难处就得顶着。实在不行,我就去给杜家做活儿?听说,杜家可能这几天就要来咱村儿招人。”

赵大想了想说道。

“做庄丁?就你这岁数人家要吗?就是要了可是不是太危险了?那可是要命的活儿啊!”

赵大的媳妇一听急了,还要继续劝说,可看到赵大逐渐坚定的眼神,知道自己男人脾气,她叹了口气,也就不再劝了。更没心思去细问自家男人,有什么把握去杜家应征,无奈地顺从道:“唉!也只能这样了,就是苦了虎子这孩子,婚事看来还得再等等了……”

“当啷”一声声响惊动了正在谈话的两人。

“谁?虎子?”

赵大问道。这时候,在自家能闹出声响的,也只能是赵大的儿子赵虎了。

一个身影显现了出来,是个半大小子。壮实倒是够壮实,可能是长期营养跟不上,面色有些发黄。

赵虎十九岁了,在当时已经算是大人了。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打小便懂事的赵虎此时两眼红红的,想来刚刚两口子的谈话他都听到了。

“爹,娘。让我去吧!我去杜家做庄丁。”赵虎是语出惊人。

“啥?那可不中!那么危险的事你咋能去?俺可就你这么个苗子。要是出了啥事,俺咋对得起老赵家的列祖列宗?俺不答应。”

赵大的媳妇听了,当即拒绝,还用威胁的眼神给赵大使眼色。

赵大没有说话,但意思已经表明。

赵虎咬了咬嘴唇,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这心里已经有了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