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风云大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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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诗名与生计(上)

豪门大户人多是非多,为市井百姓津津乐道的八卦难免也多,钱塘沈府往大了不敢说,但至少在杭州地面上是响当当的一等豪族,自然也逃不了这条规律。

元佑四年入冬以来,沈府也不知触犯了什么煞星,短短几天里便莫名其妙地陷入了数不清的口水风波之中,先是女婿蒋之奇来杭省亲时,官船上抬下来几十口也不知道装了什么的大箱子引起不小轰动,紧接着便又冒出了先前谁也没听说过,但据信完全可以灭尽汴梁丰乐楼“眉寿和旨”风头的“白酒”。据说如今远远近近各大酒户的胃口都已经被这玩意儿给吊了起来,不过至于他们这几天在暗底下做了什么却无人得知。

这还不算,就在同一天,沈老太君突然没点征兆的离了世,弄得满杭州官员士绅都跟着鸡飞狗跳墙不说,甚至满街满巷都在议论那“白酒”会不会是老太太为了儿孙家业,用自己的命跟老天爷换来的。可谓是越传越邪乎,越传越离谱。

这种八卦事儿说起来也就是茶余饭后的乐子,对于不相干的市井百姓来说热闹过去也就完了,根本没有谁会当事儿去记着,然而如果这些八卦一个连着一个不停挑动人们的神经,那乐子可就大发了。沈家目下就是如此情形,“拿命换酒”风波还没停息,仅仅过了两三天,又一条大新闻紧接着便传了出来,顿时闹了个满城轰动……

“哎哎哎,你们都听说没有?沈家又出大事了!”

“哪个沈家?”

“还能哪个沈家?涌金门那边文通官人、睿达官人、沈少府他们家呗。”

“哦,他家不是刚死了老太君么,这又怎的了?”

“听说是用命换的酒,不会,不会是不够数又死了一个吧?”

“嗐——瞎扯个甚。听说是他家出了一个少年诗才,吊唁老太君时替沈少府作了首悼亡诗,听说把苏大学士都震住了。”

“啊!苏学士!不至于吧?!”

“那还能有假?苏学士跟睿达官人可是换命的交情,莫非你们没听说沈老太君倒头那天苏学士大半夜赶去吊孝的事?听说那小郎君姓秦,是睿达官人的外甥。苏学士见了他甚是喜欢,便当面出题考他,谁知那小郎君想都没想就嘡嘡嘡念了出来,把苏学士听得足足发了两个时辰的愣,缓过气来第一件事就是问他岁数,这一问才知道,那小郎君居然还不到十六……呃,十四岁。苏学士当时下巴差点没掉下来,还说这般好的诗只怕再过三五百年也出不了一首。”

“啊,不是吧!”

“啧啧,不愧是人家沈府,百年间出了七个进士不说,连小小年纪的一个外甥都这般了不得。”

……

这是市井说法,虽然为了吸引人少不了拉大旗作虎皮,把苏仙拽过来充当捧场配角演绎出天大的夸张,但要说整个事件的核心部分倒还是有的,只不过粗鄙离奇之下如果继续演绎下去,恐怕那位把苏仙下巴震下来的少年诗才就得回襁褓里吃奶了。

当然了,虽然不论何地都是市井百姓居多,但杭州怎么说都是文盛之乡,读书人多如过江之鲫,只要稍微往上一个档次……就算依然只是出自于茶寮酒肆,但评价总会靠谱许多。

“‘甘旨日以疏,音问日以阻。’……嗯,以在下之见,这一句算是直透沈少府肺腑了。沈少府宦游三十载,四处奔忙,哪有那么容易得到家中音讯。如今回来方才数年,慈母便驾鹤而逝,所谓子欲养而亲不待,也难怪要愧听慧鸟语了。”

“寒淖兄高见,不过依在下之见么,最妙的还是‘灿灿萱草花’两句,所谓以物比人,以沈少府方时心境,听到这首诗,只怕倒是极想做那寒微之萱草,虽说只是罗生于北堂之下,但要是能时时得睹慈容,岂不也是好的。”

“高见,高见,还是金川兄看得深。某这两日反复念诵,愈发觉得这少年了不得,这首诗说的何止是沈少府,只怕满天下的游宦游学之人听了都得心有所伤,所以沈少府拿这首诗去请苏学士品鉴虽说难免有些提携后辈,刻意荐举之嫌,但苏学士沉默良久,说的那句‘可比孟郊《游子吟》,冠绝思亲’也是极恰的。唉,若不是亲耳所闻,谁能相信这是十六岁少年应邀即兴所做。”

“嘁,亲耳所闻……某非寒淖兄当时在场不成?天下诗文万千,若论比这首好得何止千百,只是没人吹捧罢了,再说写景状物,以景融情谁人不会,只是多了个十六岁便当真了不得么?”

“李甫居兄才高于顶,何不也写上一首请苏学士品鉴品鉴。”

“这个,嘿嘿……”

……

宋朝就是这样,说是诗词的海洋都不为过,浓厚的诗词文化氛围之下,一首好诗引起的轰动,对人们心弦的触动绝不是现代人能理解的。诗词就是心声,诗词就是肺腑,诗词可传情,诗词可达意,而此刻位于后市街某处的一座绣楼里恰恰就是如此。

淡香盈室的闺房之中,一位二八妙龄的窈窕少女临案执笔,面前那副细绢上的娟秀字迹虽然早已干涸多时,但她却依然没有想起放下毛笔。

“‘甘旨日以疏,音问日以阻’。可……我还能给谁音讯……富阳,秦越,五郎……娘,您在天上能看得见女儿么……”

洁白的贝齿紧紧咬住了微微颤抖的莹润红唇,当她下意识的抬眼向窗外望去时,双眸中已是一派迷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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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对于外头的纷纷扬扬,沈府里却又是另一番情形,沈老太君葬礼上各处亲朋贵官祭拜答礼有条不紊,仿佛丝毫没受那些风言风语的影响,至于白酒更是没有一丁点动静,这般情形之下,沈府里的人不急,满杭城的其他酒户只怕反倒先急了。

这也没办法,毕竟在杭州这种大地方,有本事从官府买扑下酿酒买卖的商户哪一家不是根基深厚,生意嗅觉灵敏?就算没有亲眼看到白酒,但单凭市面上的反应来分析,也完全能明白这东西将来会对自己的产业产生什么样的冲击性。对商人来说,利就是命,别人有可能要他半条命,如果还不急那就是木头。

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沈迈虽然已经不敢再拿武松当“囚犯”看,但也不敢放他出去,暗底下的心思自然是怕酒方走漏,但说出来的话终究还得冠冕堂皇一些才能上台面,比如“为你安全考虑”什么的。

虽说这种说辞实在经不起推敲,但好在秦越早就把这一点计算在内,已经提前跟武松交代过,所以就算武松已经对沈家心生反感,倒也没反对,与跟着沾了光的武干娘一起往上等客房里一住,对沈家“供奉”的好吃好喝根本就是来者不拒,至于将来是好说好对付还是一言不和挥拳相向,根本就不是他这种心大的人现在需要考虑的事。

相对于被推到前台已经陷于风口浪尖的武松来说,秦越的情况要特殊一些,毕竟除了沈迈等寥寥几个人以外,别人都不知道他才是这次白酒风波的幕后策划人,而知道内情的那几个人虽然相互矛盾很深,但毕竟只是沈家的内部矛盾,为自身利益考虑并没有人敢将消息扩大,再加上秦越已经说的很明白,他这样做就是为了能和沈迈见上面,根本不可能将酒方给别人,因此在外人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控制他似乎根本没必要。

不过沈迈这么多年的官不是白做的,早已经心细如发,哪怕只是半分的错漏可能性也不肯放过,所以虽然不敢得罪秦越,但在认真考虑了一两天之后还是决定让刘瑜去请他进内宅来住——说白了就是软禁。

本来按沈迈的想法,秦越绝不是那种愿意被控制的人,要想说服他就得软磨硬泡外加暗暗威胁才行。哪曾想刘瑜去了以后,说完一大堆不相干的客套话刚刚表明真实来意,那边秦越还没来得及开口,一直坐在织机旁闷着声也不知在想什么的沈氏却当先答应了下来,而且还丝毫不许秦越反驳,让人怎么感觉都像是她实在过够了苦日子,以至于别人一邀请便干脆连脸面都不要了。

这情形刘瑜实在没想到,但当看见秦越虽然嘴角动了动,但最终却还是没说出话来的时候,心里的那块大石头也总算“嗵”的一声落到了地上。

于是在两三天没见面之后,秦越和武松终于在原先除了派差根本没机会进入的沈府内宅里会了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