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第二天看苏榭的眼神便有些冷冷的,苏榭感觉到了,很是不解。
昨天是谁跟谁在一起畅快欢饮、交换秘密来着?又是谁救了谁家的公子来着?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苏榭在马厩牵马,尊走过来,苏榭转过身来看着面无表情的尊,“感谢的话就不用说了,我心领了。”
尊在鼻子里哼了一声,冷冷:“感谢?你差点害了我家公子,我倒还要感谢你了?”
“害?”自己明明给了他九颗冰雪玉露丸,怎么会害他呢?难道说,是下巴上那些紫痕,不过自己确实不是故意的。
“要不是你在公子运功疗伤的时候突然闯进来,公子怎会因分神而差点走火入魔?”尊忿忿瞪着苏榭道。
“哦,原来是这样。”本以为这次是自己救了他,没想到到头来原来自己差点害死他,“你是来警告我以后离你家公子远点的吗?”
尊停顿了一会,忽然低下头去,道:“不是,你猜对了,是公子让我过来跟你道一声谢的。”
“哈?”苏榭没听明白似的,发出一个单音节疑问词。
“公子说谢谢你的药。”
“啊?”苏榭有些不敢置信,“真的假的?”
尊没好气道:“当然是真的,公子吃了你的药之后,身子轻省了好多,不久如此,我看公子的心情也是大好。”
“哦。”子鸢心情很好,在苏榭看来感觉很不真实,他心情好会是一个什么样子呢?会笑的吗?
“公子说若方便的话你可以跟我们一块去入蜀,路上也好有个伴。”
“……”苏榭越发觉得这应该是尊跟自己开的一个大大的玩笑,那个人,从来不是容易妥协的人,小时候不是,长大了就更不可能是,他想起了小时候他为自己强行舐眼的事情,总感觉子鸢是一个为了自己的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事情,想到‘不择手段’这个词的时候,苏榭摇摇头,这个词,自己怎么用到他身上呢?就算是不择手段,那他也必定有他不得不如此做的苦衷。
“我走了。”尊看苏榭有些发愣,提醒再三无效之后干脆放弃。
“……”
子鸢邀请苏榭同行确实是出于私心。但谈不上不择手段,只是委曲求全罢了。
五毒教的人阴魂不散,屡屡来犯,乔装随行的几位探丸郎昨夜毙命于五毒教的毒手,前路实在是凶险不可测。但他还不能死,至少现在还不能死,在他心事未了之前他必须得活下去。现在他需要一个人,这个人必须尽全力保护他,把他视作比自身更为重要的存在,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苏榭确实是最好的人选。
子鸢感觉身子轻快了很多,腿部的酥麻感也消失了,运气提功的时候,以前微微有些疼痛的膻中穴也舒缓不少,脸色也不复以前的苍白。他坐在窗子边擦拭着桐木琴,一边擦一边想着事情。想着想着,忽而低头笑了起来,笑的很轻、很浅。
活着的感觉真好啊。
尊把公子的话传到之后,回来的时候正看到这一幕。他没有进去,悄悄退了出去,倚靠在客栈的楼梯上,闭目细思,公子多久没笑过了呢?心情多久没这么好过了呢?上一次见他笑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记不清楚了。
要是能多活几年多好。
蜀中寂静。
凤凰镇地处蜀滇交界之处,群山环绕,风光无限。自洛阳入蜀,一路上跋山涉水,虽是辛苦,可江湖习武之人这点苦还是看不到眼睛里去的。自古蜀滇交界一线,客商来往不绝,一路上不少零散的盐商、布商,大多是从西边往东边赶路。
苏榭一行人打马走过他们身边的时候,有时候会听到他们用奇怪的语言说几句话,子鸢跟尊听不懂,倒是苏榭不时侧耳倾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这些有着碧色眼睛的人来自他的家乡,他很想从这些人的谈话中多了解一些家乡的事情。
一路上闲来无聊,他骑马走在左边,子鸢在右边,尊在中间。尊话不多,子鸢又不怎么理自己,苏榭自认不是一个耐不住寂寞的人,但是这一路行来,总是觉得这沉默的气氛令他很不舒服,总是想找点什么话说,但最后结果证明,无聊的只有自己。
有一天晚上,尊不在,苏榭无意中听见子鸢低声哼着一支小曲儿,调子很熟悉,想了很久才想起来,这是《霸王别姬》里面的唱段,小时候莺哥给自己唱过的,模模糊糊是这个调子,现在他虽然成了唱戏的名角儿,可苏榭觉得还是小时候唱的好。
私心里想让子鸢唱一段,在这枯燥的旅程里解解闷,细想之下还是算了,还是不自讨没趣了,要是勾起他不好的回忆,现在难得的平静也许就不复存在了。
行了大约三四天的路程,终于望见剑门了,不想却下起雨来。
苏榭他们忙着找客栈避雨,进了一家破旧的小客栈,很古老破旧,在风雨中显得有些摇摇晃晃,仿佛垂垂暮年的老人般被风雨打弯了腰脊。
没奈何,出门在外只得将就将就了。老板却是异常的好客,“几位客官,不用问肯定是住店了?”
苏榭点点头,“三间上好客房,然后给我准备店里最好的饭菜端上来,尽快。”
“好嘞,客官你稍等,马上为您准备。”
苏榭点点头,看见子鸢跟尊坐着的桌子,坐过去,把剑放在桌子上,坐在子鸢的身边。
子鸢低头用一方白绢细细擦拭着被雨打湿了的桐木琴,低着头,垂下长长的睫毛,客栈内昏暗的光使得睫毛在他白皙的脸上均匀铺下一块小扇子般的黑影,随着他眨眼睛的节奏忽闪忽闪的,异常好看。
尊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淅淅沥沥下着的雨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榭忽然有些怀念起张明雪来,要是他在的话,肯定不会这么无聊无趣。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
“客官您的菜,你的酒。”老板嘹亮的嗓音打破了这一静谧的气氛。
“我们不喝……”苏榭有先见之明,立即打断他的话,“别听他的老板放下,这阴湿的天气,喝点酒暖暖身子也是好的。”尊脸上冷冷的表情让老板一时间不知所措,抓在手里的那壶酒不知道该不该放下。
“老板,放那吧。”
“公子?”尊不意听见子鸢的应允,回过头去看着他,“就像公他说的,暖暖身子也是好的。”
老板见矛盾化解,脸上重新展露笑颜,“客官,吃好喝好哈。”放下盘子,转身退了出去。
苏榭心情很是舒畅,尊则很是不爽。
一大壶酒子鸢喝了几杯,剩下的都让他一个人独占了,尊一滴未沾,只闷闷地吃饭。
在这里歇一宿,明天一早启程的话,最多半天的时间就能够到唐家堡。
子鸢吃的很少,略略吃了半碗白饭,苏榭想说什么,见尊没说话自己也就没说话。他吃完之后并未急着回房间,而是坐在那里静待那两人吃完之后,才抱着琴离开。
晚上的雨下的更大了,‘噼噼啪啪’的声音在敲打着这个二层小楼的屋顶,扰动人睡不踏实。
苏榭起身披上衣服,来至窗前,望着细密的雨幕,蓦地一抹明艳的红突然闯入眼帘。朦胧中一个人,牵着一头瘦驴慢慢的行走在客栈门前的小路上,那背影,很熟悉的感觉,好像是……想不起来。
苏榭定睛再看时,只见那人身着红绣长袍,外面罩着一身蓑衣,头上带着一斗苇笠,掩映之下看不清容貌,不过从那人的步子看来,应该是一个女子。
女子仿佛感应到有人在看她,竟然回过头来,望向苏榭的方向。苏榭所料不及之下微微一怔,跟那女子四目相对,隔着重重的雨幕,彼此的视线在某个不知名的空间交错相对。
苏榭有一丝失望,那个女子自己并不认识,完全陌生的脸,只是看着熟悉罢了。也许是被斜飞的雨水冲刷掉了脸上的胭脂,女子的脸显得有些苍白,就如亡灵之海中找不到归路的精魅,阴森森的让人害怕。苏榭浑身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再看那女子时,女子已经转回头去,牵着驴走远了。
踢踏踢踏,在噼噼啪啪的雨声中这声音显得很突兀不协调,渐响渐远。那人,那驴,在视线中渐渐模糊起来,直至消失不见。
苏榭心头有一股不好的预感,他心中清楚这种惶恐不安的感觉来自于那位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却不知道为何心中会有这种感觉产生。
怎么看也只是一个山村陋妇,有什么好值得注意的呢?
苏榭想起那个女子望自己的眼神,空洞没有生气,只感到莫名的害怕,来不及细究目光中所包含的深意。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吧,这里靠近南疆,偶尔碰见一两个怪人也不足为奇。
苏榭轻轻合上窗子,和衣躺回到床上,闭上眼睛。
想起明天就要入蜀,心中半喜半忧,不知前途如何,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