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哥进城了,为我准备好一天的饭,饭都吃没了,小黄在外面玩累了开始进到屋子里来,呜呜地叫。我摸索着下床,坐到凳子上,小黄已经跟我很熟了,走过来默默趴在我的脚下,我伸出手抚摸着小黄有些冰凉的毛,心中担忧,月上黄昏,怎么还没回来?
小黄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了我的不安,一个劲的呜呜叫个不停,我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小黄,试图使它安静下来。可是没用,我很害怕,没有莺哥在身边,我感觉自己一点用都没有。
“苏榭。”一名男子的声音在门口传来,我吃了一惊,我的眼睛不好,相应的我的耳朵却是加倍的好,竟然没有发觉来人是何时到来的。
“谁?”我吃力出声。
“我已经找你好久了。”男子的声音时近时远,心中疑惑大着胆子扶着小黄走到门口,发现那里竟然没有人。
是我的耳朵出了问题么?
“你到底——是谁?”
“我在这里。”
背后响起男子有些空灵的声音,直直渗透进我的身体里面,令我不禁汗毛倒立起来,一个重心不稳重重跌倒在地。
“不用怕孩子,刚才我用的是‘空谷传音’,是为了找你。”男子带给我的惊吓久久在身体里挥散不出去,我的身体一个劲的在战栗。虽是那人的话中听不出有何恶意,但我还是害怕。
“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空洞洞的,望向黑暗之中,努力与其对视,不能让人小瞧了去,没了气势。我咬咬牙,用尽身体每一丝力气去控制住身体不再打颤。
“我明白了,孩子跟我走吧,我会给你另一双眼睛的。”
我忽然想起那天第一次与莺哥的见面,莺哥说她就是我的眼睛。
鬼使神差般,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男子问我:“何意?”
我没有回答,倔强的回过头去:“你——走。”
在离别的那一刻来临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还是会舍不得,会留恋那一份温暖与羁绊。
“是那个小孩么?”
我一惊,莺哥还没有回来!
我愤怒的瞪过去,如石沉大海,我不知他有没有在看我。
“我怕他回来了你就走不了了,所以我把他暂时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不——走。”很吃力的说出这两个字,大颗大颗的汗珠开始滚落下来,滴到我的眼睛里,有一丝丝的疼。
忽然,男子的手覆上我的脖子,猝不及防间,先前没有一丝的预兆,我的脖子就这样被他给握住了,他的手很大,整个在我的脖子间围了一遭,我有些喘不过气来,来不及发出半个字。
一股暖流在我的脖子间缓缓流淌,很痒很痒,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在‘吼吼’的小声呜咽,滑溜溜的一股股的往上窜,我用力挣扎,发出呜呜的如小黄般的声音,男子忽然放开我,我低下头大口大口的呕吐起来。
“你干什么!?”我生气的大声冲那个人喊叫。
男子没有说话。
我惊讶的怔在那里,刚才那声生气的吼叫是从我嘴里发出来的吗?感觉好熟悉又好陌生,不过,此时此刻,一切都化作了惊喜与感动,泪水抑制不住的流下来。
好想告诉莺哥。
“你现在相信我了吧?”
“相信什么?”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无法自拔,一向自诩少年老成的我竟然忘记了这句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句话,把男子忘了个一干二净。
“相信我可以把你的眼睛治好。但条件是你必须跟我走。”
我沉默了。
“支撑你活到现在的动力不是报仇吗?但那个孩子什么都帮不了你,只会成为你的包袱。”
“不,不是的!”我冲那个男子大声喊叫,好像是心底隐藏最深的不可示于人前的隐私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前,羞愧以至于傻到希望用愤怒来掩盖这一事实。
我是曾经有过那个想法,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莺哥会是自己的包袱,我不想她掺合进复仇这样充满血腥的事情,只想让她开开心心的唱歌,开开心心的生活。
“凡事有舍必有得,我不会强求你。不过你要知道,机会不是随时都有,错过,就没有了。”
良久的沉默。
“我想见莺哥最后一面。”
“好,我答应你。”
苏榭深深懒腰,似乎是干完了一件大事似的,累的不行,打个哈欠,回过头来看着张明雪依旧保持不变的神情,笑笑:“故事结束了。”
张明雪一下子看向苏榭,往前紧走几步,衣袂不经意间拂去了几片海棠花瓣,道:“然后呢?”
“什么然后呢,我说过结束了的。”
“那男子,呃,就是你师父是如何给你治好的眼睛?”
“他为我换了一副活人的眼球。”
张明雪心中一惊,仔细打量着苏榭细长的丹凤眉目,里面韶光流转,如晶莹美玉般剔透的眸子闪烁着异样的光辉,怎么看都完美无瑕,不像是后来换上去的。
苏榭一推靠的过近的张明雪,淡淡道:“看够了没有,假的就是假的,不过现在我习惯了。”
张明雪不自在的打了一个寒颤,缩缩肩膀,一步一步挪回去。
苏榭看了一眼,道:“胆小鬼。”
张明雪狠狠瞪了苏榭一眼,心内想到那么善良的莺哥当时就不该救这个祸害人间的花狐狸,嘴巴这么坏,想必心也好不了哪里去。
“对了,那莺哥,怎么样了。”
苏榭沉默了一下,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张明雪疑惑道:“那你见到她了吗?”
苏榭摇摇头,淡淡道:“相见不如怀念。”
张明雪撇嘴道:“真的是不辞而别啊,怕是舍不得吧?”
“师父说的对,如果见了,我就走不了了。”
“那你现在来中原是来找莺哥的吗?”
苏榭走到海棠花边,摘下一朵,借着明亮的月光仔细看着。他的声音略带怅惘,对着皎洁的明月,过了好久才开口道,似是不经意般:“我没脸见她。”
“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张明雪轻轻扣着‘残雪’,‘叮叮当当’。
“这是宿命,谁也改变不了的。”
“其实啊,都怪你的师父,非得要你跟他走,不然你跟莺哥两个人在一起多好。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这么一对好好的佳人就这么拆散了。”
苏榭背对着张明雪,淡淡道:“就算没有师父,我也是要走的。大仇未报,我怎么会安心隐居山林,从此不问世事?”
张明雪笑笑:“果然是有舍必有得,看来莺哥的牺牲是命中注定的了,你们有缘无份。”
“有缘,无份么?”
“对啊,你是有了师父了,你可曾想过,这么多年莺哥自己一个人是怎么过的。”
苏榭的身子一怔,呆在那里,张明雪眼睛紧盯着他的后背,这一微弱的变化,没有逃脱他的眼睛,张明雪揣度着此时此刻苏榭脸上会现出何等悲伤悔恨的表情。
“真的是错过了么?”苏榭喃喃。
“不是错过了,是根本就没有对过。”
一人踏月而来,声音清脆婉转,宛如天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