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浮樽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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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骨笛

“放血。”桑柔淡淡道,“毒性分散在全身各处血液中,只能在你全身都开点口子,好把毒素放出来些。”

云樗定定地凝视着她,忽然傻呵呵地笑了起来。

“你要把我全身的血都放干吗?”他问道,“那我可就要枯掉哩,那些樵夫就不会砍我喽!”

此刻的云樗精神明显已出了状况。长鱼酒见状不由一阵心焦。他走上前去,抓住云樗的双肩轻晃了晃,焦急道:“云樗,你感觉怎么样?看着我!”

云樗抬起头,用呆滞而麻木的眼神看着长鱼酒,眼神疏离而淡漠。

“你是一个人,不是一棵树。来,跟着我说一遍。”

云樗“嘿嘿”地笑了起来,“我是一棵树,你是一条鱼……”

长鱼酒无力地瘫坐在了地上。

桑柔叹了口气,安慰长鱼酒道:“没事的,等放掉些血,他会清醒过来的。”

“可惜这终究是个权宜之计,没法彻底将毒素逼出体外。”

桑柔沉默。接着,她又在长鱼酒和自己身上分别有割了几道口子。云无心坐回原位,拂拭起她的剑来。

沉默良久,长鱼酒沉声道:“我们都被端木赐那个老精怪骗了,我一直在逃避这个事实,可眼下,纵使我不想承认也得承认了。”

桑柔不相信。

“他不是你师傅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既是师傅又岂会骗你?”

“我早就告诉说过了,那老怪是在骗你们。”云无心道,“早在你们进入齐鲁地界前三日,他便已获知你们来访的消息。所谓的彭祖预言、故事,只怕都是他随口胡诌出来忽悠你们的。他煞费心机地欺骗我们,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我们替他夺来风沉渊。之所以要编这么长一串复杂的谎言来,只因他深谙你们都是聪明人,没那么好上当。”

“不,我们不是聪明人。”长鱼酒摇了摇头,自嘲道,“我已经上过很多人的当,却不知还要上哪些人的当。”

“不。”桑柔摇头道,“并不全是假的,只能说半真半假。至少那个有关彭祖陨落的预言,我觉得是真实存在的。”

云无心挑起秀美道:“何以见得?”

“只是感觉而已。”

长鱼酒道:“师傅平日虽然滑头了些,却绝不至于害我们。”

“或许他只是高估了我们的实力。”桑柔道,“也许他根本不曾预料到山上的险况。公子慎原本承诺放失败者一条生路,你师傅便也没多想,权当是一次难得的契机。”

放了些血,云樗稍许清醒了些。

云无心关切地询问道:“感觉怎么样?”

云樗痛苦地摇了摇头,转而又睡下了。长鱼酒三人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在漫长而煎熬的静默中,唯有风雪敲打石壁的声音清晰可闻,仿佛在告知众人时光的流逝。

就在众人昏昏欲睡之际,只听“轰”地一声,落雪狱尽头的闸门缓缓打开了。

跟月前如出一辙的景象,玉麒郡主轻盈地走了进来。她苍白消瘦的脸上涂抹着廉价的脂粉,似乎想要掩饰这一脸的憔悴,却欲盖弥彰。

直到被关进了落雪狱后,长鱼酒四人方才知道,这个地方的管制权属于玉麒郡主,并且最初就是由她下令兴建的这座雪狱,一座隐匿于雪山之巅的监狱。或许就连庄主公子慎都不曾觉察到落雪狱的存在吧,长鱼酒很怀疑。

或许他压根儿就没想到,那些败给他又被他放下山去的江湖侠客,最终一个都没能走掉,统统都被关在了他家后院儿里,而他的庄主之位也在摇摇欲坠之中,岌岌可危。

不出意外地,玉麒又来到了长鱼酒等人的牢房前。她伸出一只纤细白皙的手,小心拂去栅栏上细碎的雪花。

“这一个月,不知各位在落雪狱过得如何呀?”

大殿里烛光昏暗,一条带刺长鞭从房梁垂下,一直拖到地上。昏黄的烛光描摹出一个黑色人影。那人全身隐在黑袍中,只露出一张苍白僵硬的脸,脸部正中镶嵌一只扭曲的鼻子,看上去极不协调。

“启禀宗主,玉麒麟违背计划,擅自开始行动了!”

“啪!”

烛台被打翻在地,蜡油流得到处都是。

“这个不成事的小贱人!”申不害冷冷朝地上啐了一口,“她勘破大宗师的秘密了吗?”

“回……回宗主的话,属下不知……”

“混账!”申不害猛地一甩袖子,将跪着的弟子震出三丈开外。

“大宗师的力量,就连老夫都要敬上三分,若是用在不恰当的地方,会酿成大祸的!”申不害怒吼道,“这些后果,她想过没有!”

“回宗主的话,即便酿成大祸,顶多也就是毁了寻剑山庄,这不正合了您的意吗?”

“但也可能连带毁了大宗师,不是么?”申不害阴沉着脸道,“大宗师是一个绝好的契机,借助他的力量,法家称霸江湖指日可待。为了这一日,我已经等了几十年了,绝对不能让法家千秋霸业毁在这个贱人手上!”

“可……可宗主,玉麒麟已经开始行动了,没人拦得住她!”

申不害在堂上来回踱着步子。许久,他才缓缓开口道:“看来我们也只好指望,慎到不是真的只会耍剑的蠢材了……”

“宗主,需不需要飞鸽传书将您的意思带给她……”

申不害摆了摆手,冷笑道:“不必了,她垂涎寻剑山庄庄主之位已久,这一次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她心里那些个鬼点子,老夫清楚得很。她一方面假意答应跟总舵合作,另一方面又借助我们的力量在庄内招兵买马、暗中布武。风沉渊,好大一个骗局,好歹毒的阴谋!待我大业得成,此子必不能留。”

“回宗主的话,属下以为驭剑使大人也不是真傻,玉麒麟暗地里做了那么多手脚,他绝不可能一无所知,说不定已经采取行动反击了。”

申不害冷哼了一声,道:“我们也只能希望是这样了。你现在立刻调一支人马赶赴寻剑山庄,那里马上就要出大事了。”

“属下明白!”法家弟子领了命令,飞快地离开了。

昏暗冷寂的大殿中,法家宗主露出了阴森而恶毒的狞笑,“哼哼!支离无竟,老夫倒要看看你的这颗棋子,是如何发挥作用的。”

桑柔冷声道:“你又来做什么?”

“来给你们一次机会。”

云无心阴沉着脸道:“我们不需要机会。”

“你们不需要机会。”玉麒郡主指了指地上昏睡不醒的云樗,道,“可他需要,一线生机。”

说罢,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玉瓶子,对云无心道:“中了落雪蝙蝠的剧毒,除非有我手上的解药,不然幻毒便会在你们体内疯狂滋长蔓延,最终夺去你们的神智与魂魄,把你们变成只会推巨石的奴隶,瞧瞧山脚下那些可怜的侠士们!”

云无心骂道:“你卑鄙!”

“我不卑鄙,自然有人比我更卑鄙。”玉麒冷笑道,“只要你们答应助我夺取庄主之位,事成以后解药自当奉上。”

“你威胁我们?”桑柔怒道,“可我怎知事成以后你会不会反悔?”

玉麒冷笑一声,反问道:“你们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格吗?机会握在我手上,要不要活下去,全在你们一念之间。”

她又转向一言不发的长鱼酒道:“我需要借助你的力量,大宗师。”

“可我并不知道如何将这力量分给你。”长鱼酒一摊手,无奈道。

这些时日,他已渐渐开始接受自己大宗师的身份,开始接受这个令人心生敬畏的称呼,尽管一切依旧成谜,但阴晋城下那一场能量暴走也让他从中嗅出些端倪来。

“不!你不可能不知道!”玉麒忽然变得很狂躁,“你一定在骗我!你是知道的对不对!”

长鱼酒对无理取闹的女人也无可奈何。他无奈地耸了耸肩,一脸真诚道:“我是真不知道。”

“我不管!”玉麒忽然双手抱头,大发雷霆,滔天怒气在落雪狱中疯狂蔓延,“到时候你若是躺倒不干,你们一个也别想活命!”

“庄主之位对你就有这么大吸引力吗?”桑柔放缓了语气道,“权力有这么大好处吗?多少人在这种累赘中体会到了权力带给人的充实感和成就感?低处的人挖空心思往上爬,高处的人却想方设法要下来。”

玉麒眯了眯眼,用魅惑而森冷的声线道:“这可不是你该管的事情,小妹妹,还是想想你的小命吧!”

“你很爱他吧。”桑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可惜他不爱你,所以你恨他,你要毁了他。”

“够了!”血涌上了玉麒的脸,她看上去就像一条发狂的母狗,“你的命,还要不要了!”

说罢,她从怀中掏出一支银色的骨笛,放在唇边轻轻吹动。低沉的笛声在落雪狱中颤动回旋,回旋在监狱的每一个角落,仿佛幼兽的呜咽,凄凉而冷寂,比山巅的白雪更冷,比落雪狱的午夜更加黑暗。

在听到乐曲的那一瞬,痛苦陡然爬上了囚徒们的双颊,云樗也在那一刻睁开双眼。他的脸部表情是扭曲的,他的双眼中是绵延无尽的恐惧凄楚。